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日子又这么过了三天。雨歇的生活还是一切照常,该吃吃,该睡睡,偶尔还记得担在自己肩头那莫明其妙的责任,会去看一看岑碧青那小鬼,不过也就是看看他死了没有而已,便是真见到了也就嘱咐那么几句,偶尔兴致来了还指点一下——不过她的兴致不多就是了。
端的是没心没肺。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岑碧青被照料得很好,看起来已经摆脱了失去母亲的阴影……虽然她从来没看出他有陷进这个阴影里去过!雨歇跟他也就是托付与被托付的关系,仅有的也不过是睡过一觉的情谊——跟她睡过的人委实不少!之后她被金蝉子操练得不死不活,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哪里还有那个闲心想起他,关系自然不会亲厚到哪里去。当然,就算没有金蝉子在,她跟这小鬼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对这个小个头的小孩子完全无爱,总觉得太过柔弱,只要她一不小心就会把他们捏死。
好吧,这是歧视!
西风,就更不必说了,那家伙就不是一个适合在社会群体中生存的!孤僻!阴沉!毒舌!随便揪出哪一点都能让人敬而远之。岑碧青与他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可惜,西风倒是没有和岑碧青摆谱,是以两人之间虽然不能算是太愉快,倒也算是融洽。
雨歇托着下巴表示很怨念,西风居然还能跟阿玥以外的人相处融洽!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莫非西风他不是无差别针对?只是针对她一个人?难道是因为岑碧青比她漂亮?难道她脸上就写着我是好脾气的妖怪这几个字?难道……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遗憾呢?!
总而言之,整个花落轩,也就阿玥和岑碧青相处起来最和谐。
——嗯,阿玥和谁在一起都和谐。
金蝉子在这几日里给她专门训练了一下格斗的技巧,这个是雨歇的强项,所有弱项里最强大的一项。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得说明一下,她的原形本来就是力量型的,很强大的那一种!作为一只雌性,原形很强大实在是一件令人“敬畏”的事情呢。不过雨歇倒是不在意——当然一开始也是接受不能过的,那是在她刚附上这具身体,原本人类的本性还没有完全泯灭掉的头一个百年。而现在,只能说她完全从内心底处接受了自己是一套蛇妖的事实,并且也觉得这么个事实并不是那么纠结的。说起来,她的人类本性泯灭的速度……还真是有点快。
原形强大就代表她若是遇到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时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比原形弱小的同志们的可能性要高出很多很多。就比如一只花妖要是不幸被打回原形,那几本就可以等死了——不排除对手是个怜花惜玉爱花如狂的狂热恋物癖患者,在看到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原形之后挪不动脚而放弃了下狠手的决定!至于雨歇自己,她若是一不小心被打回原形,让人怜香惜玉那是完美没可能的事情了,但是好赖她凭借着自己强壮无比的蛇形还有一拼之力。就算最后还是逃不掉一个死字,但是对手也绝对讨不到一个好!
这就是差别!
是以在原本的想法中,便是这练习量增大了不止一点点,她也不会觉得太过吃力,总之还是能够应付得过来就是了。
事实证明,她太纯洁太天真了。
那三天的魔鬼训练真的是有够恐怖,与其相比,那十八铜人阵什么的真的是弱爆了!像她的那种状况,只能说是被群殴!每一次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金蝉子就会跌破她的眼球,刷新下限,一次又一次让她猝不及防!以至于每次她都自信满满地去,满身狼狈地回。总共不过三日,她的伤却是一天比一天还要重。还好她找到了治疗的法术,虽然不能说是万能,但是加快小伤口的愈合那是足够了的。
如果不是是师叔提出要她去妖界试炼的话,她恐怕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让她受伤然后拖延去妖界的时间了。
雨歇黑暗地揣测,这师叔其实对她有意见吧?她怎么觉得这是故意在耍她的呢?不就是个训练,用得着这么大的阵法?
阿玥可说了,那种程度的阵法用来对抗外敌时做防御都足够了啊!
师叔,你该有多恨她啊!
……
雨歇虽然侥幸活着,但也是遍体鳞伤,连脸上都有些擦伤!本来就长得不是太好看了!要是把她的脸毁了的话,她就是拼了命也得宰了这罪魁祸首!事实上,她是这么做了,只不过代价颇大。她可怜巴巴地坐在亭子外边的台阶上,用所剩不多的法术一处一处慢吞吞地疗伤,时不时用一种非常怨恨的目光扫向在亭中悠哉喝茶的金蝉子。心里十分恶毒地念着,最好噎死你!噎不死你也要呛死你!
金蝉子接收到了雨歇充满猥琐意味的目光,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怎么,有意见?”
瞧吧,师叔果然很恨她!
这一年下来,原本他还会装作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现在却已经连解释都懒得给她了。
雨歇鼓着一张脸,低下头,没好气地道:“雨歇不敢!”
不敢?
