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亭客栈的掌柜姓张,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并不像个精明的生意人,倒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本来绝没有人会相信他能将这家客栈继续经营下去,可是自他掌管这家客栈之后,客栈的生意非但没有衰落,反而有青出于蓝之象。
没有人知道他为此受过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忍受过多少人的嘲笑,又有多少次想过放弃的念头,但庆幸的是,他坚持了下来,然后才有了柳亭客栈现在的光景。
这时客栈里的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他忙活了一天,终于也清闲了下来。
所以,他就坐在柜台前,一只手压着面前的一本账簿,另一只手敲打着算盘,他敲打算盘的手法并不熟练,甚至已算得上笨拙。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位老掌柜,后悔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向他多请教一些这上面的学问,但更多的却是觉得遗憾和哀伤。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轮声,他抬起头,就看到一辆马车已奔到了门外,赶车的汉子一声吆喝,用力一收手中缰绳,马车立刻就停了下来。
车厢里依次走下来三个人,一个手握长剑、神情英俊却落拓的少年,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姑娘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正是云笑天、朱敏和小七。
张掌柜立刻折起那一页账簿,放下了手中的算盘,迎了出去,笑着道:“几位客官风尘仆仆,想必是从外地赶来的吧,不知可有需要小人帮忙的地方?”
云笑天一眼就认出这掌柜正是当年这家客栈的小二,但他却并不认得自己,也笑着道:“有劳掌柜的先替我们准备一间上房,还有一些吃的。”
张掌柜道:“小人这就去给几位客官准备。”
他忽然看了看小七,似乎觉得很可爱,道:“这里夏天的时候,蚊虫特别多,小人为几位客官准备一些随身的香囊,里面的藿香非但有提神解乏的效果,也可让几位客官免受蚊虫叮咬之苦。”
云笑天笑道:“我实在忍不住要佩服你,因为你果然很有一套,难怪多年不见,你已做上了掌柜。”
张掌柜怔了怔,道:“这位客官莫非见过小人?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云笑天道:“在下姓云,白云的云。”
张掌柜道:“原来是云少爷!几位客官随小人来!”说完,就领着云笑天一行人往里面走去,走到他们的房间,招呼了几句,就离开了。
云笑天忽然道:“你们就先在这里休息,等我的消息。”
朱敏道:“云大哥,你知道她在哪么?”
云笑天道:“区区一个小镇,要找一个外地来的人,想必还难不倒我。”
朱敏道:“可是你难道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云笑天摇摇头道:“你照顾好小七,在这里等我回来。”
朱敏有些急了,道:“可是我实在很想为救林姐姐出一分力。”
云笑天皱了皱眉,道:“你……”话刚出开口,目中忽然光芒一闪,眉头也随之舒展,笑道:“有一件事,也许真的只有你才能帮我。”
朱敏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道:“是什么事?”
云笑天目中忽然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
巍巍高墙,深深庭院,就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寂寞,深深锁住了一座同样寂寞的小楼。
这处庭院本来幽雅而精致,现在却已生满了杂草,凄迷的杂草一直蔓延到小楼脚下。
小楼看上去仿佛还是没有变过,只是在久历风雨之后,已显得有些破旧了,却并没有显得很脏乱,似乎有人打扫过。
十余年过去了,这座小楼还是孤独地矗立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痴情的女人守候在这里,等待着自己远赴沙场牟取功名的相公。
人会慢慢变老,小楼岂非也会渐渐变老?
小楼上终于又点上了灯火,灯光摇曳,晦暗的灯光令这片幽僻的院落倍添凄清。
夜越来越深,夜色也越来越凄迷,灯光似也越来越朦胧。
屋内孤灯如豆,朦胧的灯光,浅浅映照一条柔弱却冷漠的身影。
欧阳弱舞坐在灯前,对着面前一张发黄的羊皮纸,已不知瞧了多久,似已看得出神。
蓦然,就听“砰”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地踢开了。
欧阳弱舞吃了一惊,立刻抬起头,就见到门前已立着一道人影,竟是云笑天。
欧阳弱舞怔了怔,忽然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美,美得令人无法拒绝,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玩弄之意,那种眼神就像是一只猫看着它爪下挣扎的老鼠,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云笑天道:“你应该知道我非来不可。”
欧阳弱舞道:“可是你来了又能有什么用?”
