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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国王的十字军东征

　　1189年至1199年间，三个国家的国王联合发起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而狮心王理查的结局出人意料。

　　1189年的复活节是三方约定的时间。在这一天，英格兰、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国王将动身前往圣地，准备把萨拉丁逐出耶路撒冷。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给被困于耶路撒冷和安条克的主教写信，信中说道：“要让你的内心在对主的信仰中强大，很快……就会有大批忠实信徒从陆路和海路前来营救。”

　　他是一位有能力的国王，却是一个糟糕的预言家。

　　亨利二世与腓力二世之间的和平勉强维持了6个月。1188年7月，亨利二世被迫放下他在英格兰的筹备工作，返回法兰西保护他的领地。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他与腓力二世的关系复杂化。理查是亨利二世的儿子中在世且最年长的一个，他与敌人建立了友谊。英格兰编年史作家霍弗登的罗杰（Roger of Hoveden）称：“理查与法王混在一起。虽然他这样做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但法兰西国王对他非常敬重，他们每天同食同寝。”

　　历史学家约翰·吉林厄姆（John Gillingham）指出，这种措辞未必存在性暗示。1175年，迪济的拉尔夫用过同样的说法来形容小亨利与他父亲的友好关系。更确切地说，理查和腓力二世彼此认同，他们有共同的目标：都希望理查继承英格兰王位。

　　小亨利去世后，亨利二世没有立其他的儿子为王储。1186年，若弗鲁瓦在一次比武大会中意外身亡。理应获得王储身份的理查，却仍忠诚于母亲埃莉诺，对他的父亲充满敌意；亨利二世也没有忘记，1174年理查曾在普瓦捷拒不退让。不过，约翰在那时年纪尚小，与其兄长的叛乱毫无关系，因此渐渐赢得亨利二世的喜爱。亨利二世封约翰为爱尔兰的领主，打算赋予他爱尔兰君主的身份。

　　眼看父亲如此偏爱约翰，理查预感他的王位要失手了。腓力二世也有这种预感。他希望与自己领土相邻的西法兰克领地是由一位心意相通的英格兰国王，而不只是一位臣服于弟弟的公爵统治。

　　1188年秋天，腓力二世和理查一同将亨利二世邀至邦斯穆兰（Bonsmoulins，位于诺曼底东部）举行会谈。在会谈中，他们要求国王立理查为王储，并要求英格兰贵族立刻宣誓效忠于他。

　　亨利二世拒绝了。时年55岁的他已经执掌英格兰和他的家族34年，一向排斥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企图，不断铲除异己，也不惧任何威胁。他并没有屈服于自己的儿子和路易七世年轻的继承人。

　　旁观者称，这一会谈开始演变为双方的大吵大闹，气氛剑拔弩张。但没有人动手。然而，理查没有理睬他的父亲。他在腓力二世面前跪下，宣誓自己将代替父亲效忠于法兰西国王。

　　那天晚上，亨利二世派英格兰骑士威廉·马歇尔（William Marshal）前去追赶理查，希望能说服他的儿子返回英格兰。但是，理查已经离开他的驻地，不知所踪。马歇尔却有了一个新发现：就在前一天晚上，理查曾寄出约200封信。他已经在为叛变做筹备，根本没有打算与父亲和平相处。

　　亨利二世回到了英格兰，完全放弃了他的十字军东征计划，转而筹备一场全面战争。但他在圣诞节期间染病。当时的编年史作家记载，亨利二世罹患热病、关节炎和瘘症：很可能是肛门腺长了脓疮，情况严重但并不致命，最终化脓感染，损伤了关节。在接下来的7个月里，亨利二世的病情加重，即便如此，他仍试图对儿子发起战争。腓力二世和理查长驱直入，攻占英格兰的领土，势如破竹。1189年7月，亨利二世已经病得很重，必须由两名骑士托着才能上马，只得同意与这两个对手会谈，屈从于他们的要求。然而，他们现在的要求更多了：已经投靠理查的骑士不能再效忠亨利二世。

　　亨利二世几乎已经无法站立，他宣读誓词，然后依照惯例上前与理查行亲吻礼。威尔士的杰拉尔德是亨利二世的王家神父，据他的记录，国王亲吻理查耳边时，低声说道：“上帝保佑，希望在找你报仇之前，我不会死。”

