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会,江家两口子才离开。
走出辛家大门,拉着猛然变得乖巧的儿子,江大河的妈妈王香梅感慨的对丈夫说,“大炮,你别说,老辛家虽然一窝受气包,但人品确实没话说,就拿文芳,谁要是把我儿子推下河,没个好歹我也要掀了人家屋顶,文芳就不一样,我能感觉到她心里头不满,但她对事不对人,我后来给她钱人家死活不肯要,还是我硬塞才拿着的,真是实诚人。”
“既然知道人家的好,以后乡里乡亲就多护着些,”江大炮也有同感,但他对辛安冬印象更深,“我更看好冬子,那孩子眼神清明,有正气,站在我面前一点不怕,该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个做大事的料。”
“冬子确实不错,”王香梅点头,猛地又低头亲了儿子一口,骄傲道,“我儿子也不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王香梅同丈夫一样念过书,虽然只读到初中,但她有一个高中毕业的男人,两人还都挺喜欢看书,时常能拽一些书上的文字,显得很有文化。
也正因此,王香梅在村里妇女当中的人气很高,可以说,辛妈妈以后得了她看重,就如同多了道护身符。
辛家人不知道离开的村里人气夫妻江家两口子对他们家人的评价,一家人正坐在木桌旁,看着上面放着的一小把钱票子不知如何是好。
江家大方,给了整整五十块钱,还有那些水果糕点麦乳精,在这个城里工人每月平均工资三十块钱的年代,五十块钱能为一家子做很多事了。
好比辛安冬下学期的学费,他马上就要升初中了,家里之前还在发愁他的学费问题,现在解决了,好比辛安冬大姐前两天传来消息说怀了身子,辛妈妈这下手头松乏,可以匀出几块钱买些红糖糕点看望未出世的外孙,给一直在婆家受气的女儿长长脸。
“拿出十块钱,五块钱你直接包给安春,还有五块钱去供销社买点东西送过去,剩下的留着给安冬当学费和补身子用。今天大壮捉到的那只野兔你等会收拾一下,也别送县城卖了,扒掉皮腌上,等过年的时候烧给孩子们吃。”家里最有权威的爷爷一锤定音的说。
辛奶奶同样点头,“是这个理,既然家里有了现钱,野兔就留着给冬子解馋。”
坐在一旁的辛安冬被奶奶搂在怀里,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适应老人的宠爱,他想了下,开口对辛文芳说,“妈,能给我一块钱吗?”
辛文芳一愣,“你要钱做什么?”
一块钱不少了,能买一斤肉,安冬以前从来不会伸手要钱,突然之间开口,辛文芳甚至吓了一跳。
“我有用,妈你给我一块钱吧,过两天我还你。”辛安冬眨巴着澄澈的眼睛望着辛文芳,他心里是想着身上能有一块钱做将来的启动资金。
要不说长得好吃香呢,辛安冬遗传自父亲姣好的面容,又有一双母亲含情若水的桃花眼,长得白白净净,从小在村子里就是瓷娃娃,被这么一个长得好孩子目不转睛望着,又是疼到心坎里的儿子,辛文芳哪有不给钱的道理。
然而辛奶奶比她快,直接从桌上抽出两张一块钱的票子塞到他手里,亲热的说,“冬子拿着,想吃什么就去小卖铺买。”
孙子难得伸手要钱,文芳抠抠搜搜成什么样,辛妈妈不过迟疑半分钟就被辛奶奶心里埋怨上了。
辛文芳抿嘴不满道,“妈你干嘛,好像我不肯给一样。”虽说两块钱给的有些多,但既然母亲给了,辛文芳只好吩咐喜笑颜开的辛安冬,“可把钱放紧了,掏钱买东西的时候多摸两下,你衣服上有兜吗,要不妈给你里边缝个内兜?”
孩子手头捏着两块钱的大财,辛妈妈总也放心不下。
一头黑线的辛安冬觉得原身13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单纯稚气,肯定都是被这一家子宠的。
他只好道“妈你放心,我已经是大孩子了,钱丢不着。”
辛妈妈还想说什么,奶奶不满的嗔道,“钱给了孩子就是孩子的,你还想往回拿不成,咱家冬子最是细致的人你不知道啊,把你针尖大的心眼收起来,当我孙子跟你一样傻乎乎不成。”
被奶奶不客气的嗤了一句,辛妈妈动了动嘴无奈的不再说话。
……
第二天,辛文芳拿出压箱底半新得长袖红色褂子喜气洋洋的穿在身上,她今天要去隔壁村看望怀孕的女儿,羞着脸跟傻丈夫腻歪了一番后,辛文芳嘱咐辛安冬,“好好在家待着等妈回来,他们找你玩你就说头疼不要出去,中午的时候去田埂给你爸送中饭不要忘了,累了就回房休息,你身子刚好,不能多吹风,知道吗?”
