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没有招牌没有伙计,就连两扇门也不是完全敞开的。走进店里灯光倒是很明亮,各式各样的画纸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或贴在墙上或钉在柱上,其中夹杂着许多人刺青的照片。
白荷一一看过去后发现没有一个刺青是像她背上那样的,简直就是老师和学徒的区别。
“司徒,来客人了。”
楚虹嫣撩着门帘走进来,一边风姿摇曳地扭着身段一边娇声喊着,显然她是很熟悉这个地方的,是这里的常客,毕竟她有那满身的刺青。
楚虹嫣摸着发髻在一个藤椅上坐下,没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子,他戴着眼镜,身材中等,胸前还戴着灰色的围裙。
司徒看了看祝东风和白荷,随即目光转向楚虹嫣。
“不是我,我身上哪还有空的地方。是那位小姐。”楚虹嫣纤纤素手一指白荷,司徒又转眼看白荷,白荷皱了皱眉,她可没说要刺青,一个还不够她心烦的吗?
司徒没有说话,而是打着手势。
楚虹嫣适时地解释道:“忘了告诉你们了,他是哑巴。他问你,想弄个什么样的图案?你要说不出来画给他也行。”
“我不……”白荷摇摇头,祝东风已经在她之前问道:“你既然懂刺青,应该也懂怎么除刺青。”
白荷看了他一眼,司徒也看着他。
楚虹嫣说:“原来不是要刺青,是要除刺青。我说呢,看着白小姐也不像是会做那么出格的事的人。”
司徒打着手势问:“除刺青?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太适合她。”祝东风礼貌极佳地微笑着。
司徒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能理解既然觉得不适合当初又为什么要选择去刺青,这并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
他打着手势:“如果觉得不适合,最好还是找原来给她刺青的人去给她除掉,因为只有对方才清楚他的用料。当然让我来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也许我没有对方处理的干净。”
祝东风笑着说:“原来给她刺青的人已经死了。”
司徒愣了愣。
“会留疤吗?”白荷问道,她淡淡笑着说:“我身上的疤挺多了。”
“会。”司徒毫不犹豫地点头,“并且还会非常疼。”
白荷抿着唇,这两样都让她感到压力,“没有不留疤的方法吗?”疼她可以咬着牙忍,但是疤她真的不想再多了。
司徒摇头:“没有。只是手法轻重多少的问题。”
“也许我也不是非要除去这个刺青,留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白荷说。丑是丑了点儿,但总比肩膀也有疤要强。
“不可以。”
祝东风一口否决了她,说这个刺青必须除掉。
白荷拧着眉不同意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难道不该我自己做决定?”
“白荷,这件事你最好听我的。”祝东风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白荷觉得十分奇怪,她又想到了祝东风那天见到她身上刺青时的表情,那般肃杀冷厉。可他却也不肯告诉白荷这个刺青究竟暗含着什么深意,真的就只是代表着青派?
白荷兀自思索着,祝东风已经将她推了出去,让司徒立即给她去除刺青。
但司徒没有行动,他看着白荷,似乎是想要等她自己回答。
楚虹嫣此时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留疤有什么的呀,身上有几道疤我觉得挺有性格。”
对于她这种什么都不了解就胡乱张口的人,白荷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看了看祝东风:“非除不可?”
祝东风没摇头没点头,但他的眼神不容置噱。
白荷就笑了:“那就除吧,反正我身上的疤不少,不在乎再多几条。”说完她就问司徒怎么弄,是不是要把上衣脱光。
她问的过于直接了,司徒生怕她立即就脱衣服,连忙摆着手:“不是不是,你先请到那个房间去稍等片刻,把你有刺青的地方露出来即可。如果是在背上,就趴在里面的床上。我去准备东西,马上就好。”
司徒转身又去了里面,白荷看了看左边挂着门帘的房间,慢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倒是打扫的很干净,有一张床一张高脚圆桌和一张高脚凳子,白荷倒是不怕脱了衣服给陌生男人看自己的背,只是这没有门,她真的不太习惯。
“我在门口。”祝东风看出她的犹豫。
白荷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开始脱衣服。老实说她还是有点尴尬和害羞,她趴在床上,暂时拿床上的小毯子盖在了身上,毯子也很干净,还有一股皂角的味道。
过了几分钟司徒拿着东西走来,他看着站在门口的祝东风,也不太确定里面的白荷有没有做好准备。
“她是你的妻子?”司徒问。
祝东风说:“是。”
司徒点头:“那你要多等一会儿,我尽量给她做好。”
祝东风无声地笑笑。
司徒走进小房间,白荷就不自觉地耸起了肩膀,她面朝着里面尽量避免和司徒对视,她怕自己的尴尬影响到他。毕竟他一个刺青师,对陌生女人的裸背应该不会觉得怎么样,刚刚白荷还看到好几张他给女人刺青在胸口的照片。
胡乱地想着,肩头突然被人用指头点了点,白荷下意识扭头,见司徒做着让她放轻松的手势。
白荷也知道自己现在太僵硬了,她便深呼吸着来促使自己放轻松。
“她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楚虹嫣抱着肩膀在门外看了看,语气酸酸的。
祝东风说:“不然?她才二十二岁。”
比白荷整整大了五岁的楚虹嫣羡慕了,二十二啊,多漂亮的年纪,她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我二十二的时候比她美。”
“少说梦话。”祝东风淡漠道。
“你别不信!我二十二的时候想跟我好的人从这头排到那头,都可怜巴巴地求着我跟他们好。哪像现在这样,投怀送抱还得看人脸色。”楚虹嫣剜着不解风情的祝东风。
祝东风充耳不闻。
楚虹嫣应着又追问:“祝东风你告诉我,她除了年纪比我小,还有哪儿比我好?你怎么就……”
楚虹嫣的话还没说完司徒就猛地撩开门帘走了出来,祝东风皱了下眉头,楚虹嫣疑惑地问:“这么快?”她看了眼地上放着的钟表,“十分钟?”
