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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诸神之争

　　公元前1386年至公元前1340年间，有位法老实现战略性联姻，埃及的宗教信仰发生转变，被俘的希伯来人消失在沙漠中。

　　随着两国一纸协议的签订，米坦尼公主和埃及法老图特摩斯四世联姻，这场联姻显然非常成功，他们的儿子阿蒙霍特普成为下一任法老。

　　从统治时间来看，阿蒙霍特普三世于公元前1386年左右登上王位，当时他还只有十几岁。他在位期间，埃及的城市处于和平发展时期，积累了大量财富。阿蒙霍特普三世的铭文没有关于战争的记录，更多描述了国王的丰功伟绩和大量的休闲娱乐活动。猎狮是埃及国王最喜欢的运动，据一篇铭文记载，在他统治的前十年，他猎杀了102头狮子。在另一篇铭文中，仅在一天捕猎活动中，他就猎杀了56头野牛（当然，在狩猎开始之前，野牛已被圈入围栏中，狩猎变得比较容易）。

　　埃及的贸易得到蓬勃发展。在迈锡尼发现的物品中有些刻有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名字。虽然国王不得不远赴努比亚镇压叛乱，但战役规模不大。王室关于这场战役的记录将阿蒙霍特普三世描述为：

　　……拉的继承人，拉的儿子，深受拉喜爱的……在陛下的指挥下必将取得胜利；他夺得了第一次战役的胜利。 注释标题 Ibid., p. 11.

　　这场仅有一次战役的战争是阿蒙霍特普三世统治时期唯一的一场战争。虽然他自封为“亚细亚人的征服者”，但这仅是纯粹的公关策略，他从未击败过任何亚细亚人。其实他已不需要对外征战，他的祖父和父亲已经为他建起了庞大的王国。

　　他转而大兴土木。他挖了一个约有1500米长的湖泊，这样他的王后可以划船娱乐，那条王家御船以日轮神的名字命名为“阿吞之光”。他为自己建造了规模宏大的新王宫，扩建了卡纳克的阿蒙神庙，在卢克索附近为太阳神建立了新神庙，还为自己修建了巨大的葬祭庙，并在葬祭庙的两侧竖起了两尊他自己的巨型坐像。据古代的目击者称，右侧坐像从黎明到黄昏不停地发出巨大的呜咽声。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记录说：“太阳的光芒照射到它的时候，它便会发出巨大的声响。”这很可能是石头因骤热骤冷发出的声音，但它让当地人不寒而栗。他开辟了新的采石场和矿山，在孟斐斯为自己修建了新王宫，并且更远的南部沿着尼罗河建造了几座神殿。他还娶了多位外邦公主。至少有七位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和西闪米特城邦的公主来到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王宫，成为他的新娘。

　　这是政治上的权宜之计，但显然也很合他的品味。加沙总督负责为法老监管最南部的西闪米特人的土地，他收到的一块刻写板上刻有以下文字：“我送这块刻写板给你是为了通知你我将派（一名朝廷官员）前往你处，为我带回美貌的女子……要四十位，每位四十银币。去挑选那些貌美的女人，但要确保她们没有刺耳的嗓音。然后你主国王会对你说，‘做得很好’。”

　　阿蒙霍特普三世继承了他父亲的传统，对北方强大的隐患米坦尼王国做出友好姿态。米坦尼国王阿塔塔玛——他的外公——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苏塔尔纳二世（Sudarna II）。阿蒙霍特普三世即位时，苏塔尔纳二世已经统治了米坦尼帝国十年或十二年。

　　阿蒙霍特普三世请求舅父送一位新娘给他，他回赠了一位王室公主（可能是他的表亲）。有317名仆人随她而来，这表明她在自己的王国拥有重要地位。而对阿蒙霍特普来说，她可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仅是法老众多嫔妃中的一员而已。不久之后，苏塔尔纳二世的儿子图什拉塔（Tushratta，阿蒙霍特普三世侧妃的兄弟）即位，阿蒙霍特普三世再次向北方请求联姻。图什拉塔同意联姻，这意味着米坦尼和埃及王建立了双重纽带，他把自己的女儿送往南方。由此，图什拉塔的姐妹和女儿相继成为埃及后宫中的女人，图什拉塔本人同时成为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岳父、舅父、妻舅，由此埃及延续了杂乱的宗族血缘传统。

