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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手刃亲子

烟锁御宫 依秀那答儿 17882 2021-04-06 07:42

  第六章

  手刃亲子

  晋都,离园。

  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射入宽敞的房中,烟落幽幽醒转。自怀孕后她一直睡得不好,昨晚却睡得极沉。起身时忽觉身侧有动静,她一惊,刚要喊出声来,身侧风离御已跟着起身。

  连身边何时多了一人都不知,烟落惊得张了张口,半晌才愣道:“七皇子,你何时回来的?”自灵州那日风离御愤然离去后,他差人将她送回晋都,自己独自留下安排赈灾事宜。

  “昨夜子时。”风离御并不看向她,径自披上丝衣。

  “哦。”烟落应道。看来昨晚她睡得太沉,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也没想到他回来竟会睡在她身边。觑着风离御的脸色,她问道,“七皇子,赈灾顺利吗?”

  风离御点点头,下床回头望了她一眼,皱眉道:“还不过来替我更衣?要快些,不能耽误早朝。”

  “哦。”烟落应一声,匆匆穿好自己的衣裳,来不及梳理的长发披在肩上,如流瀑散开来。

  风离御轻轻击掌,屋外有丫鬟等候多时,她们立即端入几盏长盘,里面搁着朝服与配饰,还有一些洗漱用物。烟落上前取过朝服,替他披上。

  第一次瞧见风离御穿朝服,竟别有一番风致,少了平日的狂傲,多了几分威严,朝服藏青色,胸前与两肩处皆绣有金色盘龙,墨绿的眼珠活灵活现,奔腾欲翔。

  烟落替他理好衣襟,再扣上蟒纹腰带。他的身体有淡淡的龙涎香,香气宜人。靠得近时,他突然将她纳入怀中,在她光洁的额角吻了一下。旁边有丫鬟瞧着,她脸微红,轻轻推一推他。在灵州的时候他盛怒离去,眼下也不知消气了没。他总是阴晴不定,叫人难以揣测。伴君如伴虎,也许就是这般。

  “烟儿,你出生江南?”松开她,风离御突然问。

  “嗯。”烟落颔首。微微失神,他温柔的语气让她极不适应。

  “江南何处?”他又问。

  “云州。”她垂眉作答。

  “云州的确是风景如画,烟柳斜桥,桃花三两枝,五六户人家。烟儿,你几时回得晋都?”风离御问道,云州一脉多出美人,娇媚如水,难怪她清丽貌美。

  “听娘亲说大约是两岁。”不知他为何盘问这些事,烟落如实答道。

  “楼封贤可是只有一妻一妾?”他又问,兀自正了正衣领,略略低头让她替自己套上朝珠,粒粒浑圆,亮丽夺目。

  取过一把檀木梳,淡淡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烟落答道:“恩,爹爹与大娘是家中做主成婚,感情颇好,爹爹也只纳了娘亲为妾,之后并未再纳。”手中木梳顺着他墨发而下,他的发有如熨烫过的丝缎般柔滑。指间灵巧轻绕,烟落替他盘好发髻,套上华贵的紫玉冠,将一枝碧玉横插而过。

  风离御突然擒住她的柔荑,凝眉问:“替人束发,你好像很熟练?”

  烟落一愣,旋即解释道:“以前常替哥哥盘发而已。”

  风离御挑了挑眉,神情一松。片刻后,他穿戴整齐,似想起什么,又问道:“听闻你娘出生青楼,你可知具体?是云州哪间歌伶院?”

  秀眉微颦,烟落心中郁郁,他明知她出身不好,在灵州时他也曾嫌弃她的孩子出身低贱,此番他问这问那不知是何意。她沉下脸,冷了语调,答道:“不知!”

  看出她的不悦,风离御突然微笑起来,那笑如春风拂过三月细柳,他柔声道:“本皇子要纳你为侧妃,这样才能将你带入宫中。自是要问得细些。”在灵州赈灾这段日子里,他仔细想过了,既然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管从前如何,他都会好好待她。

  侧妃?!地位仅在正妃之下。烟落不由愣愣发怔。风离御一时阴一时晴,一时嫌弃她的孩子,一时又要纳她为妃,她不知他意欲何为,是阴谋还是真意。

  风离御径自说道:“本皇子灵州之行立了大功,回来前此事已上请父皇,应该没问题。”

  烟落依旧震惊,无法回神。

  适逢程管家敲门进来,恭敬请示:“七皇子,楼夫人,门口有一女子,自称是楼夫人的妹妹映月,想要见楼夫人。”

  映月竟然来了?她来做什么?

