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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注定不是个太平日子,故沈云岫早将府中不相干的人遣散了,这座新居目前便只剩下了沈昱宸、宋浩陵及一干皇家护卫。
宋浩陵从红泥小炉上取下茶壶,舀了一杯热茶,送到沈昱宸身前,道:“公子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心绪不宁。”
“我确实是有些不安,隐隐觉得我好像漏算了什么。”沈昱宸将心中不安压下,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宋浩陵答道,忽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好。”
沈昱宸霍然起身,“立刻去蘅园。”他终于明白心中那股不安来源于何处,是因为顾恒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命,此处风平浪静的有些反常,顾恒根本就没想过在他身上拼死一搏,他孤注一掷,可想而知,长宁公主即将下榻的蘅园是多么的危机四伏。蘅园之中重兵把守不亚于此处,那在入蘅园之前呢?这段路长且多百姓,想通此节,沈昱宸恨不得插翅前往。
“公子不能离开此处。”宋浩陵上前拦住,神色严峻,知险而让君涉险,非臣子所为。
“你的保护是以限制我的自由为前提的?”沈昱宸从未说过这样的狠话,“今日我若伤了一分半毫,那便是你办事不力。”
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排场大了些,走的也就格外慢一些,直至午时一刻,这宛如长龙的仪驾才在蘅园前缓缓止步。沈云岫心中稍定,看来果真是去了帝君那边。他倒是不担心沈昱宸,这世上再没有哪里能比帝君身边更安全了。
沈云岫翻身下马,走近玲珑宝车,“姑姑,到了。”
“宸儿身边可有消息传来?”沈宁芊到底是这大靖朝的支柱,顾恒她未曾交过手,可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倒也是个人物。
“没有。”沈云岫如实告之。
“那便是冲我来的了。”沈宁芊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想必是为报仇而来,冲着她也没错,淡声提醒车外的年轻男子,“云岫,躲开些,多顾着些自己,再要伤了,你父王可又要不高兴了。”
沈云岫心中一惊,刚想出声,却见沈宁芊已经掀开帘子欲要下车,一支泛着寒光的弩箭直朝她眼窝而来,沈宁芊侧头险险躲过,利落地翻身跳下车后,另一支箭也紧接着擦过她的小腿,划开一道血线,沈宁芊一声闷哼,硬扛了下来。沈云岫立刻拔剑将她护在身后,人群之中突生变故,齐齐亮了刀剑向沈宁芊的方向而来,混战一触即发。
沈云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两个逼到身前的贼人,转身扶起沈宁芊,“姑姑,我先带你走。”
沈宁芊面色苍白,五指轻颤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服下一颗丸药,呼吸才顺畅些许,“他既然冲我来的,岂会轻易让我离开?今日跟随我来的,皆是我大靖的身经百战的精兵强将,还有哪里能比此处更安全?小心些……快躲开!”
沈云岫立刻回身横劈一剑,反被震退些许,握剑的手一阵颤栗,来人正是顾恒。胸中陡然升起一片凉意,此人,他挡不住。
顾恒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手中淬血长刀立刻就招呼过来,招招阴狠毒辣,怪异诡谲,不消片刻,沈云岫身上已多了几处伤痕。
“躲了二十余年,本宫还以为是个人物,原来竟只会欺侮小辈,也难怪你无颜见我,顾氏一族的人都是这般没用,成不了气候。你亡国之仇我算是首功,你兄长之死,也是我一手促成。”沈宁芊面上一片讥诮,最是揭人伤疤。
顾恒将沈云岫扔开,望着沈宁芊一身伤痕,分外狼狈,却依旧气性高傲,目中无人,仿若眼前厮杀皆为尘土,唯她在云端睥睨众生蝼蚁一般,高高在上,心中瞬时恨意滔天,嘶哑的声音似乎也在颤抖,“沈,宁,芊!你终于承认了,杀了我梁国太子。”
“本宫从未否认过,哪里有什么梁国太子,顾慎尧,不过是个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沈宁芊目露讥讽,句句诛心。
顾恒望向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痛惜,这就是梁国太子挚爱一生的女子,大梁未亡之时,两番求娶不得,而后为她不惜以亡国之君的身份孤身入皇城,到头来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宁芊,你就没有一丝愧疚?”