既然不敢,这冲得像牛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金蝉子哑然一笑,看来确实是有意见,且这意见还不小。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雨歇杵在原地不动弹,揉着自己的膝盖,头也不抬一下,“师叔,我伤口痛,动不了。”
金蝉子缓缓地勾起嘴唇,是动不了还是不想动?
没想到居然还学会了使小性子……
不过,这样也不错。
金蝉子略一挑眉:“真不过来?”
沉默>_<!!
不带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吓人的!
雨歇泪流满面,非常没节操地哆嗦了一下,原本那股怨气顿时消散了个没影,开始偏向于好好听话绝不反抗了。没办法,谁叫人家的实力确实是比她强呢!估计她这一辈子再怎么努力修炼也修炼不到那种逆天的地步。在这短短的一年之中,雨歇已经有了这么个让人气闷又不得不服气的自觉!
怪不得谁都不敢惹他!怪不得连那个嚣张无比的曼陀罗花也忌惮他!怪不得连师傅都对他……
这根本就不只是他顶了一个尊贵又敏感的身份的原因,若他没有绝对的实力,越是尊贵的身份只能给他惹来越多的麻烦,因此让他送了命也难说。尤其是这么一位爱到处游荡,连窝都不扎在雷音寺的庇护之下,反而还另寻一处宝地的人……这不典型的找死么?
无奈人家到现在为止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让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却又拒绝不得。
雨歇原先不明白,现在却是知道了。
这种随便动动手指就结出实力强悍的大阵法的能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把这种可怕的阵法加诸在她身上,美其名曰锻炼她的应变能力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尼玛太伤不起了!
承认吧,相比之下,她实在是弱爆了。
佛界独居于西牛贺州,从不搀和凡俗之事。难道说,其实他们的实力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恐怖的地步了么?
魔族她如今也见过了,花羽那家伙虽不算顶级的高手,但是捏死她还是可以的——并且相当容易!
神族向来跟魔族敌对,并且还多次占了上风……所以说,神族也是可怕的种族。
而在妖族中已经算个小高手的她足以代表妖的总体水平了。于是说——这让他们怎么活?!
雨歇表示很。
“还不过来,是想要本座亲自来请你?”
想入非非被打断,雨歇打了一个寒战,连忙连滚带爬地挨过去,停在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半垂着头,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缩成一团按着受伤的腿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师叔……我受伤了。”心里哀嚎,尼玛她是真的受伤了受伤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方才那般仓促,这膝盖还要不要了?!
“本座知道。”
手蓦然被拉住,雨歇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觉得手上力道一重,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被拉得向前倾倒,雨歇低低地尖叫一声,直接掉进了金蝉子略带凉意的怀抱之中。她挣扎着用手撑着直起上身,抬眸,恰好看进金蝉子碧波微澜的眼里,点漆黑眸里浮起层层涟漪,如和煦暖风抚过静好的湖面。这浅浅的一瞥真能让人的身心都融化了去。他微垂下头颅,视线与她平齐,眼里的温度让她觉得有些发晕。
雨歇一瞬闪神之后,顿觉尴尬无比,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不知怎么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怪异又害怕的感觉,这种眼神……这种眼神真是令人不安呢!她又是一哆嗦,更加抗拒地挣扎起来,“师叔,放开我!”又觉得这话重了些,便又补上一句,“我没事了啊!”
她已经抬起了上身,只差一步便可以脱离,却在那最后一步硬生生地被按住肩膀压了回去。
雨歇惊愕地瞪大眼睛,惊恐无状,心乱如麻。
金蝉子淡然如水,面上表情毫无波动,只是那眼里的和煦春风统统消散了个干净,又化作了古潭无澜般的平静死寂,让雨歇不禁怀疑方才那醉人又触目惊心的一幕究竟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错觉——金蝉子怎么可能会露出那种堪称……柔软的表情呢?!
“腿不想要了?”
一句话,雨歇瞬间老实。她的腿可是由尾巴化成的,腿不要没关系,她还有尾巴,再不济,顶多以后可以彻底过上偷懒的生活,直接躺着不动弹,倒能变相地圆了她宅上一生的伟大梦想!可要是尾巴坏了……那她还是个完整的妖怪么?!其实不完整也没关系,但她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她的尾巴,若失了这个助力,无疑日后就会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这怎么可以!
金蝉子虽然没有放开她,但这声音和表情堪称冰冷了,连这怀中的温度都褪去了不少。
雨歇想,果然是自己白日做梦了。
可是,“师叔……”她弱弱地举起手指表示,“这亭子里有四张凳子呢。”所以,可不可以放开她?虽然你可以不把她当雌性,但是她真的是雌性!男女有别知不知道?!因为摄于这位师叔强悍无比的实力与威压,她已经被欺负到死都没敢吭一声,生怕会得罪了这了不得的。也因为他是佛界中人不在乎世俗的那一套,她也将自己的标准放低了许多,无声地纵容了他许多亲昵的动作。
但是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过分了!
不是有些过分,是很过分!
