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祥殿中,苏玄影正背对着门口立在案前,听见门外太监禀皇上驾到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拱手作揖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数日不见,他比之前瘦了些,原本白净如玉的脸上也零星地挂了些胡茬。褪去曾经的轻佻与玩世不恭,他似乎变得更沉稳了些。
慕容璟烨心知云棉的死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抬手让他平身。
“夜楚战书下得忽然,你怎么看?”
慕容璟烨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在殿前的书案后坐下,又赐了座给苏玄影。
苏玄影敛下眸子道:“夜楚师出无名,再加上楚夜笙刚刚登基,夜楚时局不稳,若是开战,形势对我大宁极为有利。”
慕容璟烨的中指一下一下地击在面前的书案上,像是思考着苏玄影的那些话,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夜楚向来是我大宁的友邻之邦,如今这怎么就突然翻了脸?朕有些想不明白。”
苏玄影抿了抿唇,继续道:“两国之间的友情向来以利字打头,若是没了利,又如何能维系这种关系?这楚夜笙向来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未继位之前,就已经在各国安下了不少的探子,如今他统治夜楚,自然是要开疆扩土的。”
慕容璟烨摇头:“先以我大宁开头阵,倒不算是明智之举。玄影,你先派了人去夜楚和谈,若是夜楚执意出战,朕希望你能带兵。”
苏玄影点点头拱手道:“臣遵命。”
苏玄影在太祥殿待了许久才离开。他本是要出宫的,可是在走到西宫门口时,又顿住了脚步。他略略想了一下,抬脚进了西宫的大门。
自打黎落被打入冷宫,伊人宫中的奴才走得走,散得散,如今也只剩下云锦和槿若了。后宫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见曾经风头正盛的梨嫔大势已去,便渐渐为难起伊人宫的奴才来。
苏玄影刚在伊人宫外停下脚步,就见内务府总管方徳贵正领着几个小太监押着云锦从里面出来。
“你们放开我!”云锦不停地挣扎着,可是那方德贵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停下脚步走到云锦面前:“如今,你们主子在冷宫中生死未卜,想来你们在这冷戚戚的伊人宫中呆着也是活受罪,倒不如给杂家做个对食,倒也免了这……啊——”方德贵话还未说完,便忽得从嘴里溢出一声痛呼,原来他本是想伸手在云锦的脸上揩一把油,却不料那手指却被云锦的嘴巴逮了去,狠狠咬住。
直到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云锦才松开了罪,方德贵皱巴着脸缩回自己的手检查了一圈,见那手中顺着那深深的牙印渗出血珠子,他神色一凌,扬手就要落下巴掌。却忽得听见身后一声“住手”。
方德贵转过头去循着声音寻去,只是那手还保持着扬起的姿势。却见不知何时苏玄影出现在了这里。
方德贵眼神一闪,立即缩回手朝着苏玄影打了个千儿:“奴才给苏将军请安。”
苏玄影却并不看他,只是越过他的头顶望向他身后被几个太监押着的云锦。方德贵会意,当即朝身后的太监下令道:“放手!快放手!”
那几个小太监得了令,忙松开手,在方德贵的身后跪下。
苏玄影漫不经心地朝前走几步,那双沾了灰尘的紫锦掐银丝的靴子“不小心”捻上方德贵放在地上的手上,他手上一痛,“扑通”一声跪在苏玄影脚下。
苏玄影淡淡地瞥了一眼五官疼得皱成一团的方德贵,这才缓缓移开脚。
“本将军的妻子虽已化作一抷黄土,可到底还是本将军明媒正娶的人,方公公如今公然为难她的姐妹,是断然不将本将军瞧在眼里了吧?”
方德贵听他这么一说,身子当即一软,转了个方向对着苏玄影磕了几个响头道:“奴才不敢,是奴才有眼无珠,竟不识苏将军夫人的姊妹。”
“如今知道了,还不快滚!”
苏玄影冷眉一扬,低头喝道。
方德贵闻声,忙跌跌撞撞地领着那几个小太监离开了伊人宫。
云锦有些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苏将军,您今日怎么忽然得了空来这里?”
苏玄影看了一眼伊人宫的宫门道:“如今你们主子都不在了,何必还苦苦守在这里?”
云锦苦笑一声道:“主子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望向苏玄影:“苏将军来此,是为何事?”