“我不能做你们的生意。”司徒打着手势,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了?”楚虹嫣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她看了看祝东风,接着迅速穿好衣服的白荷也从房间里出来。
白荷也很迷惑:“他只看了看我的背,就对我摆了摆手。”
楚虹嫣问:“司徒,你是做不了还是不能做?”
司徒回答:“做不了,也不能做。”接着就撵着他们快点走,不想让他们在这里久留。
“哎?”楚虹嫣惊讶了。
祝东风一把扣住了司徒的手腕,冷漠无情的双眼凝视着他,“你认识她背上的刺青。”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司徒绝对是知道白荷身上刺青是从何而来,有着什么意义,否则他不会在看到刺青后就一改之前的态度。
“我不认识!”司徒摆着手否认,同时往回扯着手。
祝东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蓦地把手放开,喊了一句:“阿南!”
在外面门口守着的阿南立即走进了店里,祝东风一抬下巴:“把他带走。”
楚虹嫣‘哎’了一声,白荷也惊了,司徒倒退了两步摔倒在他放置的椅子上,阿南上前就抓着他的衣领把他人提了起来。
“啊……啊……”司徒挣扎着,但他不能说话,他发出的声音都是单一的。
他一边被阿南拽着往外走一边看着祝东风,手上飞快地比划着,楚虹嫣看了喊道:“等一等!”
阿南看祝东风的意思,见祝东风微微点了点头,他就停了下来。
楚虹嫣问:“司徒哪里做错了?你跟我说,我去和他沟通。”
祝东风笑道:“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什么?”楚虹嫣看了一眼白荷,“她身上的刺青吗?你想多了,一个刺青而已。”
“是吗?”
祝东风淡淡应了一声,他走到司徒的面前,平静地说:“既然只是一个刺青,那就请你把它除去。”
司徒依旧拒绝:“我不能做你这单生意,我惹不起。”
“那我只能带你离开这儿了。”祝东风勉为其难地说。
司徒用尽全身力气在抵抗,“我是个哑巴,我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
祝东风笑道:“有句话叫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想必你也听说过。”
楚虹嫣说:“你不会真对他动了杀心吧?”那她不就成了害死司徒的元凶了?她很无辜啊。
祝东风闲闲地睨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明显他就是有这个打算。
白荷看着司徒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很没尊严地被人抓着衣领,有些不忍,尽管她对这个现状也很疑惑,可她还是说道:“他不想做就算了,留着也没什么。”
“你会死呢?也没什么?”祝东风问。
“……那就有些什么了。”白荷摸着肩膀说。
“我不太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楚虹嫣一向认为自己挺聪明的,但现在她听不太懂祝东风和白荷说的话。
事实是白荷也不懂祝东风,可她对他是信任的。
祝东风也没想过要把刺青的秘密一直瞒着白荷,只不过他是想等去除刺青后再告诉她,目的就是为了不引起她的恐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被人‘猎杀’的压力。
“帮她去除刺青,或者我立刻杀了你。你总要选择一个。”祝东风对司徒说。
司徒无助地看着楚虹嫣,寻求她的帮助。
楚虹嫣是他的老顾客了,两个人也算得上私交甚好,她有意帮他说两句好话,可祝东风这人油盐不进,她怕说的太强硬了又火上浇油。
想了半天,她只得看向白荷。
白荷沉默了片刻,问司徒:“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能做这单生意?”