　　但是，阿蒙霍特普三世似乎也与自己的岳父、舅父、妻舅以及他所统治的帝国耍起了两面派的手段。他悄悄接见了亚述派遣的使节。当时的亚述是米坦尼的属国，亚述王亚述纳迪纳赫二世（Ashurnadin-ahheⅡ）暗中加强了城市的防御工事，准备叛乱。

　　阿蒙霍特普三世根本不应接见亚述使节，米坦尼的属国也无权像独立城邦那样与外国建立邦交关系。然而，法老不仅热情接待了使节，还资助他们钱财用于亚述的防御工事。由此，他便让亚述感恩戴德，很有可能与之结盟，共同应对来自北方的侵略。

　　大约在同一时间，他与米坦尼的死敌赫梯新王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新王苏庇路里乌玛（Suppiluliuma）是个尚武的年轻人，他从一众平凡普通的祖辈那里继承了王位，他也将势力强大的米坦尼视为隐患。阿蒙霍特普三世提出与他结盟（“让我们建立最友好的关系”），赫梯国王欣然接受。

　　阿蒙霍特普三世的计划不止于此。他还娶了巴比伦加喜特国王的女儿，国王的年纪比他大得多。当国王的儿子继位后，他又要求新王再送一位公主给他为妃。

　　他曾用相同的策略对付米坦尼王室。但巴比伦国王却出其不意地拒绝了法老的请求。他在信中写道，多年来他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姐妹的消息：

　　现在，你又想迎娶我的女儿。但我的父亲已经把我的姐妹嫁给你，她已经在那里和你一起生活。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也没有人知道她是生是死。 注释标题 William L. Moran, ed. and trans., The Amarna Letters (1992), p. 1.

　　阿蒙霍特普三世反驳道：

　　你有没有派遣认识她、能和她交谈的大使探望过她？你派出的信使都是些无名之辈！ 注释标题 Ibid., pp. 1–2.

　　然后他刻薄地指出，巴比伦国王早就拥有拿女儿换黄金的名声。

　　在信中他还挖苦巴比伦真正关心的是能否得到更好的聘礼。巴比伦国王对此不予理睬，显然也没有期待得到埃及礼貌的回应。在回信中，他反而提出希望能迎娶一位埃及公主为妻，这当然让阿蒙霍特普大为不悦。法老严厉地答复：“自古以来，埃及国王的女儿从未外嫁。”阿蒙霍特普三世可能通过谈判、筹划、联姻而结盟，但在他内心深处，盟友总是低他一等。

　　在其统治接近30年的时候，阿蒙霍特普三世计划庆祝他的首个标志王权更新的塞德节纪念庆典。

　　在这个特殊的周年庆典中，尼罗河和它的水位比另一个圣物太阳要次要一些。太阳神拉是埃及最古老的神明之一。统治伊始，阿蒙霍特普三世便宣布对拉的特殊崇拜。他用“拉是真理之主”作为自己的一个王名，在铭文中自称为“拉的继承者”“拉的选择”和“拉在两地的化身”。

　　像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婚姻一样，对拉神的崇拜是他个人喜好和政治手段的结合。拉神的地位在第五王朝大大提升之后，拉的祭司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让位于阿蒙的祭司。拉是古代万神之父，是埃及神殿中的主供神。阿蒙一直都是一个没有固定形象的神，事实上，他的一个形象就是“无形之物”，以不可见的状态存在。他被称为“隐藏者”，经常借用其他身份或暂时使用其他神的权力来掩盖自己的神秘本色。这为他的祭祀提供了较大的灵活性。哈特舍普苏特的宰相头衔表明，作为阿蒙神的大祭司，他几乎拥有整个埃及所有的财富。

　　借助对拉的崇拜，阿蒙霍特普三世摆脱了阿蒙祭司的权威，同时也避免了向阿蒙神庙进贡土地或财富。显然，太阳神拉通过欢迎阿蒙霍特普三世进入神界表达了对他的褒奖。庆典时期的一块浮雕描绘了阿蒙霍特普三世高坐在太阳的位置上接受儿子躬身祭拜的场景。

　　这有些不同寻常，因为国王的儿子阿蒙霍特普四世很少出现在父亲的纪念碑上，阿蒙霍特普三世似乎刻意让他远离未来的臣民。他为这个年轻人安排了远在努比亚南部的［即“上努比亚”，库什的上努比亚王国以第三瀑布为中心；努比亚的北部，即“下努比亚”又被称为“瓦瓦”（Wawa）］总督的职位。把王位继承人赶到远离王位的遥远之地说明，阿蒙霍特普三世希望继承者离王位越远越好。

