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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95年的11月,曲阜,汉帝国刘大皇帝带着隆重的队伍,以太牢之礼祭拜孔子。古人祭祀讲规格,诸侯,少牢,只能用羊、猪;皇帝,太牢,有牛、羊、猪。
牛就这样隆重出场。
刘邦用帝王之礼祭孔子,表示了对儒学的相当尊重。他在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中深深地体会到,要想带好一支队伍,再也不可能是一群流氓无赖聚在一起,自已带头往儒生的帽子里痛快地撒尿,无组织无纪律,痛快是痛快,可治国不行,唯有儒学才能整纪肃纲。
可是,牛的境遇,却并不怎么地好。
时光一晃,到了唐朝。
意气风发的年轻诗人刘禹锡,不仅用诗来表达他的政治观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老的总要老去,老的再也不要阻碍新生代;也用《叹牛》之类的寓言来进一步阐述他的政治立场,让人警醒。
诗人用老辣的笔,这样叙述他的所见。
老刘我,在郊外碰到一位老者,他牵着一头瘸腿的大牛,正往菜市场去。
我问:这牛身材魁梧,为什么会瘸了呢?为什么还会发抖呢?
老人回答我:身材高大,是因为我喂养得好,腿不好了,是因为我使用它过度。我过去拉车挣钱全靠它,现在它已经年老体衰。它的腿虽然折了,但身上的肉还算肥壮,可以卖肉。
我说:这样做,对您当然有利,可对牛不是太残酷了吗?这样吧,我把身上穿的这件皮袍送您,您把这头牛放生,可以吗?
老人笑笑:我卖了牛,可以换酒和肉,还可以给老婆孩子买衣物食物,我要你这皮袍子干什么呢?和你说实话,我当初尽心养它,并不是爱它,而是为了让它给我出力,现在将它卖掉,也不是恨它,是因为它能给我换回钱来。你还是不要管我的闲事吧。
我知道说不过老人,只好用手杖轻轻地敲击着大牛的角,发一发感叹:所求的没有了,利益点也就变了。伍子胥替吴王成就了霸业,最后不得好死;李斯辅佐秦始皇,却遭五马分尸;白起威震长平,却被逼自杀;韩信打败项羽,自己却在长乐宫丧了命。这些人都是使用完了,没有利用价值了,祸害也跟着来了,飞鸟尽,良弓藏,藏已经算埋没人才了,干吗要良弓折呢?实在太可悲,太可悲了!
我还悟出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只有保持永久的使用价值,应付各种变化,这样才会安全,如果贪图功业,用尽自己的才能,那就很危险了。
呵,刘禹锡真是写了一篇书呆子气很重的杂文啊,寓意自然深刻。
虽然人不可能有永久的价值,但是适度提醒自己,也就可以避免像那头大牛一样的命运。
但大牛被宰的命运是必然的,即便不是劳动所致,也会有其他的危险。
比刘禹锡小一岁,却早死很多年的柳宗元,也观察到了牛。他的《牛赋》,虽然短小,但赋中仍然包含了极大的信息量。
牛体形大: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
牛们勤奋,为人类辛勤工作:抵触隆曦,日耕百亩,往来修直,植乃禾黍。自种自敛,服箱以走,输入官仓,已不适口。
牛对人类的贡献极大,自已要求却极低:陷泥蹶块,常在草野。
这头利满天下的好牛,境遇远非那坏驴可比:不如赢驴,服逐驽马。曲意随势,不择处所。不耕不驾,藿菽自与。腾踏康庄,出入轻举。喜则齐鼻,怒则奋踯。当道长鸣,闻者惊辟。善识门户,终身不惕。
那羸驴,跟着劣马,拍着马屁,到处溜达,不劳动不工作,混吃混喝,衣食无忧。它还常常趾高气扬,在康庄大道上炫耀自己:快乐时仰起鼻子,恼怒时尥起蹶子,还常常在大道中央,昂首嘶鸣,旁人吓得老远躲避。它还善于认得门第的高低,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忧愁。
唉,这样好的牛,又有什么用呢,和品性一般的驴子都比不了:牛虽有功,于己何益?命有好丑,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柳宗元这样说牛,其实也是反话正说,这正是他的赋眼所在:牛啊,我对你抱深切的同情,强烈地为你不平,人类对你不公!
到这里,柳宗元写《牛赋》,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时候,他正被贬在柳州呢:我就是唐朝的牛啊,我就是体制不公平的牺牲品啊!