　　回到位于希农城堡的大本营后，亨利二世得到了一份名单，其中列举了背叛他而投靠理查的骑士。名单上的第一位就是他的小儿子约翰。霍弗登的罗杰称，直到那一刻，亨利二世才知道他所偏爱的儿子已经投靠了敌人。“对此他感到极其意外，”霍弗登的罗杰说，“（他）大骂不该把他生下来。”亨利二世已经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临终时，他做了最后的告解。1189年7月6日，亨利二世在其统治的第35年去世。

　　理查成为英格兰国王，史称理查一世（Richard I）。那时他32岁，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和政治家，气宇非凡。他的士兵们称他为“狮心王”（Lionheart）。他身形高大，满头金发，有着“匀称的身材”和“笔直而灵活的四肢”，足以与赫克托尔的勇气、亚历山大的伟大，以及罗兰的男子气概相媲美［至少在崇拜理查的《国王理查之旅》（Itinerarium Regis Ricardi）的匿名作者笔下是这样的］。他把母亲埃莉诺从长期的软禁中解救出来，之后立即宣布，他将完成父亲未实现的诺言——发起十字军东征。

　　十字军东征耗资巨大。理查一世掏空了国库，又将政府职位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并征收全国动产的10%作为“萨拉丁什一税”（文多弗的罗杰称，这是一次“以慈善为名、意图掩盖贪欲的巧取豪夺”）。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约定，双方平分获得的所有收益。1190年8月16日，他们离开马赛，进军耶路撒冷。

　　当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已经去世。

　　腓特烈一世于1189年4月离开德意志，沿多瑙河航行到维也纳，经过长途跋涉，穿越匈牙利王国（在那里，他与率领大约2000兵力的匈牙利国王的弟弟会合），然后穿过地形崎岖的塞尔维亚和波斯尼亚。当他抵达拜占庭帝国的边境时，他发现自己面临着一支意想不到的敌军。已在位4年的拜占庭皇帝伊萨克·安格洛斯［Isaac Angelos，即伊萨克二世（Isaac II）］起初向十字军承诺会在他的领地内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但是他犹豫了，因为一支夹杂着匈牙利、波斯尼亚以及塞尔维亚士兵的庞大的德意志军队正在逼近。拜占庭和神圣罗马帝国已对抗了数十年；伊萨克二世如果遵守承诺，就很有可能是向敌军敞开国家的大门。

　　地图29-1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时的世界

　　于是，伊萨克二世派出游击队袭扰十字军。“一进入我们的兄弟、拜占庭皇帝的国土境内，”腓特烈一世写道，“我们便遭到巨大损失，物资被抢，士兵被杀；毫无疑问，这是由伊萨克二世一手策划的。”腓特烈一世很是气愤，他派使者到君士坦丁堡提出抗议，但伊萨克二世把使者投入了监狱。紧张局势逐步升级。腓特烈一世传消息给他的儿子，德意志的摄政亨利六世（Henry VI），令其从教皇处取得十字军讨伐拜占庭的许可，这样他就可以对君士坦丁堡发动进攻。

　　迫于这种威胁，伊萨克二世提出只要十字军待在远离君士坦丁堡的南方，就允许其通过。1190年春，腓特烈一世的军队终于行至马尔马拉海的另一侧，到达小亚细亚，开始了自突厥人领地至基督教王国亚美尼亚的长途跋涉；他们将在那里集结，以待对萨拉丁发动进攻。

　　1190年6月，他们到达亚美尼亚的边境。听说亚美尼亚国王要亲自迎接他，并且已在河水较浅的萨列夫河（Saleph）的对岸等待，腓特烈一世决定骑马涉水过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落水了；在齐腰深的水中，周围都是自己的士兵，皇帝却溺死了。

　　没有了皇帝的领导，德意志军队便瓦解了。有一些战士掉头返乡，宣誓效忠于新皇帝亨利六世。其他人继续东征，但在瘟疫以及酷暑的打击下，士兵数量不断减少。“疾病和死亡打击了士气，”阿拉伯编年史作家伊本·艾西尔写道，“他们抵达安条克时，看起来像是从坟墓里掘出来的。”安条克的亲王博希蒙德三世见到他们的时候不怎么高兴。“他鼓励他们加入在阿卡的法兰克人的队伍，”伊本·艾西尔写道，“……但他们伤亡惨重，大约只有几千名战士留下来。”