云笑天道:“带走她。”
欧阳弱舞目光闪动,道:“倘若她真的已死了呢?”
云笑天冷冷道:“那你很快就会后悔,为什么不远远地躲起来,让我永远也找不到你。”
欧阳弱舞目光如寒冰,道:“你知不知道,我一向最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云笑天道:“碰巧我也一样。”
欧阳弱舞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笑了,道:“我虽然并不怕你,可是非到必要之时,我也绝不肯与人生死相搏,所以我当然绝不会杀了她,逼得你与我动手。”
云笑天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道:“你最好不会。”忽然缓缓走了进来。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却有一张床,他就走到那张床边,在那张床上躺了下去。
欧阳弱舞静静地看着他,却并没有阻止。
云笑天用一双手臂枕起了自己的脑袋,看着欧阳弱舞。
欧阳弱舞忽然道:“我虽然不愿与人拼命,但别人若是自己找死,我却也从未手软过,你难道不怕我突然出手?”
云笑天道:“你不会。”
欧阳弱舞道:“你以为凭我的武功伤不了你?”
云笑天道:“我看得出你的武功很不弱,也许已不在岳霖枫之下,纵然现在与你正面交手,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知为何,欧阳弱舞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是不是为了“岳霖枫”这三个字?
云笑天却好像没有发现,又道:“但我看得出你现在还不想杀我。”
欧阳弱舞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心软?”
云笑天淡淡道:“你当然不会心软,一个人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人也能狠心除去,还有什么人是他不能狠心除掉的?”
欧阳弱舞脸色又变了。
云笑天仿佛还是没有看见,又接着道:“岳霖枫与牧刀老人一战,你突然出声,并不是因为担心他的生死,而是为了故意扰乱他的注意力,让他死在牧刀老人的那一刀之下,因为你早已看出了他那一剑的威力,也看出他才是对你最有威胁的人,只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你。”
欧阳弱舞居然承认,道:“既然他对我已是一种威胁,我就只能毁掉他。”又冷冷道:“但你却更可怕,我本该立刻出手杀了你的。”
云笑天道:“你虽然恨不得一剑杀了我,但现在却绝不会出手,因为你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向你出手,对你还没有威胁,你就已先立于了不败之地,所以你还在想着要怎么折磨我。”
欧阳弱舞道:“我为什么要折磨你?”
云笑天道:“你见过猫捉老鼠吗?”
欧阳弱舞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但她当然绝不会看过猫捉老鼠这种无聊的事情。
云笑天已接着道:“猫抓到一只老鼠之后,决不会立刻就吃了它。”
欧阳弱舞道:“哦?”
云笑天道:“因为猫天性残忍,它们一定要先将老鼠玩弄至死,等到享受够了这种乐趣,才肯去享受这顿美餐。”
欧阳弱舞冷笑道:“你是在说我天性残忍?”
云笑天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目光盯在屋顶上,仿佛屋顶上有一只猫正在捉老鼠。
欧阳弱舞又道:“你觉得我会怎么折磨你?”
云笑天道:“你现在岂非就是在折磨我?你故意不让我看见她,因为我越是看不到她,就越容易胡思乱想,也越容易方寸大乱,到了那时,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向我出手。”
他笑了笑,又道:“从我刚才出现你看我的眼神,我就已知道,我在你眼里也许就像是猫爪下的那只老鼠一样,早已是个必死之人。”
欧阳弱舞沉默着,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
云笑天又道:“有时候我实在很想问你,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欧阳弱舞是不是你真正的身份?”
欧阳弱舞道:“你不知道?”
云笑天道:“我知道的只怕还不够。”
欧阳弱舞道:“你为何不说说看?”
云笑天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为何会使慕容世家的金针?你与慕容世家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弱舞目中忽然闪过深深的怨毒之色,却冷冷道:“慕容世家算得了什么,他们也配与我有什么关系?”
云笑天目光闪动,道:“哦?”
欧阳弱舞冷冷道:“想不到死人的话居然也这么多,倒真是奇事一件。”
云笑天眨了眨眼,道:“除了说话,我还能做什么?”
欧阳弱舞冷冷地道:“你至少还可以先替自己安排好后事。” 风云之剑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