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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的故事
长方形的餐桌上,铺上手绣的通花白麻台布,上面八份图案不同的古董餐具,是主人历年来精心在各地搜购而凑成的一套精品。近百年的德国名瓷,围着餐桌中心一个盛着水的水晶盆,盆中浮着鲜花及八朵燃亮着的小蜡烛花。
宴会的女主人,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窄身黑裙,短发紧贴在额前,白皙的脸蛋,鲜红的嘴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打扮,亭亭玉立于一所二十一世纪的厅堂。
我最喜欢到珍妮家作客,每顿饭都是一台大制作。除了饮食讲究,客人也是集天下大成,四对夫妇,两个意大利人、两个捷克人、两个爱尔兰人、两个中国人。
八人共桌,其中有三人是精神科医生,两人是心理学家,一人是工程师,一人是艺术家,一人是家庭主妇。
在这充满意大利罗曼蒂克色彩的气氛中,他们却是集中在愈谈愈来气的一个共同话题: 该死的邻居!(The Damned Neighbours!)
珍妮的房子四周甚多草木,与最接近的邻居也有一条跑道的距离。问题就出在这跑道:一条马路令两家遥遥相对,监视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珍妮说:“我每次开车经过这条共用的跑道,就觉得有一对眼睛从对面房子的窗帘后面向我射来!那天因为要把车子调头,正在费劲,冷不防对房的太太走出来向我大骂,说我把她的头弄得团团转。天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邻居!”
珍妮的丈夫沙华也说:“他们把门前剪掉的草,一袋袋放到我们这一边来。那天我气起来,在他们上班前,也一袋袋搬到他们的跑道上,塞着他们车子的去处。”
沙华愈说愈兴奋,酒过三巡,一时间,全部恨意都投射在邻居身上。
北美洲地大物博,人人都有适当的空间,妙的是,空间愈多,就愈要保卫自己的界线。因此邻人往往成为敌人——有意无意地老是侵占我们的天地!
人人都有一个邻居的故事!
雅奴说:“你知道吗?我最最生气的是,邻居总是把车子停在我们门前马路上,他为什么不停在自己门前的马路上,而一定要停到我这一边来?真是气人!”
他的太太玛莉也说:“我们搬到这房子五年,他们就在我们门前泊车五年,这习惯恐怕至死不变。”
保罗答腔:“你们应该在屋子里放置一把长枪,专门用来射击邻居车胎的。”
保罗是多伦多一家医院精神科部门的主管,他特别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对付可恶邻人的良方。
对策之一,邻人可恶,你就得比他更可恶。
例如: 如果对方老在窗后向你那一方监视,你就干脆打开门户,对准方向故作暴露狂之状,裸露狂是邻人的大忌。
如果因为父母同住之故,你不想袒露自己的身体发肤,大可以退为进,四处扬言释囚辅导会要租用你的房子,作为杀人犯的中途之家(Half Way House)。这消息一传出去,心脏有问题的邻居,如果没有被吓死,也一定会卖屋而逃。
保罗的妻子是家庭主妇,她说,三年前搬到现住的房子,苦心经营后园,把一片荒地变成一座英国式的花园,四处长满鲜花绿草,引来各式彩鸟。
一天,她站在园子里欣赏自己这几年来的精心杰作,突然发觉邻居在两屋后园交界之处树立了一个篮球网,三四个小童正在练习抛球,球球都有可能落在保罗太太的花丛中。
她说:“我瞪起怪眼望着他们不动,等着他们的球撞落我的花,我便飞身扑上去扭断他们的脖子!”
一向温和高贵的保罗太太,原来也是有一双怪眼的可怕邻居,可见毗邻而居有多困难。外国人说你的家就是你的城堡(Your Home Is Your Castle),但是保卫这座堡垒谈何容易,连保罗大夫那连篇妙计,用在他自己身上竟然也毫无作用。他说,三年前遇上恶邻,马上贱价卖掉房子搬家,但是英国式的花园是需要长时间栽培而成的,这次总不能把花园也搬走!
保罗太太说,自从有个美丽的花园后,发觉四周邻居的孩子特别多,大小年龄数来竟有八九个。
套用保罗先生的治邻良方,我们提议他到医院去找几个患有“恋童癖”(Pedolphile)的病人回家,他们专捉孩子为乐,包管四周邻里不得安宁。
圣经说,要爱你的邻人!但是邻人实在不是可爱的东西。他们侵占你的空间、扰乱你的逻辑、打破你宁静的美梦,把你那君子淑女仪表下的每一分恶意和仇恨,全都挑起来,让你想杀人!
我以前辅导过一对夫妇: 丈夫为邻居的一棵树疯狂,他连做梦都看到邻人的树越墙而入,逢人都诉说“我邻居的树”(My Neighbour's Tree),结果不但弄到自己神经衰弱,友叛亲离,连婚姻都几乎保不住。
邻人之患,是文明社会的副产品。
我们的家园,是我们唯一的避难之处,是我们唯一可以称皇称帝、尽量发挥控制欲的天地,偏有不知好歹的左邻右里,像野犬般向你的梦想撒尿,哪有令你不发狂之理!
珍妮的房子布置得十全十美,充满着意大利祖家那橘红色的泥土气息,为了要在这雪国生根,我们必须全力保护自己名下那数千尺、数百尺甚至数十尺的空间,这是一种移民心态。
八朵小蜡烛花烧尽,蜡炬成灰,我们仍有说不完的邻居故事。
而我们八个不同国籍的人,竟因为一个共同的故事,变得分外亲切。
天下一家,唯一的敌人竟是我们的邻人! 家的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