  耳畔只听得风离御清淡的语调徐徐响起:“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

  不一会,有丫鬟引映月入内,只见映月穿着樱桃色琵琶衣,粉色珠光长裙,头上点翠银花,恰到好处地衬着她俊俏的脸,清秀之外倍增娇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姐姐。”看见烟落,映月亲热地迎上前去,拉了拉烟落的衣袖,娇声道:“你不在府中,都没人陪映月说说话,好生无聊呢。”语罢,映月一双桃花眼偷偷瞄了一眼风离御,颊上立即绯红一片。装作才看见他,映月羞怯地唤了一声:“姐夫。”那甜甜的音调如喂了蜜糖般。

  “姐夫?”风离御勾唇浅笑,重复道。

  烟落一听冷了脸,赶忙拽了拽映月袖摆,示意映月不要胡乱说话,忙致歉道:“七皇子,舍妹无礼,不懂规矩乱叫。”她侧脸凑至映月耳边,吩咐道:“映月,要唤七皇子,知道吗?”

  映月尴尬一笑,忙端正敛裙行礼,改称道:“七皇子万福。”

  “无妨,无人之时,便这么叫着。”风离御今日似心情不错,他又道:“这一声‘姐夫’本皇子听着挺顺耳。”言罢,他神清气爽地离开。藏蓝色的身影没入浅金色的日光中,随风勾勒出绝美的弧线,渐渐消失在了园中尽头。

  映月出神地瞧着风离御俊朗的背影,美眸流转间含情脉脉。烟落静静立在一旁,细看映月的神情,心中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映月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留华寺山脚下,她已察觉异样,只怕映月口中那名衣着华贵、俊美非凡的男子便是指风离御。

  良久,烟落开口问道:“映月,今日你来找姐姐,有何事?”

  映月终于回神,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她沮丧道:“姐姐,娘最近忙着替我相亲,据说中意右相家的易公子,可我……”

  “映月长大了,自然要出嫁的,是好事啊。”隐隐知道映月要说什么,烟落出声打断道。

  “可是,姐姐,我有心上人。”映月轻咬下唇。

  “映月。”烟落微叹一声。

  “姐姐,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曾在街上遇见一名男子,我对他一见倾心。他其实就是……”终究是难以启齿,映月踌躇着说不出口。

  烟落讶然,想不到映月已情陷至此,欲打消妹妹的念头,烟落忙道:“映月,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的事,要不你去找红菱聊。”急欲离开,她不能去接映月这话茬。她回想起在留华寺中求签之时,那支被她藏起来的杀签。映月若跟了风离御,当算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可犹记得解签人说过,映月一心痴付,最终会落得个性命堪忧。宁可信其有,她自己已然深陷泥沼,映月断断不能赴她的后尘。

  “姐姐!”望着烟落匆匆离去的背影,映月将下唇咬出道青印子,突然高声道:“姐姐那般聪慧,自是明白妹妹的意思。”

  烟落一怔,停下脚步转首看她,凝眉道:“右相易公子,门当户对。你嫁过去是正室,不好吗?”

  映月一双美眸闪动,终于忍不住垂泪,倔强道:“正室也好,妾室也罢。若我不喜欢他,余生与他一起共度才是最最不值。姐姐清楚,有权有势的男子,皆是三妻四妾,横竖都要与他人共事一夫,不若寻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我无所谓正室还是侧室。”这番话说得她满面通红,心意已决,她坚定地说道:“姐姐,古有娥皇女英……”

  “映月!”烟落厉声打断她。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映月的意思她当然懂。秀眉皱成一团,她字字犀利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要辜负大娘一片苦心!若没事,你早些回府去,莫要让爹爹再操心了。”

  烟落语气中的严厉令映月一阵错愕,印象之中姐姐一直是温和的,什么事都顺着她,可如今……映月怔怔立着,有柔软的风贴着她的发丝轻轻拂过,心境也跟着忽暖忽凉起来。

  风离御刚出门,却见门口有太监正焦灼等着,见他出来,太监连忙上前禀道:“七皇子,不好了。皇上突然昏迷,不省人事,贵妃娘娘让您即刻进宫。”

  风离御仿佛未听清楚:“什么?”

