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的话带有无尽的讽刺和羞辱,沈聘婷听了却好像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一样表情平静,眉眼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只抬手轻轻扯了扯衣领遮了遮脖子,用淡淡的语气说:“这么多年,我也算历练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受得?这都要谢谢你们。”
“不客气。”祝东风噙着笑说。
沈聘婷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淡漠的如同一潭死水,蓦地,她轻飘飘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再说。
她踩着慢悠悠的步伐从祝东风的面前走过,不知道要去哪儿,祝东风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你想搅乱这个家,没有人会阻止你,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但是沈聘婷,冤有头债有主,你真正该找的人是谁也不用我多说,你我心里都有数。”
沈聘婷转过身来,看到祝东风脸上有浅淡的笑意,她听着他继续说:“我没有给人背黑锅的习惯,也不喜欢别人伸手来管我的事。所以你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让我知道你还有别的心思,别怪我不讲情面。”
“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很有意思,沈聘婷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冤有头债有主,正因为如此我才见不得白荷受你蒙骗。我就问你,我对她所说是不是句句属实?”
祝东风漠然地与她对视,“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但白荷一定不会这么认为,她一定很感谢我告诉她的那些事。”沈聘婷勾着嘴角,“我已沦落至此,总不能眼看着另一个女子再步我的后尘。”
“是谁让你沦落至此?是你自己,是祝森山,不是我。”
沈聘婷笑了起来,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我自己?我自己?你说我有今天跟我自己也有关系?你真荒谬!”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没有泪,她说:“明明是祝森山,是你,是你们祝家所有人把我推进了地狱,你们每一个都是凶手!”
祝东风看着她的目光露出了怜悯,在他看来沈聘婷长得也是标致的,不过在岁月和老爷子的双重摧残下,她已经没有年轻时的神采了。
“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你遇人不淑。你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且过于执迷不悟。”倘若沈聘婷在察觉到祝森山和老爷子的怪异后能够当断则断,而不是还对初恋情人抱有幻想,那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悲苦。
然而沈聘婷并不这么想,她认为自己爱一个人是不错的,错的只是她爱错了人。
她皱眉痛苦地笑着,说:“这样看来的话,白荷比我要聪明,至少她不会执迷不悟。对吗?”
“她当然比你聪明。”祝东风说。
“那你也就一辈子得不到她。”沈聘婷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她说像你们这种人,就该孤独终老。
祝东风说:“你不会孤独终老,却也并不好过。”
沈聘婷的笑意散去。
祝东风也没有太多时间能和她站在这儿闲聊一些毫无意义的,他也不过是想提醒一下她不要再试图去触碰他的底线,毕竟若是再来一次,就算她是祝森山的亲妈,也逃不过他的手心。
祝东风睨了她最后一眼,紧接着便下了楼。
祝锦绣一直坐在楼下等他,见他下来就问:“怎么样?爸没太生气吧?”
“他生什么气?”祝东风反问。
祝锦绣奇怪地看着他,“他一点都没生气?看见报纸的时候他差点儿把桌子掀了!”
祝东风说:“他没生气,他也就是想动手处理了白荷而已。”
“这叫没生气?”祝锦绣真是服了她这弟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你怎么跟爸说的?”
“我自己会处理。”
祝锦绣伸手就去掐他胳膊,被祝东风捉住了手腕,她气得想骂他:“处理?你想怎么处理?爸年纪大了,你也跟着犯老糊涂是不是?”
“我说处理,也没说怎么处理。你急什么?”
祝锦绣一瞪眼:“那你想怎么处理?”
“没必要让你知道。我先走了。”祝东风松开她往门口走,还不忘回头提醒了一句:“哦对了,老爷子刚刚‘操劳过度’睡着了,你别去吵他,待会儿安排个仆人去伺候就行了。”
上了车后,祝东风对阿南说:“把我送回去,然后你到白家去把白荷给我带来。”
“……先生,我估计白小姐不会答应的。”阿南很为难。
祝东风看了他一眼,冷声说:“不答应就给我绑来。这还要我教你?”
