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泉刃表面镇静,心中却波澜翻滚。当年他在德意志留学时,便听过夏威夷政变之事。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问遍周围的同学,也没有几个人敢相信那样的事情。去年毕业之后,他特意去了一趟夏威夷,本来只想在那里待几天,解开心头的疑惑便走。谁知道,越深入就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在夏威夷,足足从辛亥年年初,一直待到了九月份,这才启程归国。
开始听到方信孺的名字,他倒没有往夏威夷那里去想。一路上听蒋翊武解释,他才知道,方信孺的真正身份。
农泉刃明白,要是这次谭家伤了方信孺,长沙一地,恐怕是很难太平了。别的不说,茶陵谭家这个百年大族,恐怕就会被人连根拔起。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农泉刃一边疾行,一边心中责问。
不知道是方信孺将杀手们引了开去,还是谭家不敢声张,只在暗中摸索,三人这一路,虽然不时见到夜行的刀手,却在农泉刃的引领下,都躲了过去。
好在都督府离城门不是很远,农泉刃又是对长沙极其熟悉,带着两人尽抄小路,不一会儿便来到城门处的一个街角口。
因门外就是武昌汉军的行营,所以这里把守特别森严。数十人或枪或刀,更有鹿角木障,错杂排列,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亮子油松灯笼火把,更是将城门三丈之内,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幸亏谭家只是想着先斩除汉军首脑,倒是没有想着将武昌汉军也一举拿下。所以汉军行营倒是听着无比安静。
农泉刃看了看城门口的情势,知道单凭自己三人,是绝对无法硬闯而过。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便向蒋吴二人问道
“二位兄长,可信得过我农泉刃吗?”
蒋翊武与吴兆麟相互看了一眼,蒋翊武问道“溪篌何出此言?”
“看城门口的情势,我们三人决计无法硬闯而过,我幼时得异人相授,可飞檐走壁。这些许高的城墙,还拦不住我。若是二位兄长信得过我,便将提兵的兵符交与我。我农泉刃指天发誓,必在一刻钟之内,提兵入长沙。”
话说完,蒋翊武与吴兆麟都沉默不语,两人不过初次见到农泉刃,虽然他有报讯之恩,但人心难测,便将兵符交了出去,便是将今夜的生死交了出去。老实说,两人心中都没有底。
农泉刃也不再说,只在黑暗中静静等着。他也知道此事实在关系重大,自己虽然一片赤诚,但是毕竟初识。
不过一盏茶功夫,只见吴兆麟开口说道“伯夔,我信的过溪篌。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救三公子最要紧!”
蒋翊武听吴兆麟这么说,便把心一横,从怀中取出兵符。郑重的交给农泉刃。农泉刃伸手去拿,却发现蒋翊武仍紧紧握着。他有些惊讶,抬头看向蒋翊武,只见蒋翊武一脸严肃,哑声说道“今夜,我们几个人的生死,和长沙这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就交托在溪篌的手中了!”
农泉刃心中一紧,低声说道“若负所托,人神共弃!”
说完,农泉刃接过兵符,转身行向暗处,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蒋翊武和吴兆麟站在这长沙的秋夜之中,此时月黑风高,层树似魔,时有树叶沙沙作响。两人不敢稍动,只在这街角深处,焦急的等着。
忽然吴兆麟捅了捅蒋翊武,指向身后,蒋翊武看去,却是东方一处火起,映的天边通红通红,奇怪的是,只是火起,却不闻人声传来。
蒋翊武心中更是焦急,有心这便赶过去,却知道自己,没有农泉刃那等功夫,过去了恐怕也不济事。
他等的心急,又恨自己无能,忍不住便一拳击在墙上。不想那墙竟是段老墙,年久失修,或许当时便修的并不结实,蒋翊武这一拳含愤而出,力气颇大。一下子便将墙打塌了大半。
街墙倒塌,哗啦一声巨响。即便是在白昼,也听得真切,何况在静寂的夜晚?
城门处把守的兵士们便一拉枪栓,大叫道“什么人?”几个刀手飞奔而出,拖着朴刀就疾趋了过来。
吴兆麟暗叹一声,一拉蒋翊武,两人就要往巷子深处躲去,正在这时,只听城门外一声炮响,厚重的城门被炸得碎裂,紧跟着无数人嘶喊的声音传了过来。当前一人身穿黑衣,手执宝剑,眨眼间便冲过拦阻的兵士,趟出一条血路。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农泉刃。
几个正要过来的刀手,见到城门巨变,各自看了几眼,便有两人依旧不停,向前冲去,却是往城中报讯,剩下的众人,提刀回头,迎向冲来的武昌汉军。
农泉刃知道,这些刀手乃是谭家请高手栽培而出,端的功夫了得,即便是他,也不敢说能在这几个人的围斗中全身而退。但此时,恐怕也只有他,能挡得住这些刀手了。
农泉刃一咬牙,便横剑迎了上去,却在此时,听见身后当当当几声枪声,几个刀手便尸横在地。农泉刃一回头,只见汉军呼啸而来,却不知究竟是谁开的枪了。
蒋翊武和吴兆麟见到汉军冲来,都大喜无比。两人与马荣一商量,便兵分两路,蒋翊武与马荣带人去抢占都督府,吴兆麟由农泉刃带路,去火光处支援方信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吴兆麟与农泉刃,领着一路人马,直奔向城中火光处,沿路碰到几个刀手,都是一照面,便被汉军中的神枪手一枪放倒。农泉刃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出枪的人,虽然也穿着汉军的衣服,但都在左上臂处,绑了一条红巾。这条红巾,昔日农泉刃在夏威夷见过。
吴兆麟与农泉刃领着一路人马,到了火光处,仔细搜索,却并不见方信孺的踪迹。两人都有些着急,但四下里寂静无比,只有远处隐隐传来蒋翊武那队人马的声音。
这方信孺,究竟去了哪里?
