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程九疑是程家人,程宜是那程九疑的侄子,那么按照辈分算,程婉也应是他的侄女了,也不知道程婉对她这个叔叔有多少了解。
“小叔叔啊。”见姚七娘提及程九疑,程婉的面上露出笑容来。
“小叔叔很小的时候便在清微派清修,平日里都是宿在道观里头,我也难见上几面。不过,小时候逢年过节小叔叔便会回家中来,还会给我们兄弟姐们捎些奇奇怪怪的礼物来。”
程婉的声音传来,姚七娘却陷入了沉思,程九疑的事情,程婉应该不会过为清楚,程九疑身上那般秘辛,若是被泄露,只怕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之所以令她知道,是不担心她会泄露么?
“那程衍,你可识得?”姚七娘又问。
‘程衍’二字却令程婉一怔,她愣了愣神,续道:“你问的是哪个程衍?”
难道程衍还不止一个?
“七十多年前的程衍。”姚七娘回道。
程婉面色一凝。
虽不知姚七娘为何要同她打探程家的事情,但她还是开口为姚七娘解答道:“七十多年前的程衍,是厉帝的侍官,虽是做着侍官之职,但我程家有个秘密,而那位程衍,便是揣着我程家命数之人。我程家每一代族中皆有男子活不过而立之年,但以早夭换来的,却是诸多的秘密……”
程婉的话到这里却又戛然而止。
她看向姚七娘,摊手道:“其余的,我也不清楚,九疑叔叔自小在道观中清修,似乎也是因为担了这命数。”
宁家有秘密,程家也有秘密,这一个秘密连着一个秘密,令得姚七娘愈发一头雾水。
“你方才问我,问的是哪个程衍,难道‘程衍’还不止一个吗?”姚七娘又追问道。
程婉点了点头。
“我看过程家的族谱,族谱是从大商时开始记录的,七十多年前有个唤‘程衍’的,五百多年前的大商时,我程家亦是有一位唤作程衍的先辈。”
又是大商。
姚七娘想起程九疑先前同她说的话来——大周的帝王怕都巴不得世人将大商忘得干净,也一并将他们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忘了。
若是他当真是带着记忆轮回转世之人,那个五百多年前的程衍,是不是也是他?
姚七娘心中思虑,眉头也已微微蹙了起来,她往日从不信鬼神,亦不信长生不老,人可与天同寿,可那萧道衡……
怎么这般稀罕之事偏偏让她姚七娘遇上了呢!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程婉关切出声询问,心中却已猜到,姚七娘不光遇到事情了,而且这事情许是和她那位小叔叔有关。
“是遇到了些事情,但是,不方便同你说。”姚七娘直言不讳,倒不是因为她不信任程婉,而是她的身世会引来那么多的麻烦,还是不要将程婉扯下水的好。
姚七娘不说,程婉自也不追问,从石凳上起身来,走开几步,转身看向姚七娘道:“我休息好了,可以跳给你看了。”
程婉是知道她不便说此事刻意转移话题。
“那我拭目以待了。”姚七娘含笑道,往后坐了坐,摆出一个欣赏的姿势来。
没有乐声,没有伴舞,只有程婉站在原地缓缓摆好了一个起舞的姿态。
她缓缓抬手,作出一个请神的手势来。
花瓣从树上摇摇曳曳落下,程婉眸中空洞,似乎灵魂被抽离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从起舞这一刻开始,她不是程婉,她是巫。
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
大商时的巫,以舞来沟通鬼神。
程婉开始跳了。
姚七娘敛声屏气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着程婉。
肃穆庄重的神情,舞步却又灵动轻松,时快时缓,缀在衣摆上的铃铛缓缓响起,伴随着程婉的舞步,似乎一下一下的在和着她的节拍。
急转、跳跃、顿步、急转、抬手、收袖。程婉眼波流转,跨步往前,旋转着,舞蹈着。
似乎是刹那间,云雾中泻下万千流光,这一方天地之中,程婉成了最夺目的存在,便是没有乐声相伴,巫舞终究是巫舞,令人肃然起敬,让姚七娘移不开半分视线。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程婉缓缓唱出声来,这是上古时流传下来的祭词。
巫舞有祭词,不同的祭词,向上天传达的意思也不同。祭词,在大商之时,只有巫才能被允许唱,若是常人唱,上天则会降下惩罚,并且根据巫的身份地位不同,能唱的和允许唱的祭词也不同。
但大商灭亡已几百年,许多祭词也随之亡轶,程婉唱的祭词,是流传下来的比较基础的祭词。
“吾与君兮斋速,导帝之兮九州。”跟随着舞步,程婉朗声唱着。少女清丽的嗓音和着肃穆庄重的情绪,好似在向上天虔诚的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一步、两步,姚七娘看着程婉的舞步缓缓失神。
三步、四步,姚七娘脑海中好似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来,耳畔也有乐声响起。钟声、鼓声、舞铃声,少女们轻快地舞步,她们虔诚的舞蹈着,祈求着,为她们的国家、为了她们的子民。
她看到的是什么?大商的巫女么?