阿南一凛,忙应道:“是!”心里却叫苦不迭,他可从没干过这种事,万一下手不知轻重地再伤了白荷怎么办?再说,这光天化日地绑人,不太好啊。
阿南一路都在思索怎么才能做到既把白荷请到了,又能不用强制性手段。然而等他先把祝东风送回祝公馆,再到去了白家,他也没想出个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更让他觉得糟糕的是,白荷不在家。
“先生,白小姐和傅景淮一起出去了,呃,不在家。”阿南轻声地说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祝东风的表情。
祝东风说了句:“他倒是一刻都等不急。”
事实上祝东风是把傅景淮对白荷的心想得太急切了,两人之所以会一起出去,完全是因为白訾翊在中间作梗,他说看白荷最近在家里蹲的太闷了,而傅景淮来到金洲后也没走一走看一看,就让白荷当个导游,领着傅景淮在金洲城去转悠。
这样白荷也有事做了,傅景淮也能领略一下金洲城的风采。
金洲城的风采白荷不知道傅景淮有没有领略到,反正她是没领略到。
“傅大人怎么会同意我大哥他这么无聊的提议的?金洲城根本没有什么可游玩的,除了能爬爬山。然而山你每天练兵时都会去,也没有爬的必要。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同意?”跟着走走停停了半天的白荷忍不住就自说自话起来了,她觉得太无聊了,还不如待在家里看看书练练字,困了累了就躺下睡一觉。
傅景淮有些微妙的尴尬,但是从他平淡的表情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荷扭头看了看他,他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就坐车回去。不要勉强。”虽然就算只是两个人一起走路他都会感到满足,但是白荷不喜欢,他就可以放弃。
白荷自然想回去,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可傅景淮这么一说,她又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她摇了摇头说:“我是怕傅大人不喜欢。”
“我挺喜欢的。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上过战场见过厮杀的傅景淮,如今最想看到的就是平凡且普通的生活,这是最幸福的。
“那也不能一直看这烟火气,看久了你就觉得无趣了。傅大人,你去过桂和园吗?”
傅景淮老实说:“听说过。”
白荷笑着说:“我带你去那儿听戏怎么样?我很久没去了,据说最近上了不少新戏。”
傅景淮点头:“好。”
“那你等我一会儿。”白荷跑到一个小摊上买了两块麦芽糖,刚刚她看见的时候就想吃了,一直忍着。
她给了傅景淮一块,傅景淮迟疑道:“我不吃甜食。”
白荷说:“这个不是很甜,你试试?”
面对她希翼的眼神,傅景淮用舌尖舔了舔,倒也真的不是多甜,还能接受的程度。
“我没有骗你,但不能整个放进嘴里,会粘牙。”白荷笑着咬了一点点麦芽糖的尖儿,说那我们走吧,去听戏。
他们跑的离桂和园比较远,所以要坐车去。
到了桂和园后,白荷要去买票,但被傅景淮拦住了,说这种事该由男人去做。
白荷虽不认同他这个观点,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买了票后两人就等着进场,因为这一场戏还有十分钟才落幕,而他们买的是下一场。
白荷坐在长椅上一边吃着麦芽糖一边看着桂和园的门口,傅景淮见她不说话,想了想就主动开口道:“我看见了你的声明。”
“见笑了。”白荷转过头来,其实在看到报纸后她就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太冲动了?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能让大家知道她和祝东风已经分手了?她想祝东风看到的话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又想自己为什么要在意祝东风?
但不得不说这样是最快速且最有效的。
白荷相信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提着东西上门来求她帮忙了。
“你和祝东风……”傅景淮不确定自己的问题会不会让白荷感觉到被冒犯,他很想问清楚,却又犹豫着。
白荷说:“我想我写的非常简单易懂了。”她在白家一个早上都在重复这句话,但凡有个人稍微犹豫一秒她都知道对方想问什么。
她就不明白了,“我和祝东风分手是很难让人置信的一件事吗?”哪怕是陆少野也打来电话像只学舌的鹦鹉一样不断重复地问‘真的假的真的假的’。这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傅景淮说:“不是。”只是他想问罢了。
“傅大人在南方有过心仪的女子吗?”白荷随口问道。
傅景淮看了看她,不知道她问这个是要做什么,略微停顿了几秒后才回答道:“没有。”认真仔细地想了想后又补充着说:“从来没有。”
白荷应了一声,脸上半点儿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她倒是能看得出来傅景淮是个挺纯情的男人,而且也能想得到的,他整日都待在军营里和一帮大老粗训练,能接触到女性的机会应该也是少之又少的。
不过,白荷说:“喜欢你的人是很多的。”
“你怎么知道?”傅景淮皱眉问道,而他又怎么不知道?
