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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教皇君主制的终结

　　1301年至1317年，卜尼法斯八世摧毁圣殿，激怒法兰西国王，教皇从此不再掌权。

　　进入14世纪，教皇卜尼法斯八世（Boniface VIII）苦心孤诣地要恢复教皇的古老权力；半个多世纪前，这种权力在英诺森四世手中大打折扣。

　　50多年过去了，现在看起来英诺森四世当时无意中给圣彼得继承人手中的权力设定了截止日期。他将腓特烈二世逐出教会，授权神圣罗马帝国进行内战，还促成了德意志、西西里和意大利的分裂。在这个过程中，他让教皇失去了最强大的同盟：能在三地保护教会利益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现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已不复存在。阿拉贡的海梅二世控制着西西里，“安茹的查理”之子瘸子查理掌控着意大利南部的那不勒斯王国，哈布斯堡的鲁道夫之子阿尔布雷希特一世（Albert I）坐拥德意志。路易九世的王位传到了腓力四世手中，腓力四世因为长相俊美而得绰号“美男子腓力”（Philip the Fair）；他不像虔诚的祖父那样对教会的特权那么有好感。

　　意大利北部的城市则陷入了一场两大派别间大规模复杂的权力角逐。

　　这两大派别被称为归尔甫派（Guelph，即支持教皇派）和吉伯林派（Ghibelline，即支持皇帝派），从12世纪开始，两大派别的支持者就在为神圣罗马皇帝的皇位争抢不休。他们支持的皇帝候选人分别是霍亨斯陶芬的康拉德（Conrad of Hohenstaufen，属于吉伯林派）和狮子亨利（Henry the Lion，归尔甫派）。霍亨斯陶芬家族成功夺取皇位，这意味着该家族在意大利的吉伯林派拥护者现在成了狂热的帝国支持者，支持皇帝统治永远桀骜不驯的伦巴第土地。

　　100年后，吉伯林派和归尔甫派支持或反对帝国的思想都不再那么激进。但他们之间依旧心存敌意，在教皇国北部的意大利城市中，他们仍在争夺控制权。但这种争夺不再有任何帝国色彩：他们争的是港口控制权、贸易权限和税务减免。和所有能维持超过一个半世纪的政治派别一样，归尔甫派和吉伯林派都演变出了和初衷相背离的文化以及生活方式。

　　卜尼法斯八世现在不得不与周围所有复杂敌对势力协商：这比他的前几任在处理与皇帝的关系时遇到的问题要棘手得多。

　　在意大利北部，他决定与归尔甫派结成联盟。归尔甫派和吉伯林派［坎切列里（Cancellieri）家族和潘恰蒂基（Panciatichi）家族］之间持续的恶性斗争已经演变成归尔甫派内部更加血腥的争斗。坎切列里家族的两个分支，比安基（Bianchi）家族和内里（Neri）家族（“白归尔甫派”和“黑归尔甫派”）展开了激烈的内斗。由于无法调停两派，卜尼法斯八世便请腓力四世的弟弟，瓦卢瓦的查理（Charles of Valois），来意大利劝架。

　　查理在13、14世纪之交前夕越境进入意大利北部。他摩拳擦掌，乔瓦尼·维拉尼说：“满心希望能成为皇帝，因为教皇答应过他。”他的军队驻扎于饱受黑白两派斗争摧残的佛罗伦萨。他和内里家族，即黑归尔甫派结盟；1301年11月，得到教皇的批准后，瓦卢瓦的查理率兵与内里家族一起向佛罗伦萨的白归尔甫派和吉伯林派发起总攻，以了结他们之间的宿怨。掠夺和焚烧持续了6天，商店被抢劫一空，白归尔甫派成员遭到暗杀。伟大的佛罗伦萨诗人但丁就是一位白归尔甫派成员，他倾家荡产，不得不逃离佛罗伦萨；他的余生都在流亡中度过，也正是这次经历让他在《神曲》中如此尖刻地评价瓦卢瓦的查理（“莫说土地，罪恶和耻辱/才是他应得的所有”）。