原本她可以告诉自己他的那些亲昵的举动是一个长辈对待后辈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喜爱,她还能受得;可现在……有哪个长辈会对自己的后辈做出这种举动的——以她的大龄为前提!哪怕他对她其实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但她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大概就是遥远的上辈子残留的人类心态在作祟吧。
“本座有眼睛。”
雨歇鼓起脸,有眼睛没自觉啊!
“你这腿伤到筋骨了,若不及时医治,日后怕是会留下病根。”这话说的端的是云淡风轻。
雨歇下意识反驳:“我没觉得疼!刚才走起来也很顺利。”
他也不驳斥,将她扶起来靠在他的胸膛上,一手板正她的身子,抬起她的腿,两指毫不客气地揪起她的一块肉,“疼么?”
这动作太过强势,也太过行云流水,都不带一点停顿的。雨歇根本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得眼睁睁地这么呆看着。等看到这师叔做完这一切,她还有些微微的怔愣,牙疼地盯着那几乎已经被一百八十度转弯的肉。莫名其妙的地浮起一个念头——师叔你真狠心啊!这不会又是趁机报复吧!
两秒之后,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事情大概大条了,各种后怕的感觉一涌而来,哆哆嗦嗦地抓紧金蝉子的衣襟,苦着一张脸,几乎快要哭出来:“师叔,我没……没感觉。”嗷嗷嗷!这么狠的动作,她竟然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难怪一点都不疼!这是彻底失去知觉了啊!——她还真猛,拖着一条短腿都能跑这么快,这世界已经挡不住她了。
雨歇很紧张,用手不断揉着自己的短腿,这下她是真的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金蝉子形状美好的下巴,“师叔,我的腿……没事吧?”早知道腿会折,她方才就不用那招横扫千军了!这下好了,千军扫是扫干净了,她的腿也跟着残了。
可是……
雨歇黑着一张脸,方才在阵中那种状况,她逃又逃不得,要真是一个一个打的话,只有被车轮的下场!她能不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么?!她能不么?!
兜来兜去,其实还是要怪这个师叔!
“可是在怨怪本座?”
雨歇惊醒,终于学了一回聪明。这师叔真的太毒,每次都趁着她刚回神的那一时间问话,这不摆明了欺负她么?!她急忙捂住嘴巴,阻止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傻话,讪笑道:“师叔想多了,雨歇自然知道师叔是为了我好,怎么会这般不识好歹怨怪师叔呢。”
“说得倒是好听。”金蝉子斜眉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太凶狠了,那副样子,是想将本座吃了?”
凶——狠?!
用这么一个凶狠的词来形容一位纯洁的姑娘,实在是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雨歇勉强忍住按上眼角的冲动,木着一张脸——真的有这么明显?“师叔说笑吧,雨歇怎么会想吃了师叔呢。”师叔,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先不说她吃不吃得到,就算她真的有幸吃了这位师叔,估计也会塞牙外加消化不良吧!吃美好的食物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但是积食了就让人不痛快了。
他直接敛了笑意,蹙着眉道:“本座是认真的。”
雨歇有些怯怯地低下头去:“……”老实说,金蝉子师叔这张面孔棱角分明,笑起来时春暖花开,让人心向往之;不笑的时候那气势就出来了,还真是挺能吓唬人的。都被戳穿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能说什么?
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雨歇呵呵傻笑,使劲往外头挪了挪屁股,想要拉开点着让人无所遁形的距离——只是收效甚微就是了。废话!她就这么被抱着,就算是再怎么挪,又能挪到哪里去?!“师叔,我的腿?”请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了可以么?重点是她的腿啊她的腿!她这可怜的腿被这么干晾着很悲惨啊!
他瞥了她一眼:“想要本座帮忙?”
雨歇低头垂泪:“想!”
金蝉子轻轻“嗯”了一声,“日后记得听话一些。雨歇这般怨怪本座,本座很伤心。”
雨歇满脸黑线,师叔啊,你哪里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啊!这厮怎么竟然跟狐狸学了呢?狐狸讲出这样的话只会让她觉得欠揍,金蝉子讲出这样的话,就感觉像是在讲冷笑话,无由地让她全身发冷。心里万般想法飘过,雨歇嘴上却乖顺得不能再乖顺,糯糯地应承道:“……是,师叔。”
他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口是心非,心里指不定怎么在骂本座吧。”
雨歇先是被这动作惊了一惊,下意识警惕地去抱头,马上又被这番话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里又是一惊,怎么每次都被看出来?她真有表现得那么明显么?明明她一直觉得掩饰得挺好的!不过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雨歇连忙解释以示诚心:“……冤枉啊冤枉,师叔我没有!”师叔你这个啰嗦无比的大妈!果然,风华绝代什么的根本就是假象!你骨子里就是个恶劣腹黑的大妈!
金蝉子斜眉上挑,露出了一抹令人目眩的笑意:“本座,不信。”
雨歇:“……”好吧,那我就不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