　　但他不能永远阻挡必将发生的事情。在他统治的第37年，阿蒙霍特普三世开始饱受疾病的折磨，并因此走向死亡。从他的木乃伊可以看出，他生前牙龈严重脓肿，这一定让他疼痛难耐，这也许是一种传染病。他的米坦尼岳父、舅父、妻舅图什拉塔送来了几十年前从亚述人那里夺来的伊什塔尔女神雕像。阿蒙霍特普三世对此表示了感谢，但美索不达米亚的女神显然在埃及没有显灵，伊什塔尔雕像被运来后不久，阿蒙霍特普三世便去世了。

　　经过他相当长时间的统治，埃及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与繁荣。流放努比亚的阿蒙霍特普四世回来继承了父亲的王位，继续开拓进取。他比父亲更虔诚。阿蒙霍特普三世崇拜太阳神拉，阿蒙霍特普四世则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宗教，即对太阳本身（日轮）的崇拜。

　　日轮神被称为“阿吞”（Aten），它在过去并非默默无闻，但只是太阳神拉的一种形态。在阿蒙霍特普四世的推动下，日轮神有了崭新的形象。不像奥西里斯、荷鲁斯和拉那些有人身的神，日轮神本身就是神的抽象代表，是单一力量的象征。在它的光芒下，万神殿的其他诸神都消失了。太阳不仅是主神，而且是唯一的神。埃及神殿的众神有妻子和其他伴侣，阿吞则孑然一身，自给自足。埃及神殿的诸神都以人身的形象出现，而阿吞没有人身。埃及神殿的诸神都有故事流传，而阿吞没有任何故事流传下来。

　　地图32-1 努比亚

　　阿蒙霍特普四世逐渐成为单一主神论者。在其统治的第五年，他向他的祭司和朝臣宣布他收到了神谕：阿吞指给他一个新地方，应该为了神的荣耀在那里修建新的都城。

　　新址位于尼罗河以东一片干燥、多沙、荒芜的平原，北面环绕着半圈悬崖，周围几乎没有任何肥沃的土地。这里非常炎热，热气腾腾，石墙在白天吸热，悬崖则会阻挡微风的吹拂。但阿蒙霍特普四世决意在这里建造新都埃赫塔吞（Akhet-Aten）。新都的建造开始后，他还改了自己的名字。从他统治的第九年起，他的名字几乎都刻为埃赫那吞（Akhen-aten），意为“太阳的崇拜者”。

　　现在埃及的统治者不再仅仅是“拉的挚爱”，他还是阿吞之子、太阳之子。阿吞之前没有别的神，法老是这个神在尘世唯一的化身和代表。埃赫那吞的力量直接来自这唯一的神。他煞费苦心地亲自编写了《阿吞颂歌》：

　　光辉灿烂的你升起在天国的光明境界，啊，活的阿吞，生命的创造者……当你走向地平线时，大地还处在黑暗之中，仿佛死去一般……当你从地平线升起时，大地明亮起来……你做了多少工作！人们是看不到你的，只有具有神性的人才能看到……你在我的心中，除了你的儿子埃赫那吞，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你曾把你的方法和你的才能教导给他，让他变得智慧。 注释标题 Ibid., pp. 241–243.

　　迁至新都后，埃赫那吞立即下令将阿蒙的名字从铭文中抹去。工匠用灰泥将其覆盖，再刻上阿吞的名字。阿蒙不是一个真正的神，只不过是真神被扭曲、堕落后的化身，他那些原本势力强大的祭司现在都受到牵连。破坏进行得非常彻底，阿蒙的名字几乎没有留存下来。

　　其他诸神的境遇也相差无几。埃赫那吞下令为阿吞修建新的神庙，这些新神庙的中心都是露天的，可以看到太阳升落。但其他神庙都被关闭，祭司被驱逐，并被禁止进行祭祀活动。没有其他的祭司取而代之。阿吞不需要祭司，由此便没有神职人员阻挠法老干他想干的事。无论是神还是神在人间的代表都不能容忍权力被分享。

　　尽管改过名字，但埃赫那吞还是他父亲的儿子。在埃赫那吞统治前后约一百年里，亚伯拉罕的后裔逃离埃及，引发了另一场宗教和政治大动荡。

　　据《摩西五经》（Pentateuch）记载，亚伯拉罕的后裔就是后来的希伯来人，他们在西闪米特人的土地上以放牧为生，直到遭遇饥荒的威胁。他们赶着羊群向南来到水源充足的埃及，在其北部定居并逐渐强大起来。