　　查理未能妥善处理佛罗伦萨的清理工作，结果情况比卜尼法斯八世预想的还要血腥。在哥哥腓力四世那里失宠、同时又资金短缺的他待了没多久就回法国了。但他完成了卜尼法斯的要求，一时间意大利北部的战事平息下来。

　　同时，卜尼法斯还要和腓力四世处理另一件事。腓力向法国教会征税以应对持续的战争。他好不容易和英格兰的爱德华一世达成和平协议，但与佛兰德伯爵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战争花销巨大，所以腓力根本不听卜尼法斯抱怨什么教会税。他还掌握着在宫廷试用教士的权力，并控制着用法国神父填补教会空缺职位的任免权。国王和教皇之间的那些疑难杂症现在依旧没有治愈。

　　1301年12月，卜尼法斯给法兰西国王送去一封信，重申伟大前辈的那些观点，一直追溯到大格列高利。“腓力（Ausculta fili），”信中说，“听着，孩子……”：

　　上帝使我们高于国王和王国……你应该知道自己并不在教阶体制之上，也不在教阶体制之内……我们的前人罢免过三位法兰西国王……虽然我们明白最好不要重走先人之路，但如果国王又犯了同样的罪行，甚至比先王的罪行还要恶劣，我们只能遗憾而悲痛地将他逐出教会。

　　腓力四世读完就将信烧了。

　　他在被逐出教会的道路上越走越快；此后，公众反对他的浪潮不可避免，腓力尽最大能力让人民支持自己。1302年4月，他将国内最有权势的两个团体召到巴黎：法国各领地的公侯们和法国宗教界的领袖。除此之外，他还召来了第三个团体：“模范城镇的代表”、市长、知名人士还有大城市的富商。参会的三方都支持他：卜尼法斯是错的，腓力的反抗完全得当。

　　但佛兰德依旧让他头疼不已。1302年7月11日，著名的阿图瓦的罗伯（Robert of Artois）率一支庞大的法国军队与一支佛兰德人的步兵相遇，结果在库特赖（Courtrai）附近一败涂地。战场被佛兰德人挖得坑坑洼洼，绊倒了法国骑兵；马匹缠在一起落入水沟，把骑士甩了出去，佛兰德步兵有条不紊地在战场穿梭，收割人头马命。“脚上有马刺的要全部杀光！”他们的指挥官，那慕尔的居伊（Guy de Namur）喊道。不到三个小时，“法国骑兵之花”（法国精英骑兵）全军覆没。阿图瓦的罗伯也战死沙场。事后，佛兰德农民开始清理战场，从所有贵族的尸体上拿走黄金的马刺。500多双马刺挂在附近的库特赖圣母教堂作为战利品。

　　当年秋天，卜尼法斯八世又寄来一封信，信中威胁的语气更甚。“因此，如果世俗权力犯错，必须由教会之权力裁决，”卜尼法斯写道，“……但如果最高的教会之权力犯错，那么除了上帝，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裁决。”他谴责腓力，而腓力无力报复。

　　腓力四世是没有心思听的。最终，卜尼法斯于1303年秋将他逐出教会，而腓力则派自己的掌玺官（Keeper of the Seal）纪尧姆·德·诺加雷（Guillaume de Nogaret）组织偷袭身在阿纳尼（Anagni）的教皇。他们于9月7日夜闯入教皇住所，把他押到附近的一座城堡，此时距教皇签署将腓力逐出教会的诏书仅剩12小时。

　　他们的本意可能只是逼他废除将腓力逐出教会的诏令，但被关押了3天后，卜尼法斯八世在罗马的一伙朋友把他救了出来，并把他带到了梵蒂冈。之后不久，68岁的他便在那里去世了，压力和愤怒让他精疲力竭。