姚七娘失神,视线已经完完全全的锁在程婉身上无法移开半分。
许久,待程婉一舞毕,姚七娘才回过神来。
姚七娘愣了愣,随后才想起鼓掌。方才程婉那一巫实在震撼,姚七娘回过神来时眼角已经挂上了泪痕。
“跳的实在是……”
好?姚七娘不知道该如何说,她觉得不能用一个好字形容。与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舞蹈不同,巫舞给人是到灵魂里的震撼。
骨子里,脑海中,振聋发聩,嗡嗡作响。
姚七娘又愣了愣,直到程婉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其实……”程婉见姚七娘这般震撼,不由谦逊道,“其实我跳的并不好,比不得族中的阿姐,更何况,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真正的巫舞了,我们这些都是空架子而已,真正的巫舞可是用来沟通鬼神的。我没有能力请下鬼神,如今却令你震撼,也算是令我欣慰了。”
真正的巫舞?
只是空架子便是这般令人震撼,那真正的巫舞又如何?姚七娘心中不免有几分好奇,她先前不知大商,如今时常听人提起那时候的事情,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当真有那么神奇的时代存在么?
于是她又想起萧道衡来。长生有,不老不伤亦有,那么其余的东西,许是也有的吧。
“你跳的很好。”姚七娘忍不住握着程婉的手说道,虽是不能轻眼见着那祭坛之上的巫舞,如今看程婉为她跳了这一曲,她也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程婉谦虚一笑。
“你这般夸奖我,我可是要沾沾自喜的。”程婉调侃道。
姚七娘也是一笑。
“我没见过别人跳过,也不知道别人跳的如何,但在我眼中,你跳的很好。”姚七娘诚恳道,她觉得好的,便是她觉得好的,别人觉得如何,和她没有关系。
姚七娘又同程婉聊些一会,想着程婉练习巫舞委实辛苦,便不再叨扰。
脑海中方才程婉的舞姿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连带着姚七娘走在路上时的脚步也都带了几分那舞步的味道。
只是姚七娘走到游廊转折处,好巧不巧,这便撞上一人。
她抬了眼,少年人面如冠玉的脸庞映入眼中。
是宁文昭。
“文……”姚七娘刚想出声,又觉不妥,四周瞥了几眼,见四下无人,才完整道:“文昭小郎。”
虽只有半年多的时日,却是少年人长身体的时候,他如今已是比她高上不少,需得颔首才能对上她的眼。虽是依旧如玉的面庞,但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他颔首看着她的眼,她还是和初见时那般,眸子清澈得,好似能将他的样子完整的映出来一样。
“昨日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缓缓出声,嗓音沉沉。
昨日的事情姚七娘怎么会在意呢,她明白他的难处,所以全然不在意。
姚七娘摇了摇头,回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昨日不也同样没有唤你么。既是这样,那我也得同你道歉。”
宁文昭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我知道。”他忽然开口说了三个字。
这令姚七娘不得不抬眼看他,他知道,知道什么?知道她知道他的难处?
不等姚七娘细想,宁文昭又出声道:“虽不能同你细说,但是目前宁家不敢动你了。”
“因为柳十一?”姚七娘歪着脑袋探询出声。
宁文昭抿唇,回道:“算是如此。”其实还有很多复杂原因,但是他不能同姚七娘说,族中的意思,兄长也不会告诉他太多,所以他只能把他眼下所知道的,所能说的告诉她。
“其实这些话,昨日你那阿兄同我说过一遍。”姚七娘虽是知道宁文昭的好意,但还是如实回答。
宁文昭却又是一笑。
“我知道。”他又道,又颔首看姚七娘,“只是……”
只是什么?姚七娘不解。
“只是再同你说一遍,我才觉得安心。”
只是,我想同你说话而已。他其实是看着她去寻程婉的,待她去寻程婉之后,他便在这游廊拐角处等着她。
不是偶遇,只是他想见她而已。
宁家的子弟不能有软肋,但只是稍许说些话,应该也无伤大雅。
只是这样而已。 妾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