　　有几个游荡的士兵发现前耶路撒冷国王盖伊在阿卡城墙外扎营。上一年冬天，盖伊在发誓不攻击穆斯林后，被萨拉丁释放；然而他很快违背了誓言，包围了萨拉丁在阿卡的据点。围攻始于1189年8月，孱弱的德意志援军并不能帮围城军队取得突破优势；1191年4月，阿卡仍处于被包围状态，这时法兰西国王的腓力二世终于赶到了。“考虑到有很多贵族都参与了这场围攻，”据说腓力二世曾评论道，“我想象不出，他们耗时这么久，竟没有攻下阿卡。”然而，法兰克的增援——有6艘船，却并非盖伊所期望的大批兵力——事实证明还不足以攻下阿卡。

　　同时，理查一世（同腓力二世一样）已经由海路前来，但在塞浦路斯遭遇了海难。他在这里短暂停留，从希腊人手里夺取了该岛，因此在6月上旬没有到达阿卡。

　　地图29-2 耶路撒冷王国

　　他的舰队——共计25艘船，满载着士兵和给养——从地平线出现，仿佛耶稣再临。十字军迎接理查一世，将其视为十字军东征的救星。据《国王理查之旅》中记载：“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他们高声欢呼，吹奏小号以示庆祝……洋溢着喜悦，因为让所有人翘首以盼的他来了……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之中，也欢迎着他的到来。”

　　腓力二世也处于人群之中。他看到这种迎接英雄一般的阵势，非常气愤；而理查一世拒绝交出半个塞浦路斯，就令他更加气愤了。（在理查一世看来，他不到圣地，十字军东征就不算开始，因此塞浦路斯是他个人的战利品。）腓力二世抵达阿卡后，就一直受到热病、皮疹与胃病的折磨。他厌恶十字军东征，厌恶理查一世，也厌恶阿卡。两位国王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了，腓力二世一度在城市的一边商谈阿卡投降的事宜，而理查一世却在另一边发动对阿卡的攻击。

　　最后，经萨拉丁同意，阿卡的驻军同意签订休战协议。士兵们弃城投降，性命得以保全；作为交换，萨拉丁会释放所有关押的俘虏，向十字军支付巨额赔偿，并归还其在占领耶路撒冷期间抢走的“真十字架”碎片。

　　阿卡城如约投降。但不知出于萨拉丁还是理查一世的原因（这取决于你读谁写的历史），这次协议又被撕毁了。8月20日，理查押着近3000名战俘，在萨拉丁军队大营前处死了他们。

　　这使得谈判再无可能。萨拉丁准备率兵发起全面战争。理查一世接手十字军的指挥权，腓力二世决定返回法国。

　　霍弗登的罗杰跟随法兰西国王一同回国（他将国王在所到之处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他写道，腓力二世在罗马短暂停留，途中对教皇西莱斯廷三世（Celestine III）“说了许多英格兰国王的罪恶”。他希望教皇解除他与理查一世签订的友好条约，这样他就能在理查一世远征时对其领地发动攻击。教皇拒绝了。仍然受到誓言束缚的腓力二世反倒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六世达成协议：“共同反对英格兰国王，防止他进入领地。”

　　理查一世并未意识到这两位基督教教友对他的敌意，他向南进军港口城市雅法（Jaffa），希望攻占该城，以确保军队供给源源不断。萨拉丁企图阻止他，1191年9月7日，两位国王在阿苏夫（Arsuf）北部相遇。

　　萨拉丁似乎低估了他的敌人。理查一世精心策划了这场战役，他率领骑兵突破了对方的三处布防，使自己的步兵可以直取穆斯林军队的主力。伊本·沙达德亲自参与了这场战役，他说，穆斯林军队的防线被“彻底破坏了……实际上，穆斯林军队被击溃了”。对萨拉丁而言，这是一次惨败，也是战争的转折点；萨拉丁绝不会再次与理查一世的军队正面交锋。

