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没有逼人的杀气,也没有寒冷的剑意,可是他们偏偏就感觉到了这股力量的存在,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没有人能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云笑天脚下立刻滑开三尺,侧过身体,只见一道白色身影缓缓而来,眉宇之间透着寂寞之意,目光如寒星般萧索,竟是消失偌久的岳霖枫。
云笑天不禁脱口而出道:“是你!”
岳霖枫脚步不停,道:“是我!”
他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对着云笑天道:“这一战由我出手。”
云笑天道:“可是……”
岳霖枫道:“我与他有战约在前,你难道忘了江湖上的规矩?”
云笑天叹了口气,侧身让在一边。
岳霖枫目中闪过一丝温暖之意,却很快就被湮没了,忽然转身,用一双寒冷漆黑如冬夜般的眼睛盯着牧刀老人。
牧刀老人目光不禁收缩,因为他忽然间就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面前这个年轻人竟如脱胎换骨一般,已远非当日可比。
牧刀老人忽然道:“现在非是月圆之夜,此地亦非嵩山之巅,你……”
岳霖枫盯着牧刀老人,忽然道:“你我之间既然终究难免一战,何妨将这一战提前到今日!”
牧刀老人道:“就是现在?”
岳霖枫点点头。
牧刀老人道:“就在此地?”
岳霖枫摇了摇头。
牧刀老人忽然笑了,道:“好!地点由你来选!”
岳霜枫没有回答,却忽然转向云笑天,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巾,递了过去,道:“我要你替我将这块丝巾送去一个地方。”
云笑天点点头道:“好!”说着,已接过了那条丝巾。
岳霖枫并没有说出那个地方,云笑天却也没有问,难道他已知道那地方?
岳霖枫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不必说话,从云笑天的眼神中,他看得出云笑天已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地方,他目中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过了许久,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驿站后面三里外有一片梧桐树林,幽深秀丽,静谧如画,浓密的枝叶为这片林间留下了几许清凉,枝头叶间鸟声欢闹,更显得这片树林清幽寂静。
突然一阵扑哧声响起,枝上的鸟儿不知为何一起振翅四散而飞,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赶散了一样,片刻间就飞得一个也不剩,树林间忽然笼罩了一股肃杀森冷的气氛。
接着就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两道隔着数十步距离的人影,一前一后,踏进了这片树林。
走到树林中间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瞧着后面的人,后面的人走到前面那人的对面,也停下了脚步。
这两人正是岳霖枫和牧刀老人。
牧刀老人盯着岳霖枫看了许久,目中带着疑惑之色,似乎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何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后就发生了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岳霖枫的时候,岳霖枫的人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一柄不世出的宝剑,利剑出鞘,寒气逼人,令任何人也无法逼视,无法靠近。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剑,既已出鞘,锋芒露尽,就容易为别人所针对,遇上真正的绝顶高手,若不能一击而胜,便再无取胜的机会。
一柄剑,真正可怕之处绝不在于它出鞘之后,而在于它还藏在剑鞘之中,令根本无法捉摸。
现在,岳霖枫的人就像是一柄藏在一把古老而陈旧的剑鞘中的剑,任何人也无法瞧得出这柄剑上的锋芒与力量,甚至也感觉不到他身上的剑气。
一个绝代无双的剑客,他的身上怎么会失去了那股逼人的剑气?
牧刀老人心里却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忽然道:“你已不再是你!”
岳霖枫缓缓点点头道:“我已不再是我!”
他的人虽然还是同一个人,可是他的剑却已不再是以前的那柄剑。
牧刀老人叹了口气,道:“但我却实在想不到,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到达了武学巅峰。”
岳霖枫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机缘一至,万法皆通。”
牧刀老人道:“这样的机缘,已足以令人为之艳羡,也足以令人动容。”却又道:“不过这正是老夫所期待的一战。”
岳霖枫不再说话,因为他的话已说完。
牧刀老人却忽然又道:“老夫早已知道你就是当年岳王村的后人。”
岳霖枫沉默。
牡刀老人目光闪动,又道:“老夫也正是你寻找多年的仇人。”
岳霖枫目中还是看不出有任何变化,就仿佛一颗石子扔进了湖中,却激不起半点波澜。
难道他的情感就像湖中的水一样已完全干涸?
牧刀老人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亮如寒星,又仿佛一湖平静的秋水,清澈见底,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牧刀老人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老夫早已知道这一战终究无法避免。”
岳霖枫盯着牧刀老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道:“这一战非关仇恨,只为一证剑道。”
牧刀老人忍不住道:“你的心中难道已只有剑道?”
岳霖枫道:“你错了!”
牧刀老人道:“哦?”