  太监又重复了一遍。风离御猛然就怔在那里,震惊得无以复加。父皇之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

  皇帝病倒,风离御连着多日在宫中陪伴。皇宫充满诡异的气氛,离园中似也蒙上淡淡的阴霾。

  烟落自有孕后夜里总是睡不好,白日里倒能睡上一会。这日烟落醒转时,外边天已全黑,蒙眬间烟落瞧见红菱纤小的身影,似刚刚入内,正在点燃红烛。床头搁着燕窝粥,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看起来像刚刚温过。

  烟落迷糊中又闭了闭眼。忽地感觉房中一阵冷风钻入,激得她全身阵阵紧缩。猛地抬眸只见大门敞开着,竟是骆莹莹立在门口,穿一袭白色暗花锦服,系着墨黑的披风。骆莹莹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似要将她纤弱的身子尽数吞没。静静倚着门边,骆莹莹一言不发,她冷冷注视着躺在床上的烟落。良久,骆莹莹神情似笑非笑,问道:“你怀孕了?”

  烟落见骆莹莹眼神幽幽暗暗,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骆莹莹素来与她不睦,此番不知又想做何。

  骆莹莹唇边冷笑连连,不屑地看着烟落的动作,衔着一丝恶毒,道:“婊子无情!”

  烟落深深皱眉,不解道:“何出此言?”

  骆莹莹抬头看了看月色,淡淡道:“满街传言,皇上差庆元侯去凉州办事,如今逾期未归。人人都言庆元侯失踪,怕是凶多吉少。你曾是他的未婚妻,不闻不问,转头有了七皇子的骨肉,不是婊子无情是什么?”

  “啪”的一声,有瓷瓶落地,是正在打扫房间的红菱。红菱忙低头去捡碎瓷片,“对不起,我一时不小心。”许是手忙脚乱,红菱又“啊”的哼一声,锋利的瓷片将她娇嫩的手指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有鲜血滴至洁白如玉的瓷片上,白的刺眼,红的分明。红菱自嘲一笑,轻声道:“看我,笨手笨脚的。”

  骆莹莹的话令烟落极度震惊,她睁着空洞的美眸,眼神却无一丝焦距。

  天边挂着冷月,闲花静静无声。大门依旧敞开,却早无骆莹莹的身影,就仿佛她从未来过,只余一抹浓香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烟落的脑中如猛雷劈过,无法思考。傲哥哥失踪了,难道说?似想起什么,烟落突然高声叫起来:“红菱,锦绣坊有没有送来改好的衣裳?”

  红菱“哦”了一声,想了想道:“有的,稍等。”她自衣柜中取出一件长衫。

  烟落起身一下夺过,质地滑软的料子,触在掌心却是冰凉的,一丛丛盛开的重瓣牡丹,有红的、黄的、紫的,竞相怒放。烟落身子微微发抖,紧紧攥着衣裳,手心里全是冷腻的汗水。拆开衣领,里面空无一物,她放入的纸条被人取走了。

  烟落颓然跌坐,心瞬间沉入海底。傲哥哥取走消息,那他一定在岐山伏击了。记忆千疮百孔的缝隙间,烟落突然忆起蒙面男子掷出石子拦截飞叶镖,救下自己,忆起蒙面男子失足落崖时含着眷恋的最后一瞥。她脑中有如被无数虫蚁啃咬着,嗡嗡作响。失踪!坠崖!失踪!坠崖!四个字反复不停地在她的脑中拥挤着,轰炸着,直欲炸裂开来。蒙面人会不会是傲哥哥?会不会?

  门外吹来阵阵怪异的风,陡然吹灭烛火,一室漆黑,仿佛月儿都无法照入这深邃的房中,只余冰冷的凄凉。

  红菱步履小心地向外摸索走去,说道:“小姐,我去点灯。”

  烟落也不应答,只坐在床边,怔怔发愣。

  等了许久,有一丝光亮由远及近,起先只是一个小小亮点,愈来愈近,到了眼前,才看清楚是一盏灯笼,烟落以为是红菱,不想提着灯笼的人却是程管家。

  程管家一脸焦急之色,他几步奔上前,见房门大开,屋内又不点灯。程管家心下疑惑,略提高灯笼,朝里一照,只见烟落一脸失神坐在床上,昏黄的烛光映出她脸色苍白如雪。

  程管家吃了一惊,手中一个不稳,灯笼坠落于地,“突突”的火舌疯狂吞噬着纸质灯笼,瞬间便化为灰烬。

  烟落茫然注视着火焰由盛至灭,汹涌不过一瞬间。她淡淡开口问:“程管家,这么晚了,你可有急事?”

  程管家捏一把冷汗,颤声道:“楼夫人,尚书府中差了人来,说是府中主母服毒自尽,眼下弥留之际,望你回去见最后一面。”

  再度震惊,烟落腾地站起身,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如灵魂被抽离般,不能置信。大娘竟会服毒自尽,好端端的怎会呢?脑中想着,烟落已是飞快地为自己披上外衣,双脚利落地往鞋中一套,顾不得妆容与未梳理的长发,她只对程管家说道:“快走。”

  说话间烟落已小跑出了离园大门。尚书府的马车已在外等候,驾车的是烟落熟悉的何伯。

  登上车,烟落忙问:“何伯,怎么回事?”

