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雨歇这辈子就是懈怠偷懒过来的,原本在玄虚之境时,绛仙老头从来舍不得逼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定也顶不住她一番撒娇卖萌,向来只有缴械投降的份。现在在花落轩,师傅一直很忙,阿玥为兄为师为友,有时候还兼顾保姆的角色,但毕竟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督促她。她学法术全凭兴趣,对什么法术有兴趣就学什么,没兴趣的就干脆放在一边,即便学不会也不会太勉强,哪来被这么高强度地逼着训练过?
一时间真是百般不适应。
原本觉得熬过今天也就算了,结果莫名其妙的,又有了明天,后天……大后天。
等雨歇终于把这障眼法运用得烂熟,基本能随手捏来,变什么像什么时,已经是大半个月的时光过去了。
与往常相比,这效率实在是可以说高得惊人。雨歇揉着酸痛的腰身,暗暗地想,看来自己并不是废柴,只是太懒啊!
金蝉子白衣如雪,身影蹁跹,负手立在一棵开得正好的绣球花树边,嘴角勾着一抹上挑的笑意,欣赏着一身鹅黄衣衫,嫩绿长裙的雨歇探头探脑地走过来,神色不太自然地揉着自己的衣角,表情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师叔……”她的犹豫中带着点憧憬。
金蝉子低低地“嗯”了一声,直接揭穿她的来意:“今日个可是来挑战的?”
雨歇惊愕了一晌,好不容易才忍住去摸自己脸的冲动,有些囧囧地道:“……我有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金蝉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情颇好:“嘴角已经翘起来了。”
雨歇表情一僵,“……其实我还是很忐忑的。”也没有很开心的说。
但她今日个过来确实是来结业考试的。
昨日个她将这件事同阿玥说了一说,未料到阿玥竟然给她做了一身新衣服过来硬逼着她穿上,就为了祈一个好运。雨歇到现在还在发囧,她什么时候穿过这般……鲜嫩的衣服啊!
实在是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
好运什么的,她倒是没有多大指望。但是对于自己的实力,雨歇还是很自信的。
废话!每天被逼着练习,能不熟练才有鬼吧!她当年学习腾云驾雾之术时兴趣正浓,可也没有这般努力地练过。足可见如今的她有多么的用功了。
雨歇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瞅着金蝉子,等着他像往日一般给她出试题。不料金蝉子却突然一挑眉,一哂道:“既然是来挑战的,便随意吧。”
老实说,被压迫惯了的人突然任由自己发挥,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不习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雨歇很快挺起胸膛,勾着一抹笑容,慢悠悠地走近金蝉子师叔,与他几乎贴身的时候她突然错开,折向他身边的那一树繁茂至极的绣球花的方向。未完全盛放的绣球花略带紫色或是青色,难掩青涩之意;而完全盛放的绣球花全是粉嫩含蓄的粉红色,花朵硕大无比,像是一个个成熟美丽抱膝而坐的粉衫姑娘。
一树缤纷。
雨歇踌躇了一瞬,摘下了一朵粉色的绣球花,捧在胸前,那绣球花开得极好,好似将一生的光彩全部盛放在了此刻。雨歇回身歪着脑袋看着金蝉子,一手拨弄着绣球花瓣,唇边洋溢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花树斑驳,将光影分割成无数碎片,倒营造出了雨歇有那么几分娴静温婉的假象。雨歇一挑眉,扬手一抛,轻唤道:“师叔,可接好了。”
绣球花在微凉的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落进了金蝉子的怀中,好似用力过度,在那一刹那间花瓣解体,散成了千万片,带着温暖的粉色荧光,化作翩翩飞舞的粉蝶围绕在金蝉子周身。鲜花不仅仅是用来衬美人的,还可以衬男人。
男人修身立在飞舞的粉蝶间,与她面对面站在相望,一双深邃黑眸牢牢看着她,眼里涌动着看不懂的情绪。
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雨歇不过是灵感突然才采用了这么个方式来完成结业的考试,不料自己都被这简单的法术给迷了双眼。
美色惑人,威力向来是无穷的。
她眨眨眼:“雨歇可要感谢师叔的蝴蝶簪子,如今也以蝴蝶相赠,还望师叔莫嫌莫弃才好呢。”
师叔他若是不嫌弃了,那么她也就圆满了。她打的就是这么个小算盘。
奈何金蝉子不言不语,只是似笑非笑地眄了她一眼,那眼里的寓意不言而喻。
雨歇顿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师叔是在委婉的表达嫌弃么?!
