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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做了一个清幽又幻丽的长梦,梦里春意正浓,那是儿时嬉戏的场景,几位哥哥妹妹还是垂髫之年,手中握着精致的风车,绸带,随风播撒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安之被落在后面,拼命地追逐,呼唤。他们却像听不见似的,渐渐远去,藏身于树林,陆续消失在眼前。
“不要走……”安之不禁皱起柳眉,不住呼喊着,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儿。
卢郅隆听见她梦中吟哦,便坐在她的床边,俯下身去,轻声问询:“之儿,你叫我吗?”说着,接过侍女呈上的温湿帕子轻轻擦拭安之的脸颊,安之只觉得一股暖意渐渐升起,意识也逐渐清醒,身上的痛楚也愈发强烈了,像针扎一样刺痛,恍惚见睁开眼睛,望见了他的身影。
“之儿,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卢郅隆话音未落,一群宦官侍女便纷纷跪在他的身边齐声道:“奴婢(奴才)等恭喜陛下。”卢郅隆也流露出欢喜的神采,笑道:“个个都有赏,退下吧。”
安之望着卢郅隆,一时心乱如麻,迟疑了半晌,方才轻声说道:“陛下,我只是一个女人。”
卢郅隆听这话冷不防楞了一下,笑容在他清俊的面孔上缓缓凝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之轻声道:“您的权利不必用来对付女人。”安之本就气质冷淡,话语间陌如冰霜,不由得让人打个寒颤。
被这话一激,卢郅隆心里很不舒服,仿佛一块刚刚从火中烧制好的钢铁被强行泼了冷水,热烈的色彩刹那间变得暗淡生冷。原想好好地解释一番,现在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一时心里发堵,再也坐不住,站在堂中,召来一个宦官,疾言厉色的吩咐道:“传旨,监斩官办事不利,诛其九族!”这宦官年纪不大,是刚入宫的新人,平日里低眉顺目的,冷不防听见如此残酷的吩咐,心惊胆战,两腿发抖,慌里慌张的回了话,传旨去了。
“这下你满意了?”卢郅隆怒气未消。
安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下了一跳,心里一阵打鼓似的发慌,一层冷汗将领口浸染的潮湿粘人,挣扎着起身下地。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腿脚也沉重乏力,仿佛压着千斤重山石。双膝一弯,便跪倒在地:“臣,臣知罪。”安之身子单薄,病容憔悴,见者生怜。卢郅隆自是不忍,连忙去扶:“你这是做什么?昨夜烧了一宿,才刚退了,又着了凉怎么办,还不快躺着休养?”
安之眼中满是委屈,紧紧抓着辞修的袍袖,声音哽咽道:“陛下,陛下,求,求您收回成命,安之已经罪无可恕,不要再平添杀戮,安之一条性命已经还不起了。求您,求您,求……”一面说着便还要下跪。卢郅隆心里酸楚一片,不住的点头道:“寡人答应了,你先起来。”
卢郅隆扶着安之才榻上躺好,又掖好被子,便着人去追赶传旨的宦官。
安之轻轻倚着两只手钩花边的杭州菡萏锦鲤刺绣软枕,盖着一套的刺绣真丝里子的棉被,又长又直的黑发松散的垂在枕上。垂下眼睑,不敢正视他的面孔。卢郅隆无奈的笑道:“你我相识多年,一直是相知相助,谁成想到最后苦尽甘来了,你反倒怕我怕得什么似的,你在怕什么呢?”安之道:“我不是怕您,我是害怕您的权利。”
卢郅隆沉默了,几年前的那个炎炎夏日里,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他可以给她承诺,而今他已经失去了承诺的资格,他想起来处死卫国先王的时候。
自从卫王在天靖关之战被俘虏后,卢郅隆那颗坚定的要处死卫王的决心就从来没有动摇过,任凭安之在寝宫外跪了到夕阳西下,他就是避而不见。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直哭泣着跟在死囚车后面。他虽然于心不忍,却始终一言不发,狠着心不看她。
安之几次红着眼圈,带着无限的凄惘,试图唤起他的一丝怜悯,但都失败了。她终于绝望了,走上刑场,抽出佩剑,双手捧着跪到在卫王脚下:“王之命,授予天,孩儿无能,但卫国的王,决不能死在外邦手中。”安之奉上的是卫国传世之剑,象征着卫国王室的权利,卫王挥剑自刎,正是保存了卫国最后的尊严。
卫王一死,安之的心仿佛也死了,从前那精神焕发的神采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沧桑和沉静,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佛家说,看破红尘,静如止水,变得孤僻,冷漠。不能说安之变成今天这样,不是自己的过错。
“以后你就留在寡人的身边,不会再失去权利的庇佑了。”卢郅隆柔声道。
“为什么抓我回来?”安之抛出一个困扰自己许久,不得不解决的一个问题。
“因为爱你。”卢郅隆凝视着安之清晰的眸子,真诚的回答道:“因为爱你,所以不能让你落到卫王手中。不能让你成为野心家用来要挟寡人的筹码。”
安之紧紧咬住嘴唇,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心去理解一个人了。
卢郅隆把安之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卫王送来的国书,他回到卫国去,你不用担心,但你也要时刻提防小人的算计。过去为了我,你一手遮天,把人都得罪光了,就算退隐江湖,也消除不了别人的嫉恨不是?和亲的国书已经签订,卫王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你会平平安安的回到寡人身边。”
“和亲?”卫枢从他是臂弯中挣脱出来,茫然无措的望着他:“什么和亲?”