他们,指的是村子里以欺负辛安冬为乐的熊孩子。
辛妈妈殷切的嘱咐听得人心里暖洋洋,像是装了一个火热的太阳,辛安冬乖巧的点头,“知道了妈,我会照顾好家里的,你路上小心点,昨夜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滑,你走路慢点。”
“像个小老头一样,我还用你吩咐,”摸了摸儿子软软的黄毛,辛文芳拎起地上要带给辛安春的东西,一些红薯干、腌菜什么的,对站在门口的辛安冬道,“进去吧,妈晚上就回来。”
辛妈妈走后,辛安冬准备开始行动。
他从烧饭的小屋里扒拉出一个木桶,这里面盛放的是前两天爸爸给他捞的田螺,他加了盐让田螺吐泥了两天,又从家里找了个木盆,然后将黑黝黝刷干净的田螺全部倒进盆里,洗刷了好几遍才沥水。
“冬子,你这是干啥呢,要吃田螺奶奶给你刷!”辛奶奶见孙子小手泡在水里红彤彤的,连忙问。
辛安冬擦掉额头上的汗,晕红着小脸笑了下,“奶奶你歇着,这些田螺我一会就刷完了,今天我给您露一手,每天都吃您做的菜,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辛奶奶大惊,同样走过来的爷爷也是笑出声,“吆,我孙子这是准备当大厨了?这木桶重,你小孩子哪能提的动,爷爷帮你。”
说着,爷爷将木桶一把提起,倒干净里面的浑水。
奶奶则是听了爷爷的话,在一旁很是忧心,见孙子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有模有样的刷田螺,语重心长的对辛安冬说,“可别听你爷爷胡诌,烧饭的大厨哪有状元气派,冬子你读书比村里孩子都强,将来是要当官的!”
辛奶奶这辈子因为生了三个赔钱丫头,在村子里抬不起头,直到辛安冬出生,老人家才总算心里踏实,腰杆子好像也直了那么些,所以她对唯一的孙子近乎溺爱,也同时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强烈心愿,那就是她想要辛安冬当官。
老人家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那年打胜战回来村里的团长,头戴军帽,肩带章,绿军装笔挺的套在身上,脚踩一双牛皮长靴,背上还扛着大枪。尤其是村长见了那位团长,平时吆三喝四,那天大气也不敢喘。
听爷爷说过,当时奶奶就看花了眼,夜里滚了几个身睡不着觉,心心念念都觉得那叫气派。
所以辛安冬一出生,奶奶就想着念着希望孙子以后当兵,直到他自从出生一直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奶奶才退而求其次,换了个心愿,要他将来能当一个气派的大官也好。
对于经常受村里欺负的辛家人,都多多少少在辛安冬身上有过这样的寄予,好像辛安冬当了官就能给她们撑腰。
以前的辛安冬也是个受气包,人多的地方不敢喘气,除了学习上拿得出手,其他样样不如人,肩部能抗手不能提,隔三差五的还要吃药,能不能养活都是一回事,以至于辛家人对他的期待一天比一天小。
只有辛奶奶依旧执着的坚持着,坚信孙子将来肯定能当大官,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孙子说出当大官的心愿让她定心。
“冬子啊,将来你要当什么?”辛奶奶期待的问,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冒着丝丝渴求的亮光。
辛安冬刷着盆里的田螺,无奈的抬起头,弯起嘴角,“奶,我将来要当官。”
辛奶奶听了,果然高兴的抱住他,手掌重重的拍在辛安冬后背,“哎!这才对嘛!我的乖孙子,抓紧读书,将来当大官!”
被老人抱着,辛安冬好笑又无奈,辛安冬将来是没有当官这个规划的,所以目前阶段只是哄老人开心,毕竟他看着,辛奶奶要孙子当官,已经有点着魔。
不过一句话的事,既然能哄着老人,他也不在乎张个嘴。
“吆!大伯娘又在给安冬上紧箍咒呢,咱老辛家八代贫农,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个顶个,您家冬子书是读的不错,但要说当官,这口气不小,怕不知道的以为您家不是生了个小子,而是天上的文曲星投胎!”
家里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来人不客气的嗤笑。
穿着藏蓝色半旧凉褂子的妇人,名叫葛金花,辛爷爷过世二弟的大儿媳妇,生的一张破嘴,经常用来嚼舌根,能从村头说到村尾,是村里一颗人见人厌的老鼠屎。
她左手捧着一捧瓜子,嘴里一边嗑还不忘阴阳怪气说,“安冬啊,将来婶娘就靠你了,以后当了官长本事也给婶娘看看官帽,多挣些钱呢给你奶花,不要一天到晚就想着从别家口袋里掏钱,这年代,谁家富裕不成,今个三块,明个五毛,再有钱也拖不起啊。”
听出来了,是上门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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