  何伯长叹一声,扬鞭驱动马车,道:“大小姐,一言难尽啊!可惜了老爷与大少爷,人还在外地,恐怕无缘见最后一面了。”

  一路疾驰赶至尚书府,烟落匆忙下车奔向大娘所在的寝室,一屋子的人,皆是满脸痛色。烟落直奔床头,映月伏在床头痛哭,美眸肿得如核桃般大小。见烟落来,映月也不搭理。

  檀木床上,方静娴脸色青紫,唇色惨白,整个人若风中残烛,只消一碰便会灰飞烟灭。映月轻轻靠向方静娴耳边,泣道:“娘,姐姐回来了。”

  虽平日里与大娘多有过节,可终归是亲人,烟落当即哑了声,哽咽唤着:“大娘。”

  方静娴一听见烟落的声音,她陡然睁开双目,眸中蹿起火苗,伸出枯手向烟落抓去,似要将烟落一同拽入地狱。

  烟落不明所以,上前握住方静娴的手,冰凉的触感,没有丝毫温度,是一种濒临死亡的寒冷。她感受到方静娴正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紧紧掐住她,指甲深陷她的肌肤中,刻下道道血痕。

  方静娴回光返照,突然坐起身,眸光如要噬人,齿间狠狠迸出一句:“楼烟落!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语毕,方静娴身子一僵,直挺挺向后倒下,瞳孔散大,嘴唇微张,手指蜷曲向天,似在申诉着无尽的愤恨。

  烟落一指凑上方静娴鼻间,竟已没了呼吸。她心中惊骇,颤颤缩回手。

  屋内陡然陷入寂静,静得似乎能听见暖炉之中迸裂的木炭碎屑,正噼啪直响。

  映月不再哭泣,只注视着方静娴渐渐冰冷的身子,怔怔发愣。

  烟落浑然不解,疑惑的目光投向映月,问道:“怎么回事?”

  “你不知?”映月也不看向烟落,语气冷漠。

  烟落颦眉,道:“确实不知。”

  映月眸中闪着恨意,问道:“七皇子要纳你为侧妃,可有此事?”

  烟落点点头。风离御确实有提过,可这和大娘有何关系?

  映月眼中蒙上幽怨,冷哼道:“那先恭喜姐姐,日后前途无量。”她伸出纤柔的手,抚上方静娴冰冷的额头,眸中含着无限的眷恋道:“姐姐好福气,七皇子如此上心,差人来府上同爹爹说,要爹爹以娘亲诋毁皇家名誉为由,犯七出多舌之理,废黜娘亲正室之位,贬为妾室。再将二娘扶正。如此一来,姐姐你不再是庶出,七皇子也好纳你为侧妃。”

  烟落听罢,美眸圆睁,满脸惊愕。风离御竟然这样做。

  映月幽幽一叹,继续说着:“娘亲身有傲骨,她出身名门,岂能屈居人后?要她做妾室,等于要她的命。娘,其实你去了也好,我知道你心里苦,去了一了百了。我知道你不愿等爹爹开口,只是可惜没能见上哥哥一面。我知道娘的苦心,只有娘去了,才能保住我嫡出的身份。娘何必这样,我不在乎的。”说着说着,映月早已干涸的眼眶中,似有粒粒晶莹的珍珠坠地,渐渐在脸上汇成小溪。

  烟落见映月神情疏离,忙道:“映月,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映月也不看烟落,神情淡漠道:“从前娘常在我耳边念叨,说你们母女狼子野心,将来必是祸患。我从不信,只当娘不能容人。可如今,我才是真正懵懂无知。”

  “映月……”

  “恭喜你即将成为皇子侧妃,青云直上,今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高攀不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姐妹情分自此尽断。绿萍,送客!”

  “映月……”烟落还想再说,可惜被绿萍拽出厢房。至始至终映月都是背对着她,没再说一句话。

  烟落望着映月遥远且凄凉的背影,哀叹一声,只得离去。

  七日后是方静娴遗体出殡之日。这日空中飘起新雪,洁白的雪花被凛冽的风吹得身不由己,当空乱舞。

  由于映月百般阻扰,烟落不被允许参加方静娴的丧礼。出殡这日,烟落只得偷偷来到尚书府,立在街道拐角处,她披着连帽白狐披风,脱簪素颜,神情肃然,默默望着长长出殡的队伍远去。