　　教皇君主制的古老理想——教皇为精神领袖，凌驾于教会法律之上——也随他一同消亡了。卜尼法斯曾试图攥住本属于帝国的权力，但失败了。他的继任者，本笃十一世（Benedict XI）仅统治了几个月；随后，法国和意大利的枢机主教之间爆发了持续一年的争论，而教皇的位子无人接管。

　　事态对腓力四世逐渐有利，他在与佛兰德的一系列战斗中取得了几场胜利。1305年春，他逼迫佛兰德人投降，还外加了一些惩罚措施。战胜了佛兰德又战胜了教皇，现在他告诉枢机主教，本笃十一世的继承人最好是法国波尔多的大主教伯特兰（Bertrand）。

　　伯特兰于1305年6月5日正式当选。他在里昂被加冕为教皇克雷芒五世（Clement V），他将居住地定在阿维尼翁（Avignon）而不是罗马：严格来说，此地归瘸子查理统治，但从本质上讲是法国的地盘。在接下来的70多年里，教皇的驻地都不在罗马而在法国境内：教皇成了“巴比伦囚虏”（Babylonian Captivity）。为感谢腓力的支持，新任教皇撤销了将他逐出教会的诏书，并向法兰西国王承诺上交教会总收入的1/10。

　　美男子腓力征收什一税，并继续筹钱偿还战争债务，而这次再也没有教皇的反对之声。1306年，他流放了法国所有的犹太人，然后没收了他们的财产。次年，他把矛头指向了圣殿骑士团，这是欧洲最富有的军事组织。

　　到目前为止，圣殿骑士团一直只对教皇效忠。但腓力的走狗克雷芒五世同意撤销自己的护卫。随后，腓力下令逮捕法国境内所有圣殿骑士，罪名是他们沉迷于各种邪教的神秘仪式。他们被视为异端。“在上教会法庭前你要一直关押他们，”他在给巴黎首席宗教审判官的信中写道，“你要没收他们的动产和不动产，并以我们的名义严格监管。”

　　这包括巴黎城外圣殿骑士团要塞中的大量财富。宗教审判官立即派出代理人将法国境内的所有圣殿骑士逮捕并监禁。其中包括圣殿骑士团团长，雅克·德·莫莱（Jacques de Molay）。在囚禁、饥饿和严刑拷打下，莫莱交代说他在42年前加入圣殿骑士团时，被迫在十字架上吐痰，并否认基督的神性；但又说他这么做“并不是发自内心的”。

　　之后，他公开承认了自己错误的行为，但造成的损害已无法挽回。有了团长的供述，审讯人逼迫其他圣殿骑士承认了一系列亵渎神明以及偶像崇拜的罪状，包括黑魔法和鸡奸行为。1310年，腓力四世下令在巴黎城外将54名圣殿骑士烧死；1312年3月24日，克雷芒五世正式解散圣殿骑士团，“怀着痛苦悲伤的心……此法令不可撤销且永久有效”。1314年，年迈的团长被从监狱里押出来，在塞纳河中的一座小岛上被活活烧死。

　　图8-1 位于阿维尼翁的教皇宫殿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与此同时，克雷芒五世继续着他对王室的绥靖政策。

　　1308年，德意志的阿尔布雷希特遭暗杀。德意志选侯选择卢森堡的亨利接替王位，称亨利七世（Henry VII）。亨利想成为下一任神圣罗马皇帝。克雷芒五世不敢进入罗马，但他同意派枢机主教为亨利加冕。

　　亨利长途跋涉，于1310年秋抵达意大利。在那里，他受到了吉伯林派的热烈欢迎。瓦卢瓦的查理曾力挺内里家族，帮助归尔甫派在佛罗伦萨占据上风，现在归尔甫派鼓动意大利北部所有归尔甫派成员阻止亨利前来。“佛罗伦萨人、博洛尼亚人、卢卡人、锡耶纳人、皮斯托亚人、沃尔泰拉人，以及所有归尔甫派的其他城市……召开了大会，”维拉尼写道，“他们结成联盟，召集骑士，发誓捍卫彼此，反抗皇帝。”