雨歇略一抬手,原本还在翩翩飞舞的粉蝶突然停顿在了空中,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凝固住了。她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拍了两下手掌,漫天粉蝶纷纷坠落在地,溅起一片淋漓的湿意,万点流光。雨歇一笑,打了个响指,蝶落之处突然疯狂长起一丛丛粉色的鲜花,瞬间将原本还空荡的地方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望无垠的花朵铺满地。
雨歇远目,喟叹,如此美景,也不过是幻术而已。
“师叔……”她收回目光,眨巴着雾煞煞水蒙蒙的双眼,牢牢地瞅着金蝉子,就差直接开口求饶了。
虽然说穿了不过是个小把戏,但是这样维持着还是挺耗心力的!师叔啊,你就让她过了吧。
她不断放射的哀怨目光终于有了成果,金蝉子在她殷切的期盼中终于开了金口:“嗯,尚可。”
雨歇很怨念,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虽然是个花架子,但是她实在是很努力了……居然只有尚可的评价?!
不过尚可算是过了的意思吧,所以在这幻术一方面,她也算是圆满了。雨歇自我安慰,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出师了!
“很高兴?”他不知何时走近了她,习惯性地揉揉她的脑袋,带着说不出的亲昵的味道。
雨歇习惯成自然,很受用地眯起眼睛:“自然是极高兴的,我学成了幻术,也算多了一门技能。”虽然感觉没有特别大的用处,毕竟幻术这种东西完全是靠法力支撑起来的。像金蝉子这样的高手,那蝴蝶簪子基本上已经成了实物;可换作她要支撑起这么庞大的幻术,恐怕得耗去不少妖力,到最后也不过换来几个时辰的假象。
但是……但是……
但是她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地练习了有木有?!
雨歇双手握拳,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
“高兴便好。”他改拍她的脑袋,“今日便不用练习了,许你休息一日。”
“那真是太……”雨歇先是开心,很快就反应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休息一日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以为的意思。”
雨歇顿时瞪大眼:“我明天还要继续练习这法术?”
“否则雨歇以为呢?”金蝉子一顿,好笑道:“莫不是雨歇觉得今日之后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了?”
雨歇捂脸。
不好意思,她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雨歇艰难地组织语言,苦着一张脸,分外不愉快,“可是你不是说我的幻术尚可么?难道尚可还不够?还要继续练习下去?那要练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可以?”
“雨歇,你这种随便敷衍的态度可要不得。”金蝉子收回手掌,负手而立,“你若是身为凡人女子,便是如此懈怠过活也并无不可。但既身为妖族,那便得端正态度,才能够在这样的世上好好地活下去。精益求精自然是好的,但本座也不愿你执着于此。可是……”他笑着瞥了一眼垂头做认错状的雨歇,“你这般模样可不成。”
雨歇弱弱地举起手:“师叔我错了!”
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认错倒是快,可不知会不会悔改”
雨歇小吓了一跳,蹭蹭蹭倒退了两步,捂住自己的脸惊讶地道:“你、你怎么知道?”她还真就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属性!
他笑意更深,眼里闪过掌控的了然,又点了点她的鼻尖,“果真是这么想的。”
雨歇:“……”嘤嘤嘤嘤,师叔你坑人!“我改!我是认真的,师叔说的我都懂,我会记住的。”
金蝉子道:“那好,今日休息过后,明日重新开始练习吧。”
雨歇:“练?……练什么?障眼法我不是过了么?”
金蝉子挑眉一笑:“自然是练别的。”
“别的?”
金蝉子一本正经地安慰她:“你能学的还少么?不必担心。”
雨歇一脸疑惑,左看看右看看。
师叔,你这是在打趣她么?
不管是不是打趣,但这确实是实话,她能学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这一日的悠闲之后,雨歇也正式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天天早起学个法术罢了,等到那一日才知道,她学的根本不只是法术,还有她引以为傲的体术!可是即便是她再引以为傲的体术也经不起金蝉子这般折腾!这绝对是体力活加技术活!
偏偏她这个师叔还不满意,继续挑三拣四,“你这腾云术是怎么回事?怎么练成这般?这跌跌撞撞的是想拆了本座这地方?”
“啊……抱歉抱歉。”那明明是她家师傅的地盘,师叔你只是暂住的!
“你这体术……身体太弱了!不过区区五个时辰竟然力竭了?”
“喔……抱歉抱歉。”师叔你也知道是五个时辰啊!被这只需要灵力补充不会感到疲惫的傀儡连续操练五个时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正常妖怪都会受不住的吧?!
“法诀又念错了,你不是说已经记住了?”
“嗯……抱歉抱歉。”本来就记得不牢,一时紧张弄错了也是很正常的吧!
“火克木,你是怎会想到用水灌这藤木的?”
“哎……一时紧张,失误失误,真是抱歉啊。”这还真的是失误!
“力道不够,再来。”
雨歇:努力再来!
“你这真是驭水之术?”
“……应该是吧。”雨歇望天,“可能是我的基础不够好。我还是回去先将基础夯实了再来吧。”
金蝉子一笑,风华绝代:“确定不是去偷懒?”
雨歇:“……”够了喔!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的人品!
“你那性子非得逼着方成,若是无人在后头督促你,惰性日久天长,保不准日后便成了废物。”
雨歇:“……”
师叔,她怎么不知道,原来您老人家竟然是个毒舌!
有一日,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试探道:“师叔,您不忙么?”