“愧疚?本宫一心为国,但凡对我大靖朝不利之人,皆死不足惜!”沈宁芊冷笑道,“顾慎尧假意降我大靖为臣,背地里却拥兵自重,意图谋反,本宫杀他,名正言顺!”
“仗着他对你用情至深,欺瞒利用,也是名正言顺?”顾恒最无法接受的,是他本该得天独厚的兄长却因私情丢了性命。
“本宫早与国师有约在前,他的深情与我何干?”沈宁芊不屑一顾,“欺瞒利用,这般下作的事,不是你们的行事么,现在却来同我讲什么高义?当年顾微澜嫁入祈王府,却与逆贼暗度陈仓,私传了不知多少消息,难道不是对祈王的欺瞒利用么?幸而本宫劝得祈王醒悟,早日赐死细作,否则,这天下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沈云岫握剑的手紧了一紧,他本无意再纠前尘,却奈何,世事难料。
顾恒一声怪笑,连心肺都在颤抖,缓缓举起手中的染血长刀,“今日,你就下去陪他,见了你,他必定高兴得紧。”
顾恒身形一动,长刀若流光,向沈宁芊劈去,周围却有数道强劲杀招袭来,晓风楼影卫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手。顾恒毫不闪躲,身处死局,又岂会惜命,拼着两败俱伤,也要亲手将沈宁芊毙于刀下。
沈宁芊无力躲过,双手合掌意欲挡住刀刃。一阵剑鸣突响,若雪流光直从身侧闪过,没入顾恒咽喉,长刀不甘地落地,沙哑的喉咙再难发出一个字音,可沈云岫还是从他死不瞑目的眼中看出了他想要说的:认仇为亲!
沈云岫抽出剑,面色冷峻,反手刺入身后人的胸口,剑尖穿胸而过,耳边是她疼痛难忍的吸气,紧接而来是身躯倒地的声响。
自始至终,沈宁芊都不曾对他有过半句苛言,盛满痛楚的眸子溢出一丝仿若解脱的光彩,溘然长逝。
四周靖朝兵将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将沈云岫包围,沈云岫一动不动,豪无抵抗之意。谁能料到,杀死逆贼之人竟会反过来刺死监国公主,偏偏此人还是皇室中人,祈王长子,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姑姑!”沈昱宸赶到之时,便是这样一番混乱的场面,沈宁芊与顾恒均已身亡,沈云岫被重兵包围。
“立刻着人收敛公主尸骨,沈云岫先行收押。”沈昱宸看似冷静,强自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这一仗,何其惨烈,一败涂地。
宋浩陵立刻将沈昱宸送入蘅园,再迟片刻,只怕就要撑不住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帝君对于长宁公主的感情有多深厚,父母早亡,自幼守在帝君身边关怀教导的,唯有一个沈宁芊而已。
“让人都退下吧,浩陵,你善后。”回到房中,沈昱宸摒退众人,只觉浑身上下都失了力气。盯着床顶的帐子许久,才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滑落眼角,痛失至亲,却连悲痛也要隐忍。姑姑自幼教导,国君绝不可在人前露怯服软。
云岫为何会对姑姑出手,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知晓了当年顾王妃的死因。弟弟杀了姑姑,他不辞千里,以身为饵,到头来竟还是一败涂地!