  高举着的素白招魂幡,缥缈地摇着,似在宽慰着恨怨不息的亡灵。雪白的纸钱与雪花一齐肆意飞舞。偶有一片雪花落上烟落肩头,不过一瞬,便瑟瑟化作一粒粒冰凉的水珠,没入衣间。生死无常,悲欢离合,只不过是瞬间的事。那一日起,她未再见过映月天真灿烂的笑容,那因笑勾起浅浅的梨涡,自此永埋,成了不见天日的记忆。

  方静娴头七过后,李翠霞成了尚书府的主母。曾经最在意的出身,一夕彻底颠覆。

  之后,烟落又偷偷去了一趟安邑郡王府,私下寻了从前常跟在慕容傲身边的小厮,打听慕容傲的情况。

  那小厮也不多言,只道安邑郡王正加紧派人手去寻慕容傲。临走之前,小厮还交给烟落一个布包,打开看竟是她绣的鸳鸯枕巾,被风离御撕裂后她重新补好,送去了郡王府。小厮道是安邑郡王无意中发现此物,大为不悦,怕慕容傲日后惹上与皇子妃妾私通的嫌疑,遣他择日交还给她。

  烟落伸手接过枕巾,怔怔立在风中,只盯着那红色瞧。傲哥哥生死未卜,她该怎么办?

  皇宫,景仁宫。

  夜过五更,圆月如一面冰魄镜子,折射出万丈幽寒的冷光,照得皇宫中飞檐棱角如刀刃般森冷锋利。

  深宫戚戚,宝鼎香烟,轻缓吐纳出乳白的烟雾,萦绕在华殿中。景仁宫中灯火通明,风离御凝眉伏在案前,桌上堆着小山般高的卷本,他一一翻看,眉头愈皱愈深,再无法舒展。

  底下是户部侍郎二人,正垂首侍立,时不时地抹一下额头,冷汗涔涔落下,他们的衣裳是干了又湿。这七皇子翻阅户籍卷宗已经好几个时辰了,瞧着七皇子神色越发不对,他们个个心中没底,生怕被迁怒。

  尉迟凌适时走了进来,见风离御仍在翻阅,不由得一阵恼火,他上前合了卷宗,皱眉道:“你究竟还要看多久,二位侍郎已翻过十数遍,你再翻四五遍,有何意义?即便你再翻一百遍,又能如何?事实便是如此!”

  风离御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摞好堆放的卷本滚落一地,他厉声道:“本皇子不信找不出第二个适合的人!”

  户部李侍郎一听,“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七皇子,我等今日一早接到通知,查找生辰八字为甲子、壬申、癸巳、壬辰之人。仔细翻阅,风晋皇朝此时此刻出生之人,唯有男子七人,女子三人。查访之下,三名女子中一名先天不足、行动痴愚,另一名容貌丑陋,实在不堪入圣颜。唯一……唯一合适之人只有户部尚书之女楼氏烟落,再无旁人。”

  另一名江侍郎也屈膝跪下,道:“七皇子,兹事体大,臣等岂敢妄为,确实查找数遍。除非还有没登记在册之人,可天下之大,皇上病危,短短时间内要如何去寻?还请七皇子明鉴。”

  “你们都下去吧。”风离御摆摆手,神情不耐烦。

  二位户部侍郎一听,如获大赦,忙躬身退下。

  尉迟凌反手关上殿门,撇一撇嘴,他薄怒道:“御,此事显然有人蓄意为之。好精妙的设计,亦是好歹毒的心思!”

  “啪”的一声,风离御暗自用力,捏碎书桌一角,有木屑自他修长指间渗落。幽幽跳动的烛火映上他的侧脸,一壁阴一壁冷。自他从灵州立功回来,父皇已昏迷十多日,不见转醒。宫中御医无计可施,无奈下只得张贴皇榜求医,可无数名医入宫救治,皆是无功而返,至此再无人敢揭皇榜。他本以为希望渺茫,可昨日却有一名江湖术士揭榜,诊断过后,称父皇并非是病,而是中了巫术。这名江湖术士入宫略施法术,当场父皇惨白的脸色竟转为红润,众人皆为之称奇。这名江湖术士称,风晋皇朝蒙此大难,此劫乃命中注定,父皇昏睡不醒,需找一名生辰八字极阴的女子入宫冲喜,以镇气场。

  不过是寻一名女子入宫,起初他不以为意。何曾料想,这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竟然只有楼烟落。想到这,风离御眯起凤眸,眼底迸出冷彻的寒意。他从不信邪,父皇忽病,又在他灵州立功返回后,此事来得怪异,定有人自幕后全盘操控。良马失蹄,大意失荆州,想不到他亦成了别人转盘上的小小陀螺,被抽动着,被动地转着,且不能停下。只因,停下便意味着死。