牛的故事还在继续。
公元1100年,大文豪苏东坡,被贬海南谵州。
这地方有一种风俗让他很不爽,他就借柳宗元的《牛赋》发挥,写了一篇《书柳子厚牛赋后》,主题虽然完全两样,但牛的境遇依然没有改变。
岭外俗皆恬杀牛,而海南为甚。客自高化载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风不顺,渴饥相倚以死者无数。牛登舟皆哀鸣出涕。既至海南,耕者与屠者常相半。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富者至杀十数牛。死者不复云,幸而不死,即归德于巫。以巫为医,以牛为药。间有饮药者,巫辄云:“神怒,病不可复治。”亲戚皆为却药,禁医不得入门,人、牛皆死而后已。地产沈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黎人得牛,皆以祭鬼,无脱者。中国人以沈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烧牛肉也,何福之能得,哀哉!予莫能救,故书柳子厚《牛赋》以遗琼州僧道赟,使以晓喻其乡人之有知者,庶几其少衰乎?庚辰三月十五日记。
苏文中有几个细节值得关注:
1、牛渡海时的痛苦情景。数百头牛,挤在一条船上,碰到风浪大的时候,没有水喝,没有料吃,常常有很多头牛死去。所以,牛们似乎都知道这个苦楚,登船时,都会哀叫并流眼泪。
2、海南奇怪的风俗,人生病了不看医生,只杀牛以祈祷,有富人生病,要杀数十头牛。病侥幸好了,功劳都归于巫师,那些巫师常常吓人。
3、海南的黎族人,制作沉香是好手,他们用沉香换牛,换来牛却全部用来祭鬼。
苏轼于是很痛心:唉,内陆人都用沉香供佛求福,哪里知道这都是在烧牛肉啊,还求什么福呢?我不能救这些牛们,只能将柳宗元的《牛赋》抄一遍,送给道赟和尚,让他去宣传一下,看能不能改变这里的习惯。
苏轼的人文情怀,和刘禹锡、柳宗元,显然不一样。他似乎已经不拘泥于自身的遭遇,自己只是单个,而牛们却无助得很,更让他心疼的是,人们对牛的态度,很有些理所当然。
到了南宋,著名作家周密,他的《齐东野语》卷十四里有《食牛报》,则以自己的亲身采访经历,告诫人们要善待牛。
庐陵人朝阳,曾经是周大作家的同事,有一次,朝阳生了好几天的病,周去看望,同事所叙述的病因,却让大作家深感诧异。
朝阳的生病经历,基本上是一种时空穿越了:以前我曾经得伤寒病,十来天都不好。有一天昏睡中,忽然感觉被一头牛所呑,眼前一片黑暗,我感觉已经到了牛肚子里。我说,自己死倒不足惜,可年迈的老母怎么办呢?于是,就发誓,如果能重见天日,当终身不吃牛肉。誓刚发完,就醒过来了,出了一身大汗,病也就好了。
朝阳继续叙述:我不吃牛肉已经有十年了,昨天下乡,在一个农家乐吃饭,餐桌上有烤牛肉,色香味俱全,一帮朋友也都劝我吃,实在忍不住,就吃了一些,刚回到家,就不舒服了。到了晚上,又做了数十年前相同的梦,又重新发誓,病情这才有所好转。
周大作家听同事说了这样的稀奇事,一下子回想起,在以前的各类传记小说中,常常看到相类似的情节呢,因为吃牛肉,而生各种各样的病,但从来没有亲见过听过。他们家已经三代不吃牛肉了,他母亲体质一向不强健,但从来没有生过伤寒温疫病,即便家里的佣人们也没有得过瘟疫。
周作家也因此感叹:我相信同事说的是真实的,一并记下来,告诫世人。
周作家,对前面三位作家的观点,完全是一种颠覆,他用文学的笔调告诫人类,真是有报应这一说,真是有牛的报应。
唐人郑处诲的《明皇杂录》记载:离开四川后的杜甫客居湖南,因为一场大洪水的围困,连续饿了九天,当地的聂县长设法将他救出,又用牛肉白酒好好地招待了一餐,但杜大诗人第二天却再也没有起床。
郭沫若考证,说杜诗人是因为酒喝多了,牛肉也吃多了,且很有可能牛肉因天气热而有些变质,是食物中毒。
唉,虽然不是报应,但杜大诗人,那晚要是不吃牛肉,喝点稀粥,先养养胃,也不致于送命吧。 笔记中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