“大哥跟我说的。”白荷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就把白訾翊出卖了。
傅景淮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他是在同你说笑,根本没有。
白荷敷衍着点头,说该我们进场了。
两人拿着票起身往戏园子里进,白荷对傅景淮说:“傅大人不妨考虑一下我们金洲本地的女子,虽不同于南方女子的温柔婉约,可个个都性格直爽长得也十分漂亮。”
“像你这样?”傅景淮笑着附和道。
却见白荷摆手说道:“像我这样难缠又倔的很少,我是个特例。”白荷对自己的认知是很清晰很到位的,她从不认为自己的性格好,她冲动,易怒,有时说话也很刻薄,把她惹急了她甚至还很喜欢动手。
“我有很多缺点,但只有一个优点,就是长得比普通人受看些。”白荷也不算太谦虚地对傅景淮说道。
傅景淮侧首盯着她画了精致淡妆的脸看,想说你很漂亮,却又自觉唐突。
他抿了抿唇,沉默地跟白荷一起找到位置坐下。
听戏时二人都不怎么说话,整场戏两个多小时下来,也就傅景淮问了白荷一句:“要茉莉还是龙井?”
听完戏出场,白荷问傅景淮感受如何。
“唱的不错。”
傅景淮不好直说这场戏他在南方的家里时已经陪着祖父听过许多遍了,他的祖父热爱戏曲,自己养了个戏班子还搭了个戏台,闲来无事就让人去唱戏。多少戏曲傅景淮都耳熟能详。
但这话要说出来就有点儿炫耀的意思,傅景淮便不说,想着以后若真有机会,白荷自会知道。
时间尚早,白荷问傅景淮还想去哪里看看。
傅景淮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时练兵,休息日就看书,像今天这样能出来到处走一走听场戏实在是难得。
真要问他还想去哪儿,他没有想法,不过是想和白荷能有更多的交谈,哪怕像听戏时那样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看她也很好。
可傅景淮总不能把这话说给白荷听,太过孟浪了。
他思索着,在白荷疑问的眼神中问道:“你知道哪家店铺修表的手艺比较好吗?”
“修表?”
“我的这只怀表已经三个多月不走针了,我想修一修,但一直都没有空。”傅景淮从脖子上取下一只金色的怀表给白荷看。
白荷不戴手表,自然不清楚哪家修表的手艺好,不过她知道哪家卖表比较有名,而卖表的一般也会给修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白荷就带着傅景淮去了长樱街,她正好顺便去铺子里看看。
长樱街的那家表店门面不大,但确实是很懂表。傅景淮的表刚拿出来,老板才看了一眼就说出了这块表的型号跟当时购买的价格。
饶是白荷见多识广也想不到会有人把一座楼挂在脖子上。
傅景淮问老板能否帮忙看一看是哪里出了问题,老板接过去研究了一下很快就还给了他,说这表必须得拆开才能知道究竟是哪儿有问题,但是他拆不了,得用专门的工具才行,不然这只表的后面纹路就会被破坏,失去观赏性。
白荷看到傅景淮道谢后无声地就要把表装回去,看样子这表似乎对他很重要,她就抓住了傅景淮的手臂,笑着问老板:“那焦老板知道哪家店有这样的工具吗?”
“没有,我敢给你打保票,整个金洲城没有一家表店能进到这工具。它实在是太贵了,还只能用在这表上,使用率太低。再说了,又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位先生一样显贵,咱们金洲城有这表的最多不超过五个!”焦老板说着就伸出了五个手指头比划着,又对傅景淮说:“哎对,这位先生,您可以把表啊送回到您买它的地儿去,那一定能给您修。”
傅景淮微微一笑:“谢谢,不过这块表是别人送我的。”
焦老板哦了一声,说:“那就难办了。不然就只能托人给你拿到国外去修了。”
“焦老板您在国外也有认识的同行吧?”白荷机敏地问道,她从傅景淮手里拿过那只怀表,说:“不如就请您帮帮忙?”
