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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中华 余秋雨 2421 2021-04-06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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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改革,我一直担心会对今天中国知识界大批狂热的大汉族主义者、大中原主义者带来某种误导。

  似乎,孝文帝拓跋宏的行动为他们又一次提供了汉文化高于一切的证据。

  固然,比之于刚刚走出原始社会的鲜卑族,汉文化成熟得太多。汉族自夏、商、周以来出现过不少优秀的社会管理设计者,又有诸子百家的丰富阐释,秦汉帝国的辉煌实践,不仅有足够的资格引领一个试图在文化上快速跃进的游牧民族,而且教材已经大大超重。汉族常常在被外族战胜之后却在文化上战胜了外族,也是历史上屡见不鲜的事实。

  但是,我们在承认这一切之后也应该懂得,孝文帝拓跋宏的汉化改革,并不仅仅出于对汉文化的崇尚,而且还有更现实的原因。当他睁大眼睛看清了自己刚刚拥有的辽阔统治范围,沉思片刻,便立即寻找军事之外的统治资格。

  在古代马其顿,差不多和孝文帝死于同样年纪的年轻君主亚历山大大帝每征服一个地方,总是虔诚地匍匐在那里的神祇之前,这也是在寻找军事之外的统治资格。

  我们必须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孝文帝拓跋宏强迫自己的部下皈依汉文化,却未曾约束他们把豪迈之气带入汉文化。或者说,只有当他们充分汉化了,豪迈之气才能真正植入汉文化。

  他禁止鲜卑族不穿汉服、不说汉语,却没有禁止汉人不穿汉服、不说汉语。其实,“胡人”汉化的过程,也正是汉人“胡化”的过程。用我的理论概括,两者构成了一个“双向同体涡旋互生”的交融模式。

  从北魏开始,汉人大量汲取北方和西域少数民族生态文化,这样的实例比比皆是。有一次我向北京大学学文科的部分学生讲解这一段历史,先要他们随口列举一些这样的实例来。他们在事先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居然争先恐后地说出一大堆。我笑了,心想年轻一代中毕竟还有不少深明事理的人,知道汉文化即便在古代也常常是其他民族文化的受惠者,而不仅仅是施惠者。

  我对北京大学的学生们说,在你们列举的那么多实例中,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些乐器:胡笳、羌笛、羯鼓、龟兹琵琶……如果没有它们,大唐的宏伟交响音乐就会减损一大半。这只要看看敦煌、读读唐诗,就不难明白。

  这还只是在讲音乐。其实,任何一个方面都是如此。由此可知,大唐,远不是仅仅中原所能造就。

  更重要的,还是输入中华文化的那股豪气,有点剽悍,有点清冷,有点粗粝,有点混沌,却是那么开阔,那么自由,那么放松。诸子百家在河边牛车上未曾领略过的“天苍苍,野茫茫”,变成了新的文化背景。中华文化也就像骑上了草原骏马,鞭鸣蹄飞,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鲁迅说“唐人大有胡气”,即是指此。

  事情还不仅仅是这样。

  自从孝文帝拓跋宏竭力推动鲜卑族和汉族通婚,一个血缘上的融合过程也全面展开了。请注意,这不再是政治意义上,而是生命意义上的不分彼此,这是人类学范畴上的宏大和声。

  由此我要从更深邃的层面上来揭示造就大唐的秘密了:大唐皇家李氏,正是鲜卑族和汉族混血的结晶。

  唐高祖李渊和唐太宗李世民的生母都是鲜卑人。李世民的皇后也是鲜卑人。结果,唐高宗李治的血统四分之三是鲜卑族,四分之一是汉族。(参见王桐龄《中国民族史》)其实,隋炀帝杨广的母亲已经是鲜卑人,她和唐高祖李渊的母亲是亲姐妹。她们的籍贯都算是“河南洛阳”。我们记得,这是出于孝文帝拓跋宏的设计。至此我们不能不再一次深深佩服这位孝文帝的远见了,他以最温柔、最切实的方式,让自己的民族参与了一个伟大的历史盛典。

  一条通向大唐的路,这才真正打通了。

  这条路的开始有点窄,有点偏,有点险,但终于,成了中国历史上具有关键意义的大道。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听说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阿里河镇西北的山麓上发现了一个俗称“嘎仙洞”的所在,一位考古学女教授刮去洞壁上的一片泥苔,露出石碑,惊喜地发现这正是《魏书》上记载的“鲜卑石室”——鲜卑族先祖的祭坛所在,也可以说是鲜卑族的起始圣地。闻讯后我曾三次前往,每次都因交通、气候方面的原因未能最终抵达。当地的朋友奇怪我为什么对一个不大的石洞如此痴迷,我说,那里有大唐的基因。

  自然,我还会去。 寻觅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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