岳霖枫道:“道从来不曾囿于一人之心,没有人能将道封进自己的心里,剑道也一样。”
牧刀老人道:“你的剑道又在哪里?”
岳霖枫道:“剑道长存于天地,无处不在,我不过偶然有幸得之。”
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牧刀老人点了点头,忽然曼声而吟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最高深的武学就像是最绝妙的文章,非是成于人,而是成于天,非绝世之妙手不能得之。”
岳霖枫道:“你果然明白。”
牧刀老人盯着岳霖枫的手,这双手中并没有剑,忽然道:“所以你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天地万物到了你的手中皆可化为利剑,只因为你已有了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这双妙手就在你的心中。”
岳霖枫沉默不语,却无疑已是一种回答。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已是学剑之人毕生追求的最高深的剑术境界,可是能够到达这种境界的人却寥寥无几。
这样的剑客,当然算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剑客。
这样的剑,当然也算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剑。
这样的剑出手,必定就是无坚不摧的一剑。
牧刀老人却又道:“但这却并非武学真正的巅峰,真正的武学巅峰应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岳霖枫静静地听着。
牧刀老人接着道:“对于普通人来说,要到达‘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已是难如登天,但你不同,老夫看得出,你已超越了这个境界。”
岳霖枫道:“你看得出?”
牧刀老人点点头,道:“因为老夫看得出,你的眼中已没有剑。”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眼中都没有剑,眼中无剑又怎么会是剑术的巅峰?
岳霖枫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牧刀老人又接着道:“眼见即心见,眼中无剑,就是心中无剑,心中无剑,与人交手之时,招式便不再拘泥于剑,而到达随心所欲之境界。”
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人剑唯一,天下莫敌。
这才是真正无坚不摧的剑法!
这正是世间剑客连想也不敢想的剑之巅峰!
难道岳霖枫真的已达到了这种孤高绝世的境界?
可是牧刀老人呢?
他既然能看得出岳霖枫的武学深浅,这是不是表示他的武功也同样可怕,这是不是因为他也同样到达了孤高绝世的武学境界,到达了‘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的绝顶境界,甚至已超越了这样境界?
任何武功练到了巅峰,就是殊途同归,道理也都一样,所以他才能看得出岳霖枫的剑境。
岳霖枫目沉如水,盯着牧刀老人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忽然道:“我看得出你的刀已有许久未曾出手。”
牧刀老人道:“那只因老夫已有多年未曾遇到值得老夫出手的对手。”
岳霖枫缓缓道:“现在呢?”
牧刀老人道:“现在老夫已准备出手。”这句话一说完,他一直藏在袖子里面的手忽然就露了出来。
然后,他的人就忽然变了,就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除了刚刚露出来的一双手,他身上也许什么也没有改变过,既没有改变过他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其它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可是他的人却已变了。
最先变化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
他本来就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目光中透着世故的智慧,温和而平静,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他的眼睛却变得如远山上的冰雪,目光中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如刀锋般寒冷。
在这一瞬间,岳霖枫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逼人的寒意,一种接近于死亡般的寒意,这股寒意,就仿佛是来自于地狱。
若是换成了别人,只怕早已无法忍受这种逼人的寒意,但岳霖枫却不是别人,他的目光在收缩,也在缓缓地移动。
然后,他立刻就注意到了牧刀老人的那双手,这也许是天地间最可怕的一双手,这双手虽然苍白,干燥,枯老,已长满了皱纹,却还是很稳定。
事实上,这双手远比任何一个年轻人的手都要稳定,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一双老人的手竟会如此的稳定,稳定得可怕,就仿佛是凝结在了空中似的。
岳霖枫目中也不禁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意。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这双手从来也没有拿过刀,那么这双手现在拿着的又会是什么?
是盛满美酒的金樽?还是挥洒胸臆的玉笔?
这双手握着酒杯的时候是不是更加优雅?这双手拿笔的样子是不是要比拿刀剑更合适,也更有价值?
可是岳霖枫却知道,这双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绝不会改变它曾经犯下的罪行,这双手已沾满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岳王村一百零六个无辜村民的血,他父母兄弟的血,都已沾染在了这双手上。
不共戴天的血仇,本来只有仇人鲜血才能洗得净。
受尽磨难的冤魂,本来只有仇人的头颅才能消去他们不灭的恨意。
可是这一战究竟是因为仇恨而起,还是为了冥冥之中自有的天意?
这一战究竟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剑道。
也许连岳霖枫自己也无法分辨得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战已无法避免。
岳霖枫忽然道:“请出招!”
牧刀老人道:“招已出。”
“招”字出口,牧刀老人还是没有动过,甚至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过,可是岳霖枫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刀气逼了过来。 风云之剑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