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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岛，真的很漂亮。

　　戚门壕那边的海滩是灰黄色的，而这里的海滩却是一片净白。白沙并不太细，却亮得让人眯眼，中间又星星斑斑地散落着很多贝壳、珊瑚、海螺。有几处低矮带刺的灌木丛，夹着一些小花，不知叫什么。

　　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截截形体不一的“沉船木”，静静地躺在白沙上面。不知道来自哪个朝代的海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漂上岸来的。

　　看了这么多沉船木，很容易憬悟，天下一切凶吉福祸，迟早都会遗落成景观和器物，让人观赏。这有点残酷，却只能超脱。

　　岛上房子不少，住着很多外国商人和中国商人。由于台风来得频繁，房子都不高，原石原木，不作漆髹。

　　为了谈生意，按照外国人的方式，都不上门拜访，只在几个公共场所喝茶、喝咖啡、喝酒。这种公共场所，当时在岛上统称茶寮。

　　岑乙和小丝，上岛后先在全岛急走了好几天。岛不大，半天就能绕遍，急走几天，就是绕了很多圈。几乎所有的住房都打听了，连所有的山洞也都已抵达。与预想的一样，没有赵南的任何踪迹。

　　本来，出发时就知道会是这样，但还必须来，因为这是最后一缕猜想断灭的终点。真正的有心人，怎么能不来终点呢？应该亲自到达，祭祀这断灭。

　　小丝比岑乙更相信，赵南会登上浏河口的海船。至于海船遇到了什么，是海难？是海盗？不知道。岑乙只要作任何一种推测，小丝都会举起手指阻止。小丝说，任何人都有最脆弱的软肋，她知道赵南会遭遇灾难，但拒绝想象，更拒绝描述。

　　他们两个，后来几天都坐在茶寮里。似乎，话已经讲完，但有一句，没一句，还是不绝如缕。

　　有时起身，在浪边走走。但去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山洞。

　　山洞入口上方，隐隐约约刻着“静海王窟”四个字。由此相信，王直确实到过。因为岑乙在查阅史料时知道，王直自封为“净海王”。

　　和珅、黑衣人他们追寻了多少年王直的踪迹，这儿倒是真正的踪迹了。

　　可以让人眼睛一亮的，是山洞深处的石壁上，刻着一首诗。从文句看，似乎是王直被杀后他的门徒对他的悼念。诗不算好，却是一般文人写不出来的：

　　五峰起步漫天走，

　　徽州九州复杭州。

　　万斛海水万般冤，

　　无尽赤金无处流。

　　“五峰”是王直的号，大家都知道。徽州出生，九州建国，杭州被杀，以三个地名概括了生平。为何还有“万般冤”？因为王直一直宣称，如何定性自己的行为，看朝廷政策是实行海通，还是海禁。“通则为商，禁则为寇”。他还宣称，倘若朝廷不杀，九州诸多岛屿，可以并入大明王朝。

　　最后一句中的“赤金”，是形容他这个人，还是实指财富？如果和珅、黑衣人读到这句，不知会如何抓身挠腮，寝食不安。但岑乙相信，那只是写诗的人在悲叹，他们的队伍中有很多赤金般的好汉，却找不到归宿。

　　“本来，好汉与强盗，也很难分得清界限吧？”小丝说。

　　“确实很难分。但有一条底线，看伤害无辜百姓的数量。王直一伙，伤害太多。”岑乙说。

　　小丝点头。

　　他们两人最感兴趣的，不是诗，是附题在诗后的四个字：“题五蕴岛”。

　　“五蕴岛”？原来大家都说“武运岛”只是同音，从头就搞错了？咳，这就没有丝毫倭寇气息了，是五蕴岛！

　　不管搞错没搞错，叫五蕴岛，实在是再好不过。

　　“你给我解释一下。”小丝说。

　　“在佛学中，五蕴，指人间种种蕴集。世上很多强人，都觉得自己蕴涵强大，连通各方。王直是这样，和珅他们也是这样。结果呢？佛说，五蕴皆空，都空了。这个岛，就是见证。”岑乙说。

　　“五蕴皆空，是不是有点悲哀？”小丝问。

　　“不悲哀。空了，就有了这番美景，这般安静，就有了聊天的我们。所以，空是至悟。这岛叫五蕴岛，也就是空岛，至悟之岛。”岑乙说。

　　小丝好一会儿不说话。

　　岑乙问：“你在想什么？”

　　小丝说：“我想，赵南虽然不在岛上，却一定入了空境。她此刻所在，不管在何方，在天上，在凡间，也都是空岛。”

　　岑乙赞叹道：“说得太好了！那就异地同岛吧，我们不走了，与她同在。”

　　小丝又转身看了看岛的几个方向，说一声：“好美的终点！” 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