宋浩陵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沈宁芊的死讯只怕不日便会传到都城。沈云岫于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监国公主,视同谋逆,这是死罪。
慕家。
“竟是这般结果,也是惨烈。”柳若尘风轻云淡地评价道。
柳清持却不由得心中沉重了起来,何止是惨烈,监国公主逝世,杀人者却是祈王之子。公主民心所向,势必要沈云岫偿命,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祈王对当年之事已有悔意,多半是会保,如此,定会与朝中百官起冲突。此事便看国君的意思。要杀,沈昱宸与祈王之间便从此隔着一道槛;要留,便要顶着全天下的压力。
“外边还乱着,莫要出去。”柳若尘慢悠悠道。
柳清持深深看了父亲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出门。
“不让她出去,你还提醒她?”慕汐月从后方出来,颇为好奇,他从来不待见那孩子,怎么主动把女儿送过去。
柳若尘老神在在地笑道:“偶尔也要做件好事。”
柳清持到达蘅园之时,天色已全部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大门口正有人清理着血迹,空气里还弥漫着厮杀的气味。
宋浩陵一直忙的脚不沾地,见她来了,也无暇顾及,只道:“姑娘能来最好不过,公子在屋里,去吧!”
柳清持踏着寂冷的夜色,在沈昱宸的屋外止步。踌躇了许久,抬起手几次,也没能敲响那扇门,她实在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人。
寒风瑟瑟里,门“吱嘎”一声开了,沈昱宸将她拉进屋里,随手将冷意隔绝在门外。
“我若不开门,你就打算在外面站一个晚上么?”沈昱宸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又用手背贴上她的脸,一片凉意。
把人拉到火盆边上,塞了个暖炉在她手里,就这么揽在了自己怀里。半天也没等到她一句话,“你不是来安慰我的么?就这么默默无言?”
柳清持靠在他胸前,抬起头,恰好能从下方看到他的侧脸,憔悴了不少,眼尾泛红,是哭过的痕迹。只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道:“以后我陪你。”
“好。”他淡笑着答应。深吸一口气,眼眶又有些发热,缓声道:“姑姑从小就对我极为严厉,恪守君臣之礼,我跟她其实从未有过天伦之乐。可我从小就知道,她是最关心我的人。只是压在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她希望我做一个明君,故从不过分亲近。姑姑的身体已是强弓末弩,就算没有今日,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听着他故作风轻云淡,柳清持心口抽疼,“别说了,也别想。”
“是我高估自己,想着连根拔起,如果当初在都城就先拿下顾恒,姑姑就不会出宫。”他想了一个下午,也悔恨了一个下午,“因我好大喜功,放虎归山,才导致碧水城之难,监国公主身亡,这是天子之罪。”
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双手捧起他的脸,“如果责怪自己能让你心里好受些,那你说,我听着就是,你可以伤心,但只许你今晚自暴自弃,自我折磨,明日重新做一个好国君。”
“不想做了。”他莫名吐出一句,仿佛是孩子将玩腻了的玩具随手扔开。
“嗯,不做了。”柳清持也随声应和。
沈昱宸忍不住笑了,忽然问了一句,“饿不饿,来的时候可吃饭了?”
“饿,很饿。”柳清持点头,考虑到他怕是一日未进食,才故意说得这么惨。
沈昱宸即刻命人传膳。
厨房里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传呐。碧水城灾情严重,沈昱宸的膳食也极为简单,三个菜一个汤便完了,考虑到清持说饿,便又多加了两个。
将一碗排骨汤放到柳清持面前,“先喝碗汤,暖胃。”
柳清持顺从地端起,啜了一小口,这么一口下去,才感觉到是真饿了。沈昱宸饿一天,她哪里就按时吃了?于是便安心吃起饭来。偷偷瞧一眼旁边的人,他似是平复了不少,一举一动一如平常。
饭后,各自饮下一杯茶。沈昱宸对她道:“我让人为你另备一间屋子,今日晚了,又冷,就不送你回去了。”
“我留下。”柳清持不放心他。
“我想一个人。”沈昱宸摇头。
“好。” 罗浮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