金蝉子回眸,慢慢地笑起来:“雨歇希望本座忙?”
“额……我以为师叔这样尊贵的人应当日理万机。”而不是这样无所事事整日里想着办法操练她啊!这种身份尊贵的人不应该很忙么?为什么她觉得他是那样的闲?闲到除了折腾她外都找不到事情做了呢?!
尊贵?日理万机?
金蝉子点头,“你说的对,本座最近确实是太清闲了。”
雨歇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绽放出来,便听到金蝉子冷冷地打击她:“明日开始,练习加倍。”
雨歇:“……”你是坏人坏人坏人!
……
即便雨歇内心里怎么吐槽,她还是过起了狗一样的生活。
并且这生活持续了整整一整年的时间。
此时的雨歇只能手腕一翻,抹掉一脸的辛酸泪,太悲惨了!太悲惨了有木有!
很多年后雨歇再回想起这一段时光,还是觉得惆怅。她这人生中最充实的一年,每天都惨无人道地被操练……操练……操练……累得连尾巴尖都摆不起来,到最后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了。虽然疲惫,但也不觉得人生虚度,时光虚耗。
时光就这么紧锣密鼓地过去了。
整一年后。
雨歇提着半年前凝练出来的无患刀,飞身而起,利落无比地斩断一堆缠绕纠结的藤蔓,无患刀银光乍起,锐利得惊人。雨歇不急不缓落在地上,长靴踩着满地狼藉,满意一笑。右手两指擦过薄薄的刀锋,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冰冷。无患与她血脉相通,感受到了她的兴奋,刀身嗡嗡地震动起来。
金蝉子惬意地踱步过来,所过之处,地上破碎纠缠的藤蔓消失在原地,露出草色青青的地面。方才战斗的痕迹以他为中心,寸寸消失,终化无痕。
“还不错。”他不吝夸奖,摸了摸她的脑袋。
雨歇得意昂起下巴,将无患抱在胸前,无意识地屈指敲了敲刀身,无患发出一阵鸣动。
“这一整年下来,你的进步不小。”金蝉子眯起黑眸。
雨歇更加得意了。
他毫不犹豫地在她最开心的时候打击她:“不过基础不牢,便是进步,也是有限。”
雨歇垮下脸,无所谓地撇撇嘴:“……”
果然说一句藏一句的家伙从来没有好话!她都习惯了!这位师叔就从来没有要真心夸奖她。
金蝉子早就看穿她的想法,也不介意她的吐槽,自顾吩咐道:“三日之后,便去妖界试炼吧。”
雨歇惊愕地瞪着他:“什么?”我没听错吧?
金蝉子不急不缓,慢悠悠地说道:“光有法术从来不够,实战才最为重要。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你便出去长长见识,看一看以你如今的实力究竟能够做到怎样的程度。”
别的不说,但这确实是个诱惑。
哪怕她性子再怎么宅,对外界也不是毫无向往的。她想去外面看看,不贪恋,不忘返,但至少要去看看才成。繁华过后的平淡往往比从一而终的平凡更让人心动。何况她还是一个妖怪,这世上又有哪个妖怪没有妖性?有哪个妖怪不追求实力不想要强大?
她是懒,但是不蠢。
她的懒惰是建立在绝对安全的基础上的,以她一年前的能力,即便是失了师傅的庇护,在大多数人面前,想要保命还是可以的,至于那少部分,这不是还有师傅在前面顶着么!
雨歇对此还有些顾虑:“我去妖界,那师傅……”会不会不同意?
“你家师傅自然是同意的,本座只是在问你的意愿。你若愿意,三日之后便出发;你若不愿,本座也不会勉强。”
雨歇听到师傅同意这个消息时,先是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师傅一向忙,如今有金蝉子为她保驾护航,他恐怕是更加放心了吧。她慢慢吁了一口气,师傅既然同意,那她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她笑着打趣:“师叔把我放去妖界,不担心雨歇不谙世事,被算计了去?”
“只有人才会算计,妖从来都是凭借实力。你若是有了绝对强横的实力,便不用去怕别人算计。”
雨歇点头,这个道理她也是懂的。这世上最狡猾的是人,最呆蠢的是妖。因为人是最弱的,除了让自己变得狡猾起来,根本就无法凭着自己的爪牙保住自己的安全。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条金鱼化的小妖,甚至哪怕是一只鬼魂,都能杀死一个人。而妖不属于六界,不在天道管辖之中,自成一派。神魔的矛盾摆在那里,仙界岌岌可危,根本没有人会去关注妖族的兴盛衰亡。妖族没有制度,没有道德的约束,便凭借着最野蛮最率真的方式存活。实力在这野蛮的地方成了重中之重,而勾心斗角的这一套却派不上多大的用处。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狡猾,也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呆蠢的就是了。
金蝉子又道,点漆一般的眼里渗出丝丝的笑意:“何况,雨歇真是不谙世事之人?”
雨歇顿时鼓起脸颊。哎哎……师叔你什么意思呢!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是在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