  天衣无缝的计谋,先设计让父皇在他母妃宫中病倒。如此一来,他脱不了干系,父皇病好了,尚能说得过去。若父皇驾崩,母妃难辞其咎。设局之人接着又让烟落入宫冲喜。如果他阻止,世人会道他急欲登上帝位,对父皇见死不救。如果他同意,情况一样糟。他只怕,逼迫他送烟落入宫,只是计划的开始,今后定会拿他们的事大做文章。天长日久,令父皇因烟落对他生嫌隙。计策之毒辣,谋划之精心,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风离御心中愤恨,手更紧地捏着桌角,掌心阵阵痛,连刺入无数芒屑也不自知。如今他已入局,前无去路,后无归途。

  屋中静得骇人,偶有尉迟凌叹息声传来。

  烛火将要燃尽,光焰颤颤巍巍,突然熄灭时,却没有预想中的黑暗来临,有一丝金光透过窗棂缝隙进入,似要将无尽暗沉刺破。

  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亮。

  离园,夜。

  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了,厚厚的积雪,如霜的颜色照入烟落房中,映得地上一片冰凉。算算风离御已有十几日未曾回离园,方才程管家来通传,说风离御有事寻她,让她在房中等候。也好,有些事烟落也想问问他。

  片刻后,风离御来到宜芙院,到了房门口,他却停下了脚步,徘徊良久,始终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入宫冲喜的事,自己如何说得出口。

  头顶苍穹漆黑如墨,仅余几点寒星闪烁。

  深吸一口气,风离御终推开门。

  房间大气开阔,此时南北长窗对开,冷风吹动着轻纱飞舞,蒙眬间只见烟落端坐正中。

  风离御凝眉,问道:“这么冷的天将窗子打开,你不怕着凉?”

  菱唇勾起,烟落静静答:“风透凉,才能使人清醒。”

  风离御不明她话中之意,皱紧眉走近她,瞧清她的打扮后,俊颜微惊。眼前的她白衣素服,不施脂粉,柔顺的黑发如瀑布倾泻,只簪一朵白花。他不禁疑惑问道:“你为何这样打扮?”

  “大娘过世,我自要尽孝道。”烟落的语气淡得仿佛天边薄云。

  风离御凝了凝眉,问道:“方静娴?怎会?”

  烟落讪讪一笑,“大娘不愿屈居妾室,服毒自尽了。”

  风离御微愕,片刻后明白过来,道:“她自己想不破,怨不得别人。更何况她待你并不好。”

  “终归是亲人,况且罪不至死。七皇子此举过分了。”烟落微微侧脸,突然问道:“七皇子为何突然想纳我为侧妃?”

  风离御听出她语意不善,沉下脸,声音似自齿间迸出,“你是何意?”

  烟落轻轻一笑,低首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的垂珠,她默默阐述道:“七皇子既然不答,不如让我猜一猜。众所周知,二皇子与七皇子争夺皇位,我爹是户部尚书,官虽不高,却掌管钱账事宜。爹爹支持二皇子,哥哥与七皇子交往甚近。烟落斗胆猜测,纳我为侧妃,不过是想断了爹爹的念想,自此一心一意做七皇子的‘岳丈’。”

  “你倒是很会分析。”风离御嗤笑一声。冷锐的目光注意到她身侧有一抹红色,他陡然将它抽出,竟是鸳鸯枕巾。他打量着手中的枕巾,记得他曾将它撕裂,她却将它补好了,开裂之处绣满五月飞扬的柳枝,飘飘曳曳,细碎的尖叶有如撒上金色的阳光般柔腻,横亘两只鸳鸯间,蒙眬相隔,为母鸳鸯添一分羞怯之意。修补的手法巧夺天工,柳叶搭配恰到好处,色彩明艳协调,丝毫看不出原先的裂痕。

  这一刻,风离御只觉心中透不过气来,手中紧紧攥着枕巾,隐约能听得指关节“咯咯”作响。她竟如此珍惜与慕容傲之间的情意。

  烟落并不介意被他瞧见枕巾。既然要问,她今日都要问个清楚。

  “落崖之人,是不是慕容傲?”

  冷冷一笑,他道:“你终于问出口了。”

  她唇边绽出凄楚笑意,“七皇子……为何带我去灵州?为了确认蒙面人是他,抑或是诱他分神,我说的对吗?”