焦老板一听顿时就慌了:“哎哟白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这表哪是谁都敢拿的?万一要是磕着碰着了,再那什么点儿就直接让贼给偷了,你说我怎么赔?我可赔不起啊!”
白荷一歪头,手腕跟着一甩,笑盈盈地说:“焦老板这话说的就有点儿假了,您这满铺子的表赔完怎么也得剩个万儿八千的。怎么就赔不起了呢?”
“白荷……”傅景淮刚想说你别这么说,他怕焦老板听了再不高兴。
焦老板却笑着说:“行吧,赔是能赔得起,也能剩点儿。可我还得养活老婆孩子呢!”
“哎跟您说着乐呢。焦老板就帮帮忙吧,少不了您的辛苦费。”白荷轻声嗔道。
焦老板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怀表,叹了口气说:“唉,这要换了别人我说什么都不能答应。可是白小姐开口了,咱们的铺子又离得这么近,行,我就帮你这个忙。”
“就是,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嘛。”白荷噙着笑看了一眼傅景淮,后者也正笑着看她。
焦老板找了个表袋儿和表盒把怀表装进去,对白荷说会尽快给她送出去,能修不能修的,再给她说。
白荷点头答应,说:“待会儿我让店里伙计送两瓶新上的香水给您,您拿回去送给焦太太。当是我个人的谢礼了。”
“那我也不多说别的了,送来我就收下了!”焦老板爽朗地大笑道。
“好了,我们就不打扰您开门做生意了。走了。”白荷挥挥手同焦老板再见,和傅景淮一起走出表店。
傅景淮刚想说什么,白荷又脚尖一转去了自家铺子里,她亲自选了两瓶香水让伙计悉心包好,还拿了两份香包,说待会儿送给隔壁焦老板,账上记她的名字就行。
伙计应了一声。
“你在自家店里拿东西也要记账?”等白荷走过来,傅景淮就好奇地问道。
白荷说:“一定要。不然月底盘点时对不上数目会很麻烦。”她走了两步,看了一眼傅景淮:“你的表被我随便交给别人了,连收据都没写,你就不担心?”
傅景淮微微笑着说:“不担心,我相信你。”
白荷笑了一声,很坦然地接受他的信任。
“我本来都已经放弃了要修好它的想法了。你很厉害。”傅景淮不属于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那种人,他天生就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跟人讨价还价。通常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行或不行都是对方说了算,他只听着再决定自己要怎么做。刚才看到白荷自如地跟焦老板商量事情,还闲暇地开着玩笑,这是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还是你更厉害,戴着这么昂贵的怀表出街。”要是换了白荷,她一定存到银行保险柜里去,放家里都不安全。
傅景淮笑而不语。
白荷说:“有些饿了,我请你吃啊!”手腕突然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白荷的手袋就被人扯断拽走了,紧接着眼前一花,傅景淮挺拔的身姿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很快他开车的司机也跟了上去。倾刻间就没了踪迹。
白荷握着手腕有些发愣,半晌才意识到,她是被抢劫了?
“小姐你没事吧?”一位路过的男士问道。
“没事。”白荷笑笑,想要往前去找傅景淮,但才走出去两步这位男士就猛地伸过来一只拿着手帕的手死死地压在了她的嘴上,同时另一只手抱紧她的腰身,嘴里不断说着:“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调虎离山’四个大字从脑海中闪过,白荷下意识地挣扎,可很快她就失去了力气,头垂倒在对方的肩头。
“小姐?小姐我送你去医院!”
昏昏沉沉的,白荷感觉天地都在翻转,她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每一个人都是倒立行走的,她竭尽全力地叫着:“救……救……”
却没有一个人听得到她说的话。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白荷躺在了一张大床上,衣衫尽褪,身体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之下。
有惊恐愤怒的嘶鸣就要冲出喉咙飞向天际,却被她狠狠地咬住下唇遏制住了,她卷起床单包住不着寸缕的身子,慌乱无措的眼泪刚落下来,就听到一个年迈的嗓音。
“你终于醒了。”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