苏玄影抿唇道:“我来托你看看这里还有云棉的什么东西。”
听见“云棉”二字,云锦眼睛一酸,又险些掉下泪来:“云棉死后,那些用过的衣物都烧了……”她顿了一下,忽然又跑回宫里取了一个淡绿色的小布包出来。她将那小布包递到苏玄影手中:“这个也是云棉的东西,奴婢看着珍贵,也没法烧掉,便留了下来。”
苏玄影接过那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刻着祥云图案的翡翠玉玦。那玉玦通身莹亮,想来是被经常擦拭。那是他曾经硬塞给云棉的信物,如今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带走了,只余下这枚玉玦。他还清楚地记着当初云棉收下这枚玉玦时极不情愿的模样。这个小骗子!明明就很珍惜他送的东西!苏玄影抬头望向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将手放在眼睛上静默片刻,直到缓过神来,他才低下头朝云锦道了谢。
“如今你在这里,怕是少不了被人为难,我去内务府,让那方德贵为你安排个好差事吧。”
云锦抬头看了他一眼,略略犹豫了一下,便在苏玄影面前跪下:“奴婢本想在这伊人宫守着,可是这后宫中的人处处与奴婢和槿若姑姑为难,奴婢倒是不要紧,却是希望苏将军为槿若姑姑寻个好去处。”
苏玄影抿唇想了想道:“好。”
说罢,他便抬脚离开了西宫。
几日以后,槿若被安排去了云影苑。名义上是去守那苑子,实则却是在那任份闲职。
云锦望着空荡荡的伊人宫,又是一年初冬,院中那棵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树下堆了厚厚一层枯叶,却再也没人来打扫。那些秋天熟透了的梨子也无人采摘,纷纷落下枝头烂掉了,云锦不禁想起当初黎落带着她和云棉在树下用那些梨子酿酒时的场景,不觉悲从中来,坐在树下的矮桌前趴在上面呜呜地哭出了声。
她和云棉随主子一同入宫,如今主子莫名消失,云棉也死得凄惨,只剩下她一人在这残败的伊人宫中恍恍度日。
她从桌上爬起来,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
从袖中取出一节白绫,踩在矮凳上将那白绫绕过树枝打了结,她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见云棉和黎落在向她招手。
云棉,主子,我来陪你们了……
这样想着,她闭了眼,心一狠,将头穿过那白绫结得套子里,只是还未来得及将那凳子踢倒,便从门口蹿进个人来,那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搂住云锦的双腿道:“云锦姑娘,生命诚可贵,你何必要这般作贱自己?”
云锦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低头望着搂住自己双腿的人,惊声道:“墨公子?”
来人正是墨子然。黎落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他已听说了,可是迫着他只是个地位低微的画师,便想着来这里找云锦商量一下对策,却不料刚走到门口便见树下的云锦要寻死,便当即推开门冲了进来。
云锦从凳子上下来,重新在矮桌旁坐下。
她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墨公子,你怎么来了?”
墨子然却是眉头一皱道:“你先说你为何这般想不开?”
云锦闻言,鼻子一酸,当即掉下泪来:“墨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和云棉没有什么亲人,从小被主子收养,对我来说,主子和云棉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如今,云棉死了,主子也不知所踪,桃夭说,主子十有八九,便是没命了,你说,我一个人在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墨子然听罢身子一怔:“黎……小主她不是在冷宫里面吗?怎么会不知所踪?”
云锦擦了一把脸上的泪道:“本来是在冷宫的……可是那日……”
云锦将那日的情况给墨子然说了一遍,又继续掉下泪来。
“我真没用,竟连主子也保护不好。”
墨子然眉头紧锁,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照云锦这么说,黎落失踪这么久了还没一丁点儿消息……不用想也能猜到她……
墨子然敛下心中凄然,伸出手想拍拍云锦安慰她,可是又忽然想到男女有别,便又将手收了回去。
“云锦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好好珍惜。至于梨小主,如今生死未知,若是有朝一日她回来了,云棉和你都不在了,她该多难过?”
云锦抬起一双泪目望向面前这个一袭青衣的男子,奄奄道:“主子还会回来吗?”
墨子然眸中有浓浓的悲伤溢出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可是,梨小主她吉人自有天相,以前大夫说她活不过十七岁,她不也好好地挺过来了?” 相府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