　　圣经故事描述道，这支精力充沛，关键是生育能力强大的种族引起埃及人的不安。他们逐渐开始从自己的聚居地向外拓展，甚至有蔓延至埃及其他区域的迹象。埃及人一直鄙视这些住在北方的“卑鄙的亚细亚人”，而西闪米特人的入侵一直是个危险。不仅如此，埃及还曾被西闪米特人（希克索斯人）侵占，他们（正如希伯来人一样）在埃及居住数十年后才开始行动。因此，一支繁荣强大的移民令他们紧张不安也就不足为奇。

　　《出埃及记》告诉我们，埃及法老围捕希伯来人，并强迫他们为建筑工程做劳力（但这并没有减少过剩的人口），他还下令把所有的希伯来男童扔进河里。一位母亲把自己的孩子藏了三个月。后来他越来越吵，母亲知道很难再隐瞒下去，便用纸莎草做了个篓子，把孩子放入篓子里再用焦油封口，然后把篓子放在尼罗河畔埃及公主沐浴处附近的芦苇丛中。带着侍从前来沐浴的公主发现了这个婴儿，她认出这孩子是希伯来人，但还是决定收养他。这个名为摩西的婴儿在埃及王宫里长大成人。

　　基于双方的敌意，表面看来埃及公主似乎不太可能会收养一个希伯来婴儿。但我们知道，从图特摩斯四世开始，法老曾频繁迎娶东方王室的公主，这意味着这位公主很可能拥有西闪米特人的血统。她很可能知道萨尔贡还是个婴儿时沿幼发拉底河漂流的故事：

　　我的母亲偷偷怀了我，悄悄将我生了下来。

　　她匆忙地把我放进篮子里，

　　用焦油封上盖子。

　　她把我扔进河里，但河水没有将我淹没。

　　萨尔贡的出生故事是他神性的证明，用来表明他是神选之人。那个希伯来婴儿的母亲很可能也知道这个故事，绝望中（并成功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入“神选之人”的行列。

　　精心伪装的背后就是现实。摩西长大后离开了埃及，然后听到亚伯拉罕的召唤：他要返回埃及，带领希伯来人摆脱奴役，回到神应许给亚伯拉罕后代的那片土地。他回到王宫，法老（毫无疑问认出了这个从小生活在王宫的希伯来养子，而且两人很可能年龄相仿）愤怒地回绝了他的请求。每次回绝都招致神的报复：十场连续的瘟疫，一次比一次严重，直到埃及无力阻挠，最终法老同意让希伯来人离开。

　　出埃及成为希伯来历史中最重要的事件，这是整个犹太民族形成的关键时刻。但它从未出现在埃及的编年史中。

　　这并不奇怪。希伯来人出埃及是对法老和他宫廷权力的极大蔑视，也是对埃及众神力量的嘲讽。瘟疫意在表明埃及众神的软弱无力。尼罗河是奥西里斯的血液和埃及的生命线，现在成为腥臭有毒的血河；青蛙是奥西里斯的圣物，它们大量出现并最终引发了瘟疫；黑暗遮盖了太阳的光芒，拉和阿吞都无能为力。不过这些都没有出现在法老庆典活动的铭文中。

　　关于出埃及时间的传统说法是在公元前1446年，接近埃赫那吞曾祖父阿蒙霍特普二世统治末期。有其他估计将出埃及的时间向后推了两三百年，也就是公元前13世纪中期到埃赫那吞统治后一百年。围绕这一事件存在很多可能性，有的历史学家推测出埃及的过程是一个从埃及慢慢迁出再逐渐迁入闪米特人土地的渐进过程，一小部分人则认为出埃及根本没发生过。

　　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只需要知道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希伯来人消失在沙漠里，退出了世界舞台。这些在历史上没有明确记载，但的确是神学的中心问题。他们的圣经正是诞生于沙漠之中。在这本书中，希伯来的神作为唯一的力量出现，没有配偶，是神圣的造物主，是以自己的名义创造生命的唯一的神。

　　虽有这段描述，但除了都具有自足性，希伯来的神和埃及的阿吞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希伯来的神虽然不具备人的形象，但是个性鲜明，阿吞则是一股力量。阿吞就是太阳，既然希伯来神与这个被创造的世界毫无关系，那么与太阳或月亮也就毫无关联。它的出现远远迟于日轮神，绝不可能让它成为自己的代表。这两种一神论运动发生的时间相近，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