农泉刃四下里探望,突然发现那些臂缠红巾的人,都在映着火光,在墙壁上仔细看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人大声叫道“在这里了!”
几人赶紧围过去,却见那面墙上,画着二个横杠,中间一条斜线相连,众人都识得,是个英文的“z”。
“这是三公子的标识,”一个臂缠红巾头领模样的人说道,“他就在附近。”
“可周围我们都已经搜过了!”吴兆麟十分着急。
农泉刃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知道可能在哪里了!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他一定是在小巷之中!”
听到农泉刃的话,那臂缠红巾的首领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在故国也会碰上这样的人物。
几人不及多言,便如水泻一般,散了开去,专去搜索长沙的窄街小巷。
这时天边已然发青,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城中虽然有些薄雾,只是如纱一般,并不影响视觉。那臂缠红巾的首领,特意与农泉刃一路,两人虽不作交谈,但相互之间,却暗暗的试探起来。
不一会儿,两人行到起火处东方的一处小巷,还离着老远,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农泉刃与那首领对视一眼,一提身形,向巷口纵去。
两人一踏上巷口的土地,便觉不对。低头一看,见脚下汩汩的流淌着一条河,却是红艳艳的血!血水淙淙,丝毫不停。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眼中的惊骇之色。一进巷口,两人便看到挤挤挨挨的尸首,有穿着夜行衣的刀手,也有穿着新军服饰的士兵。层层叠叠,不知道死了多少。
那首领一把拽下左臂上的红巾,围住口鼻,在后脑系好。侧身向前一步,将戴上头罩的农泉刃挡在身后。那巷子极窄,两人并肩,便走动不开,何况又有这么多尸首?两人如同攀山越岭,翻过一层又一层,顺着尸首,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远处传来闷闷的打斗之音。
两人都是心中一喜,那首领左脚一踩墙面,腾起身来,紧跟着双脚连踩,霎时便上了墙顶,猫腰便向打斗处行去。农泉刃紧紧跟在身后。
转过巷口,又进入一个宽些的小巷,两人便见到了寻了一夜的方信孺。
只见方信孺双手持剑,横在身前,一身白衫,后背雪白无比。倒不像是经历了一夜激烈的厮杀。前面约莫一两步处,站着一个刀手,那人却随着方信孺的前进,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他的身后,络绎的站着十数个刀手,也都慢慢向后退去。刀手的最后方,赫然是谭延昭和梅馨。
那首领见状,也不招呼方信孺,只是双手击掌,三长两短,紧跟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一拧底端,只听一声鸣响,一颗绚烂的流星在青空中炸开。见到流星,四下里忽然传来无数长啸之声,紧跟着四维的屋顶上,便窜起无数人影,向这里飞速的围了过来。
耳中听到击掌之声,方信孺便知援手已至,哈哈一笑,猛吸一口长气。蹬步上前,挥剑便砍。那刀手脸上惊惶,急忙去挡,却好像没有什么力气。被方信孺连刀带头,削作两半。后面那个刀手却趁机一刀刺向方信孺左肋。方信孺顺势将重剑一挥,侧身挡开。农泉刃这才看到,方信孺的前胸血红血红的洇的透了,直往下滴去。
农泉刃与那首领在墙顶疾奔向厮杀处。便就在这一会儿,方信孺便又砍倒几人,直向谭延昭和梅馨逼去。农泉刃见状,大叫一声,
“刀下留人!”
谁知方信孺睬也不睬,仍旧一剑一剑向前挥去,一剑一人,疏忽间到了梅馨身前,那梅馨早已经吓的腿软如棉,见到方信孺走到近前,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那方信孺只是嘴角轻蔑的一笑,仍是一剑将梅馨人头砍落。
这时,谭延昭的身前,便只剩下了两个刀手。也恰在这时,他退到了巷口,便一转身,向远处跑了。
方信孺暗骂一声“懦夫!”待要去追,却被两个刀手横刀舍命拦住,等他劈翻两人,抢出巷口,见谭延昭已经去的远了。方信孺冷笑一声,平持重剑,原地转了两圈,借着惯性,将剑用力飞出。只见重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便深深的扎在谭延昭的后背之上。谭延昭仆到在地,抽搐了几下,再不动弹。
见谭延昭仆到在地,方信孺转过身来,摘去面上的红巾,冲着飞扑过来的农泉刃洒然一笑,
“农兄,元凶已诛,此事到此为止,可如你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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