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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尺之室的矛盾
男穿女服，是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问题。
根据一些性学家估计，这是继婚外情后，男人第二个最大的秘密。
不知何故，男人会对女性衣服具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女性内衣裤，真的是某些男士所好。
其实男人穿女服或女性内衣裤，是不同的两回事。前者具有一种炫耀性质，招摇过市；后者却是一种私底下的快感，往往在紧急送院的情况下，被脱掉衣服时，才被人发现这个尴尬的习惯。
因此，当二十五岁的阿雄，因为爱穿女人内裤而被社工推介接受心理辅导时，我第一个疑问就是： 谁发现他的“所好”？
社工说：“他晚上睡觉时，被母亲掀起外裤，才知道他的秘密。”
如此一来，阿雄的个人癖好便变成了一件家庭事件。一个成年男子，怎么会被母亲掀起外裤来看？此事比阿雄穿女人内裤更难令人理解。
原来阿雄与母亲及十八岁的妹妹同居一室——一个只有一百尺的单位。母亲与女儿共用一张上下榻的“碌架床”，阿雄则另占一床。他的床与母亲的只相隔数尺，二十多年来与父母及妹妹息息相通，难分彼此。
太多人众集一起，特别多吵闹，这是一个空间问题，因为争取不到一个人所需要的地方及心灵空间。
阿雄的父亲在数月前病逝，剩下母亲与两个儿女。哀伤的母亲需要家人安慰，但是两个成年的兄妹却各怀心事。
阿雄当小差，没有朋友或社交机会，下班就回家，只对着母亲及日渐成熟的妹妹。妹妹小瑛停学在家，什么地方也不去，只守在她那上格床的小天地，眼瞪瞪地望着母亲与哥哥的活动。
家是一个无形的笼，三个困在笼中的人，只有彼此，没有外面的世界。
小瑛是阿雄唯一熟悉的少女，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他不可能不动心。白天压制着对妹妹的遐想，晚上却禁不住“神女入梦”。
小瑛当然知道哥哥的心态，因此对阿雄十分反感，两人不断因小事吵闹，只是兄妹二人由于长期在同一狭小空间活动，变成孪生的连体婴。心灵相通，同吸同呼，既是分不开，又不能不分开。
在这奇怪的情况下，母亲成了兄妹关系中一个重要的平衡。
百尺室中，三个人舞起互相紧扣的脚步，扣得一塌糊涂。没有一个人能够动弹，没有一个人能走得远。
阿雄最远就是走到洗手间，关起大门数小时，尽情地穿上从母亲及妹妹处偷来的内衣裤。其实也难以尽情，因为母亲不断在拍门，责骂他霸占厕所太久，别人无法用厕。
小瑛最远是躲回床上居高临下，像个两岁的婴孩，望着床外的天地，却无法走出床外。
母亲不是骂儿子就是骂女儿，并不知道他们其实像两只忠心的小狗： 永远离不开母亲。三人动作十分一致，一个人半句话未完，另一人就可以补足下去。说话相通，连行动都配合得有板有眼，眉梢眼角，简直是三人一体，三人当中全无界限。
这是一个悲剧家庭，并非因为发生了什么坏事，而是因为没有事情发生。
一位壮年的母亲与两个成年的大好青年，捆缚在一个窄小的空间，地方不够仍有解决办法，但是缺乏心灵的空间，就难以发展独立的心理，每个人都被困在关系的牢狱中。
我见过另一个同是一家三口的家庭，单亲的爸爸也有穿女服嗜好。十六岁的女儿盈盈及十五岁的儿子阿忠，同是中学生。
阿忠出生后不久，母亲就自杀身亡，父亲一个人带大两个子女，是个好爸爸。
问题是他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儿女身上，没有其他亲属或朋友。他的苦恼、寂寞，都习惯向子女倾诉。
他们三人，像阿雄的家庭一样，纠缠得难分难解，同样共处于一个百尺空间内。
父亲与阿忠同床，连他都埋怨阿忠把自己当作玩具一样，每晚都要“玩”半天才让他入睡。
睡在对床的盈盈，每晚都不得不被邻床两个男人的“玩意”分心。
父亲说他忆念妻子，有时会穿上亡妻的衣服外出，结果因为行动古怪而被警察起诉。受困扰的男人向女儿诉苦，十六岁的女孩无法明了大人的古怪行为。
盈盈哀求父亲：“请你不要把所有私事都告诉我！”
父亲不解，说：“你是我的女儿，有什么事不能告诉你？”
以上两个家庭，各自都有一个爱穿女服或女性内衣裤的成员。由于行为古怪，大部分人都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成员的内在心态，我却以为最值得注意的，反而是这怪癖在家庭中所反映的人际关系问题。
两个家庭都缺乏人与人之间所需要的环境及心理空间，没法建立人与人之间（即使亲如父母子女）的界限。
如果母亲可以掀起儿子的内裤，父亲可向女儿解释自己的性苦恼，那么，这些青年将无法在父母面前感到安全，因为他们没有界限（Boundary）的概念，当然也不可能有“自我”或个人的私隐（Privacy）。
人需要人，但人更需要有人与人之间的界线，尤其是有青少年的家庭，更需要亲属之间的界线分明。
以上两个家庭，给人一种浓厚的性抑制和性挑逗的感觉，表面看来十分正常，骨子里却充满危机，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在我们这个寸金尺土的香港，不知道憋死多少血肉之躯！ 家的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