　　在接下来的一年，双方或佯攻，或突袭对方，也进行过谈判，但总是通过中间人处理；理查一世提出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会谈，但萨拉丁拒绝了，他解释称，国王一旦会面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战斗。双方都渐渐认识到谁也无法取得胜利。理查一世实力强劲，很难被驱逐；萨拉丁也颇有实力，不会将耶路撒冷拱手相让。与此同时，理查一世获得从国内传来的惊人消息：腓力二世正设法说服理查的弟弟约翰抢占其在英格兰的领地，并计划将理查在西法兰克的领土据为己有。

　　经过漫长的谈判，双方代表同意在拉姆拉（Ramla）签署协议。1192年9月3日协议正式签署，规定维持为期3年的和平。理查一世将交出侵占萨拉丁的领土，沿海的基督教领地保留，基督教朝圣者将能自由出入耶路撒冷和其他圣地。理查一世任命耶路撒冷被赶下台的国王盖伊统治塞浦路斯；阿卡这片十字军的小块沿海领地，被定为失去了耶路撒冷城的耶路撒冷王国的新都城。

　　回国途中，理查一世意识到，其基督教教友给他带来的威胁比穆斯林军队带来的更大。他在途经神圣罗马帝国时被扣留，直至1194年2月都处于被监禁之中（按照亨利六世与腓力二世的协议）。亨利六世并没有将他交给腓力二世，而是利用这个机会来敛财：他下令，理查一世可以用钱赎回自由。理查一世将赎金的数目（精确地）写在信中，寄到他的母亲以及宣誓效忠于他的英格兰贵族手上：

　　我们将在亨利六世这儿继续停留，直至我们与他完成交易，支付7万马克银币。 注释标题 虽然我们无法将其准确换算为现代货币，但这一数额相当于英格兰王室3年的收入，约为1200万美元。亨利六世后来又加了3万马克。 因此请求你们……务必筹集赎金。

　　然而王室的金库是空的。埃莉诺和英格兰贵族们（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表现获得王室的青睐）通过从教会搜刮黄金和白银，无偿征缴当年产出的羊毛，以及向所有英格兰人收取25%的所得税，来筹集赎金。

　　就在他们致力于此事时，在大马士革，萨拉丁因热病逝世。他的儿子们为争夺王位打得不可开交。理查一世最终于1194年2月初被赎出，他回国后就发动了对抗腓力二世和他弟弟约翰的战争。此时，约翰已从英格兰逃至法国宫廷寻求庇护。（“你自己当心，”腓力二世听闻理查一世被释放，写信提醒约翰，“因为恶魔被释放了。”）

　　开始于另一场宗教狂热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以十字军与他们敌人之间的政治妥协而告终；在这一过程中，信仰相同的人之间也发生了流血冲突。在英语中，“十字军东征”这个词已然成了战争的另一种说法；而参与其中的人更有可能死于教友手中。

　　在与腓力二世交战数年后，理查与他达成了一份为期5年的停战协议，但刚刚签订就在1199年去世了。阿基坦的贵族，利摩日子爵（Viscount of Limoges）在他的庄园中发现了一批被埋藏的黄金和白银，便交由早先的某位租户保管，从未取出。他将其中的一部分赠予国王理查一世，但理查一世却要求得到全部。这位子爵拒绝交出剩余的财宝。理查一世的举动与他在阿卡时同样野蛮，他围攻子爵的城堡；保卫它的骑士们表示愿意投降以换取性命，理查一世却宣称要进攻城堡，然后吊死他们。

　　他骑马在城堡周围侦察时，城墙上的一名弓箭手突然朝他放箭。文多弗的罗杰称，箭射中了理查一世的手臂，“他认为这没什么大碍”。但是，由于医生取箭镞的时候处理不当，伤口生了坏疽。12天后，年仅42岁的国王在他的军营中逝世。

　　理查一世将英格兰和西法兰克留给亨利二世唯一幸存的儿子，他的弟弟约翰。他临终前下令将自己的躯干埋在其父脚下，“他承认是自己害死了父亲”。然而，他的心脏被埋在鲁昂，肠子被埋在利摩日子爵的城堡里。“他将自己的内脏留给（他们），”文多弗的罗杰称，“认为它们不配与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在一起。”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