“你和亲百玦的事情,”卢郅隆笑着抚摸着安之的头发:“和亲以后,你就是寡人最宠爱的女人。”
卫枢推开他的手,与其说推开,不如说是扇在一旁,正要将拒绝说出口,只听见门外有人说了一句:“这可太好了。”声音温柔却掩不住的喜悦。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安之便把那句本想恨恨甩给他的“谁要和亲?”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虽没法儿把父亲的死完全归咎给卢郅隆,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原谅他的理由,毕竟他们隔着亡国灭种的鸿沟,她是卫国公主,卫王刚刚死在百玦,百玦就拿出了和亲的国书,明摆着是把卫国放在了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劣势地位,卫国便名副其实的成了一个出卖女人的没有血性的国度。
卢郅隆回头看去,正是王后元纾,身后是她的掌事宫女香兰,手里端着一个沉水香木福寿纹盒子。元纾笑盈盈的向卢郅隆施了一礼道:“听说安之醒了,本想早点儿过来,想着她还有伤,便去找了好用的治伤药一并带了过来。”
安之气血虚弱,没有力气,便微微笑道:“王后姐姐,快请坐。”卢郅隆和元纾二人向来相敬如宾,便吩咐人给皇后看座。
元纾笑道:“陛下,小瑞子在殿外等着回话,说是言官递牌子求见,他带着大王的轿撵在外面候着呢。”卢郅隆便站起身道:“那寡人便先去看看,你们好好聊聊。”
元纾贤惠的帮卢郅隆把衣上的褶皱扯平,有把玉冠上的垂緌紧了紧,方才轻声道:“恭送陛下。”卢郅隆上了轿撵往书房去,一时无话。
送走了卢郅隆,元纾才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拿过香兰手中的木盒,打开铜扣,明黄的绸子衬布静静的托着一个通透的雕花翡翠圆盒。打开盒盖,一阵浓郁的芳菲香气沁人心魄,是一盒凝脂般洁白的软膏。“这是我本家祖传的珠玑软膏,能活血化瘀的,你身上的瘀伤,擦几天就能好。”安之道了谢,一面吩咐近旁一个宫女收好。
元纾转而对几个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宫女们施了一礼便纷纷退出了房间。
“你怎么这样傻,人在世上活一场不容易,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幸亏是福大命大,你可不知道,昨晚上烧了一宿,把陛下都急糊涂了。”元纾心疼的责怪道。
安之苦笑道:“我还何必要活着,你看看这世上的人。不是怕我就是恨我,有几个是不想杀我灭口的人?”
元纾摆摆手笑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和亲封妃的事,册为贵妃如何?若是能够,我倒是真的愿意把位让出来给你,只是王后的职责所在,你先前又女扮男装官拜都督,大张旗鼓的反而对你的名声不利。你喜欢什么封号,我这就跟皇上去说。”
“我什么也不想要,我想要回家。”
“可你的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家,它不会接纳你,你何必要回到那伤心的地方苦苦经营呢?”
安之不敢顺着她的话继续想下去,那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折磨。毕竟人生于天地之间,若是孑然一身,恐怕谁也无法接受吧?
言官们言之无物的谏言让卢郅隆心猿意马,他忍不住去回忆第一次见安之时的情形,安之男儿打扮,英姿飒爽,高谈阔论的气势一点不输给任何男子,那时的她心思细腻,头脑灵便,只几句话便一语道破的自己的心事。如今的安之并不是不如从前,而是对身边的事物都漠不关心,对这世上的人或事早已无话可说。 乱世之美人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