  风离御侧过脸,看不清面上表情,“你错了,我希望他活着。日月盟袭击银车,若慕容傲参与其中,他这私通日月盟,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他落崖反倒死无对证。”

  他的话极冷,令烟落一阵瑟缩。她倒没想过这点。这样一来,无论傲哥哥是否安好,都逃不出风离御的圈套。也许,风离御这人天生就没有感情,心中唯有利用,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随着他的计划被动走着。

  唇边浮起似有若无的苦笑,她静静地问:“七皇子,你总是这样?”

  “什么?”他未曾听清,不解。

  “你从来都是这样?利用别人?为了你的目的,不择手段,不顾别人的感受。玩弄他人于鼓掌中,令你觉得很愉快?还是说,你喜欢欣赏煎熬与挣扎?”烟落豁出去了,眸光盯着风离御,满含怨恨。如果没有风离御的介入,她和慕容傲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吗?大娘也不会死,映月也不会恨她。

  “你这么认为?”风离御寒声问,喉间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凝望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她重重点头。忽而泠泠一笑,她质问:“七皇子既然介意我出身,大可不要这孩子,何必让大娘枉送性命?”

  不要这孩子……这话似深深刺中风离御心底,只觉鲜血四溢,痛得不能言语。无力闭眸,他轻轻击掌三下,只是那掌声渐低,最终无力。

  程管家此前一直守在门外,听到掌声,他端着一碗药进来。那药冒着腾腾热气,显然是刚刚熬好。走上前,程管家将药搁在烟落面前的案几上,旋即低首退出去,将门关紧。

  草药刺鼻的味道,未入房中已令烟落一阵皱眉。

  风离御将药推至烟落面前,他用尽全力掩饰着自己双手的颤抖,却仍是不小心碰翻些许。滚烫的汤药和着药渣,溅出碗外,沾在他手上,黑漆漆的,如同心中抹不去的罪恶。

  望着那浓黑不见底的颜色,烟落心中一阵阵紧缩,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她颤声问道:“这是什么药?”

  “红花!”风离御亦不隐瞒。

  如坠冰窖,烟落神情瞬间凝若冰雕,他竟真的不要这孩子。他今日来,说是有事寻她,其实就是为了打落她的孩子。药他一早就吩咐程管家准备好了,并让程管家等候在门外。

  她猛然抬眸,望向他的眼,他却别开脸,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双眸只定定望向窗外。外边雪又下了起来,屋中漏出一点亮光,照着纷纷落下的雪花,更远处就像是深渊一样的黑暗。殊不知,他心中亦下着绵绵大雪。

  烟落迟迟不去接药碗,肌肤上透出一层一层的凉意,凉至心底。虎毒尚不食子,风离御当真冷漠到极致。屏住呼吸,她痛声问:“为什么?是我没了利用价值?还是我又有了新的利用价值?”

  她问得犀利,风离御不知该如何作答,眸中颜色黯淡下去,直至晦涩无光。默然垂首,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本是轻如薄翼,此刻却有如千斤般沉重,许是沾了他泌出的汗水才会这么沉。这张薄纸他一直贴身放着,染了他的体温,纸本是暖的,可风一吹顷刻变得冰凉。他递至她面前,只觉自己指尖与那薄纸一样冰冷,毫无知觉。

  烟落伸手接过,缓缓打开,赫然“休书”二字跳入眼中。她猛地抬头,不能置信,却见他正望着自己的眼眸,一丝亮色也无。

  窗外,飞旋的雪花不知何时凝成雪珠,西风肆虐,落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直作响,如弹奏一曲琵琶《十面埋伏》,愈演愈烈。屋中两人无语相对,气氛愈来愈窒闷,渐渐迫得人无法呼吸。

  既然他绝情,自己又何必留恋?

  烟落突然端起碗,掩袖一饮而尽,顾不得药刚刚熬好的炙烫,来不及吞咽的药汁自她唇边溢出,一滴一滴地落至她雪白的锦衣之上,凝成一朵朵黑色邪佞的花。极其苦涩的药汁,带着接近死亡般的窒息,激得她胃中阵阵泛起酸水,恶心得直欲吐出来。

  “烟儿。”风离御惊起,伸出空落落的一手想要扶她,却僵在半空中。即便他阻止她喝下红花又能如何?他别无选择,她亦没有。前无去路,后退亦只有死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喝下红花,心中一阵痛过一阵。瞧她毅然饮下的样子,神情没有丝毫留恋。她真的不在乎他与她的孩子吗。唇边掠过苦笑,他的手臂软软垂在身侧,再举不起来。

  饮毕,烟落自怀中取出一方白色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动作极缓,像是种无言的哀悼。白色的绢帕沾染了黑色,是那样格格不入。她强自一笑,那笑如雪后初晴的明亮日色。她将休书对折,放入衣襟中。预期的痛楚尚未到来,她徐徐站起身。哪怕没了一切,她至少还有傲骨。