　　地图8-1 分裂的帝国

　　希望掌控这个古老帝国全境的亨利七世把1311年的整个夏天都用来围攻反叛城市布雷西亚（Brescia）。9月，这座城市终于投降。热那亚对皇帝一事不置可否，敷衍地答应了效忠亨利20年；比萨自古以来就是亲皇帝派，宣布站在皇帝一边，并为他提供600名弓箭手以及去往罗马的30艘比萨人的船。

　　亨利七世觉得眼前的胜利已经足够了，便欣然前往加冕典礼。但罗马人不愿见他，将他拒之门外。连门都进不去的亨利只好在城外的圣约翰·拉特兰教堂举行加冕仪式。1312年6月29日，仪式一结束他便启程回北方。他打算让反叛中心佛罗伦萨臣服于自己。

　　9月，他开始围攻佛罗伦萨。可这座城市易守难攻。1313年1月，亨利决定暂停进攻。他前往比萨，在那里休整军队并请求德意志支援。

　　增援直到7月才到达，而亨利在上年9月感染的疟疾已经越来越严重。他于1313年8月24日去世，在德意志境外统治的时间才几个月。

　　德意志选侯聚集到北方，分裂成两个阵营。他们同时选出两个国王，巴伐利亚人路易（Louis the Bavarian）和奥地利的腓特烈（Frederick of Austria）。随即内战爆发。两人无论在支持者人数、土地还是军队方面都势均力敌，内战一打就是10年。

　　不敢招惹腓力四世，又没了德意志的支持，克雷芒五世现在把目光转向了在意大利一枝独秀的强大力量：那不勒斯国王。瘸子查理于1309年去世，他的儿子罗伯（Robert）继承南意大利王位。克雷芒任命罗伯为意大利的教皇代理人（Vicar of Italy），北方的副摄政，理论上归于教皇权威之下。这对罗伯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让他的国土面积增加了一倍；这对克雷芒来说也是件好事，因为罗伯得到了土地就要直接向他效忠。

　　这是克雷芒五世做出的最后决定。他得了一种疾病，腿上长满了溃疡，最终于1314年4月20日去世，终年约54岁。他的尸体被带到于泽斯特（Uzeste），那是他指定的埋葬地。意大利史家阿尼奥洛·迪·图拉（Agnolo di Tura）说，尸体下葬时突然起火，尸体下半部分被烧焦，不管是确有其事还是坊间传言，这场摧毁圣殿骑士团并让教皇权形同虚设的灾难性统治终于结束了。

　　7个月后，46岁的法兰西国王在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森林骑马狩猎野猪时摔落马下，伤势十分严重，几天后便去世了。他的儿子路易十世（Louis X）在1305年母亲琼女王去世时继承了纳瓦拉王位，现在他又成了法兰西国王。

　　但他在统治法国和纳瓦拉短短18个多月后就意外去世了，年仅27岁。他的第二个妻子在他去世时即将临盆，法国的贵族同意任命路易的弟弟腓力为摄政，等待婴儿出生。11月15日，她生下了一个男孩，但6天后不幸夭折。

　　路易十世的第一任妻子曾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公主琼（Joan）。她的亲戚争辩说，作为长子的直系后裔，她应该成为法兰西女王。腓力立即让他的律师找出了几百年前野蛮的萨利安法兰克人曾用过的法律条文。律师信心满满地指出，《萨利克法》（Salic Law）一直以来都是法国法律的一部分；其中规定禁止女性继承统治权，公主琼只能从亡父那里继承纳瓦拉的王位。法国王位只能交给血缘最近的男性亲属：路易的弟弟。

　　整体而言，法国贵族希望统治者是名成年男子而不是个小女孩。腓力于1317年1月9日加冕为法国的新任国王腓力五世（Philip V）。这是个人的胜利，但这个决定将让法国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麻烦不断。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