“啊……啊……”司徒快速地摇着头。
“如果你不说,那我也没有办法去说服他放了你。”
司徒木讷地看着白荷,呆了许久才叹着气点头,答应告诉她原因。
“你背上的刺青,应该是一个叫青派的组织给你刺上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楚虹嫣挑了挑眉,确认了一遍:“青派?那个现今最大的帮派组织?”
白荷点头:“是。”
“青派有一个规矩,就是但凡入帮的人都会在背上刺下一条黑龙,龙鳞栩栩,龙爪呈钩状,龙头在右肩俯视众生,有了这个刺青你就会被自动认定为青派成员。”
白荷一听就发现不对劲了,她问:“和我的一样吗?”
“不一样。”司徒缓缓地摇头,“青派帮派标志每一道线条都是流畅清晰的,每一个刻画都非常传神,它的龙鳞是密集的,龙头是很有气势的,最关键的是它的龙眼也是黑的。整个刺青只有黑色和留白,没有多余的颜色。而你的刺青,只有粗糙的线条勾勒出的轮廓,龙鳞也只是简单地几笔,龙眼是血色。”
“那……他们的是帮派标志,我的是?”
司徒做手势的双手放了下去,他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直接地告诉她,他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祝东风,也许由他来说会更好。
然而祝东风并不想说,他沉默地注视着白荷。
这时,楚虹嫣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声音,她食指点着尖尖的下巴,说道:“江湖追杀令?”
白荷听到这五个字,脑海中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好意思,说江湖追杀令有点过分了。”见祝东风一个眼刀飞了过来,楚虹嫣便戚戚地笑了起来,她叠着长腿坐在藤椅上,“准确地说应该是青派的猎杀令。需要我详细地讲解一下吗?”她噙着笑问白荷。
“洗耳恭听。”
楚虹嫣卷着她的长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传闻青派最初是由两个人联手创建的,一个是现今的老大叶青,一个是早就死了的陈帮。青派的发展称得上是一段传奇,有一段辉煌的故事,不过我也不是说书人,就不讲给你听了,你要有兴趣就自己去查查。我要说的重点是陈帮,他为什么死了?在青派逐渐扩大到各地威名震天时,陈帮提出了洗白计划,让他们这个帮派翻身成为正统的‘商业组织’,以免以后越做越大遭受上面打压。可叶青不同意,他一心只想称霸,两个人理念不合就开始了内斗,陈帮遭受暗杀负伤逃离青派,但他身上的刺青让他不敢轻易去看医生,后来他就想办法毁了刺青,不过由于时间拖得太久,伤口感染严重他也去世了。再后来叶青就把陈帮的人全部毁了刺青杀了,表示这些都是背叛帮派的人的下场。”
“我现在的刺青是由此事演变而来的?是背叛者的标志?”白荷听得糊里糊涂,猜测着问。
“不,你又没入帮怎么会是青派的叛徒?青派给你刺下这个刺青,只是不想自己动手杀你,同时也不想放过你。”
白荷问:“什么意思?”
楚虹嫣神秘地说:“你现在是一块香饽饽。”
白荷烦死了她贱兮兮的腔调,看向了祝东风,“什么意思?”
祝东风的语气很平淡:“杀了你的人能从青派得到五万元,作为赏金。”
“必须提着你的头!”楚虹嫣补充道。
“什么?”白荷懵了下,“他们悬赏我的命?”
楚虹嫣说:“主要不是想要你的命,单纯就是让你过不安生。五万元是青派传统。”
白荷组合了一下她现在所得到的讯息,简单来说就是,“一旦有认识这个刺青的人看到我背上的刺青后,就会来杀我?”
“一般人也不会看到你的背。”楚虹嫣囊着鼻子笑说,“所以青派一般会在给你刺青后的第三天在道上发布猎杀令,另附一张侧脸照。至于为什么要等三天,据说是为了给猎物逃命的时间。”
“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白荷难以置信地看着祝东风,她没想过一个粗制滥造的刺青居然会有这种含义。叶青说是护身符?他怎么说得出口!
白荷抓着肩膀,轻声问:“去除刺青会有什么后果?”
“帮你除刺青的那个人会死。”
怪不得,怪不得司徒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白荷茫然地算了一下自己和叶青见面后到今天为止过去了多久,刚好一个星期,可她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样。是她不够敏锐,还是身处异地,相对安全?
祝东风强制性要她一起来渝水,不为别的什么,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可不是他的话,叶青也不会在白荷背上留下刺青。所谓的要让她过不安生,其实是想让祝东风过不安生。
这一切都是叶青和祝东风之间的冲突较量。
白荷只是个牺牲品而已。
这时多可悲可笑的一件事。
白荷禁不住笑出了声,祝东风凝眸看着她,见她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你去哪里?” 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