  默然承受着他施与她的命运,她俯身三拜。冰冷的地面,映着屋外雪色,此时如清霜覆地,凉意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膝盖。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她做错了事,娘亲罚她跪在月下,小小的膝盖承受不住地气寒冷。她总想着,等她长大就不怕冷了。可是她忽略了,她长大了,她的天却变得更冷,而她早已无法承载。

  烟落起身,唇角绽放出一抹凄绝的微笑。收了休书,按礼三拜,从此他们是路人。她还是原来的她,他还是原来的他,各不相干。

  风离御望着她,鼻息渐渐急促。看到她俯身叩拜,与他诀别,他心中更是狠狠抽搐。他紧紧攥住华服一角,有锦布扯碎的声音传出,却很快淹没在窗上雪珠敲击的噼啪声中,寻不到一丝踪迹。神情恢复一贯的冰冷,他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烟落从他身边走过时,有一股熟悉的清香扑入他鼻中,激起一阵心神荡漾,她的长发随风飘起,丝丝缕缕飘向他的发丝,却又在顷刻间分离,毫无眷恋。

  风离御陡然转身,才发觉她单薄的背影已踱至门口,寸高的门槛,轻易便能跨过,他如何能拦住她?伸出一手,他想要去抓住什么,却只触到冰冷的空气。

  突然她的背影僵直不动,让他几乎以为她会回眸看他一眼,心中涌起一丝极苦中的甜蜜。不想她却扶住门框,一手捂住小腹,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如狂风肆虐后飘零的树叶。缓缓屈膝,她一寸一寸软倒下去。再看,鲜红的血蜿蜒下来,染湿她的裙摆,流到地上,渗进屋中,蔓延过来,似在他脚边开出惨烈的花。

  这一幕令风离御彻底懵住,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正不停地戳着他的心,痛得忘了呼喊。他想上前抱住她,却觉脚上似压着千斤巨石,无法挪动半步。

  痛,好痛。烟落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腹中下坠般的痛感一波波袭来,直往下拽,似要将她身体中最重要之物硬生生拽离。心中恨怨着,即便是落胎,她也不要在他的面前。明明只差一步便能走出房间。为何这一步,如此难跨越?还是说,人生跨不过的,往往只是一个小小的坎,如同她现在这般。

  烟落全身都是冷腻的汗水,有无数气血向头上冲来,疼痛如翻滚的巨浪般吞没她。她拼劲全力向外挪去,今日即便是死,也要留有尊严。忽地,她只觉身子一紧,熟悉的龙涎香传来,是风离御炙热的身体自后紧紧拥住她。

  “快来人!快叫御医!”风离御颤声大喊着。

  烟落用力推着他,她不要他的同情。

  “走开,走开……”她的声音沙哑无力,渐低下去。她的意识亦是渐渐模糊。忽然,她感到下身有滑软的东西流出,也许是为人母的天性,这一刻她真实感受到孩子已永远离开了她。

  她突然后悔了,她为何要激怒他?她都没为腹中孩子争取过,她应该跪下来求他,求他留下孩子。泪水滚滚落下,如奔腾的小溪,止也止不住。有多久没痛哭流泪了?久到她快要忘却,泪水竟是咸涩的。她不能哭的,十岁起,她便对自己说过,无论发生何事,即便再难承受,也绝不能哭。她努力去擦拭眼泪,却越拭越多,总也擦不完。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在她蜷曲的睫毛上凝聚,凝成一颗颗眩目的珍珠落下,滴滴落至冰冷的地上,终淹没在一片鲜红中。

  她的泪,有一些落在他衣衫上,晕开一朵潮湿的花。风离御望着,怔愣无语。她从没在他面前哭过,哪怕从前他残忍待她,哪怕有再多的苦痛,她都只是默默承受,而没落下一滴眼泪。如今她却因为他们的孩子失去了,落下眼泪?

  曾经,他恨极她的隐忍与冷静,很想知道她哭泣会是什么模样。而今他终于见到她落泪,却是这般凄绝的场面,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他宁可永生永世都不要见到她的眼泪。她的泪如此揪心,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掏空了。

  痛如万箭穿心,泪眼模糊中,烟落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有强烈的恨意侵入骨髓。失去意识前,她咬牙迸出三字,“我恨你!”

  感到她的头自他肩胛滑落,无力地坠至他的臂弯,风离御突然收拢双臂,紧紧环住她。眸中覆上阴冷之色,他咬牙切齿,心中怒吼:风离澈!害本皇子手刃亲子,这笔血账,他日定叫你十倍奉还! 烟锁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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