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黎春阁内“乒乒乓乓”的捣鼓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黎落将手中的锤子放下,将她一直捣鼓的小木匣子拿起来放到安清绾与江温尔之间的方桌上。
那木匣子做得确实精巧,方方正正的匣子里是四个木质的叶片,木匣子的后面又连着一个类似于摇杆的手柄。
“这是什么?”
江温尔和安清绾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黎落嘿嘿一笑,伸手握住匣子后面的手柄转了几圈,只见那匣子里的四个木质叶片竟神奇般地转了起来,因着那叶片的转动,整个木匣子里便有微微的凉风吹出来。
安清绾和江温尔简直快要看呆了。
“这个呢,叫做风扇,是我花了一夜的时间做出来的。今日就将它赠予安姐姐,以贺安姐姐侍寝之喜。”
江温尔和安清绾这才注意到黎落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和她眼中淡淡的红血丝。
“可不是嘛!主子昨儿个夜里听说是安贵人侍寝,愣是半夜起床要为安贵人准备贺礼,奈何这黎春阁没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主子便突发奇想,做了这么个玩意儿。为了做它,主子手都被磨破了!”
云锦一边打扫着地上的碎木屑一边插话道。
安清绾闻言忙拉过黎落的手,却见她那如削葱根的芊芊玉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和深深浅浅的伤痕。
安清绾轻轻地摩挲着她手上的水泡,眼睛却是红了起来:“这是我这一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安姐姐喜欢就好。过几天我再让祥贵和阿福赶制两个出来送到琅泽轩和锦华阁。以后咱们就再也不怕内务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克扣咱们的冰了。”
黎落反手握住安清绾的手,又拉过一旁的江温尔。
“黎落……我……”
安清绾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觉得自己从踏进太和殿的那一刻起,就亏欠了黎落。她本不是什么看中权欲的女子,对于皇帝的恩宠更是无感,如今却……
黎落自是知道安清绾的心事,当初江温尔被召也是她这般模样。黎落遂含笑望向安清绾:“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当初我是这般和江姐姐说得,如今也这般跟安姐姐说,所以安姐姐,你不必觉得心里有负担。”
堂下密密麻麻的阳光一丝一缕地踞上三人的裙角,无限的暖意顺着下半身向上蔓延,直至蔓延至三人的心窝里。
七月的季节,正是树木郁郁菁菁长得最好的时节。大片大片细细密密的阳光自层层落落的树叶中穿过,倾了满地。
蒋芷澜和唐泠并肩走在云影苑幽深的小路上,一路沉默。
直到蒋芷澜在一处石桌前停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二人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我本知道这宫中的新人一茬接着一茬,皇上的恩宠也会随着后宫人的变换而不停地转移着,可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以前,皇上再忙一个月也总会抽出时间去我宫里几次,可如今,纯良人和安贵人新宠,皇上怕是早已将本宫这个老人忘在脑后了。”
蒋芷澜在石凳上坐下,眼中尽是落寞之色。
上午的阳光还不似正午那般强烈,洒在蒋芷澜周身,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在唐泠的记忆里,蒋芷澜永远都是骄傲的,意气风发的。可此时的她,就像一只没了精气神的猫咪,静静地窝在自己的一矩天地里,浑身散发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记得自己刚入宫那会儿,蒋芷澜还是嫔位,那时皇上总是不愿踏足后宫,蒋芷澜却总是能有办法见到皇上。那时候的她,明媚青春,像初升的太阳般朝气蓬勃。
如今的蒋芷澜跟当初一样好看,只是眉眼之间却多了一些沧桑的味道。
唐泠在她身边坐下,抬头望向枝丫间的阳光冷静道:“新入宫的妃子,有点姿色的不过数人,翎祥阁的暮良人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终究不敢使着小动作勾引皇上,落英阁的楚良人被贤妃欺负得跟只小白兔似的,有贤妃盯着,更是不敢接近皇上,如此看来,新人中得宠的也不过是宛良人和安贵人。再加上嘉嫔和皇后都有身孕,无法侍寝,姐姐你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蒋芷澜顺着唐泠的目光望去,只见头顶上当一隅湛蓝的天空,偶有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
“过些日子就是中秋节了,若妹妹没有记错的话,皇上最爱吃那红酥皮的杏仁月饼了。”
蒋芷澜闻言豁然开朗:“你是说……”
唐泠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欲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微的的“唰啦”声。
她们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排小叶灌木不正常地晃了几下。
蒋芷澜面色一沉,厉声道:“谁在那?”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良人模样打扮的女子领着一个小丫鬟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见……见过淑妃娘娘和良嫔娘娘。”
“你是何人?”
蒋芷澜眯起眸子望着跪在脚下的蓝衫女子,语气却是少见的淡漠如霜。
那女子似是被吓到了,她单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回……回淑妃娘娘的话,臣妾是翎祥阁的暮凉夏。”
“哦?是暮良人?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偷听本宫和良嫔谈话!”
“回淑妃娘娘……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只是……”
暮凉夏跪在地上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
她今日心情不大好,便想出来散散心,却无意中听见有人在提自己的名字。本想凑近听听,却让人给发现了。
蒋芷澜心里本就烦闷,见她吞吞吐吐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偷偷摸摸心术不正!日落之前,都在这儿给本宫跪着!碧桃,你留下监督。”
“淑妃娘娘饶命,我家主子不是有意的。”
巧云跪在暮凉夏身边,不停地朝蒋芷澜磕头。奈何蒋芷澜看都未看一眼,便同唐泠一道转身离开了。
云影苑地面满是落叶残枝,再加上这炎夏时节暮凉夏本就穿得单薄,那些细小的枯枝隔着薄薄的布料扎得她膝盖疼。不一会儿,暮凉夏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巧云忙扶住她的胳膊担心道:“主子,您没事吧……”
见暮凉夏身影有些摇晃,碧桃伸手从她肩上拧了一把狠狠道:“跪端正了!”
暮凉夏咬着嘴唇又正了正身子,光洁的额头上却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子淌下来。
平日里短暂的时间就好像被延伸了似的,那悬在天际的骄阳就跟被钉在空中一样,许久不见移动分毫。
暮凉夏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像这般难熬过。
此刻的她,忽然有些体会到前几个月楚落衣被贤妃责罚时的心境。
有些无助,有些不平,又有些愤恨。
她甚至有了一种跟楚落衣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们不像穆黎落她们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她们也不像何青槐那般,身后傍着位高权重的皇后,她们更不像嘉嫔和纯贵人那样恩宠傍身。只得落了个被人欺负的境地。
一时间,暮凉夏思绪万千,一种强烈的想要攀上高位的心思在她内心深处不断地发酵着……
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得通红一片,碧桃才缓缓道:“暮良人,您可以起来了。”
巧云这才如蒙大赦,跪行到暮凉夏跟前想要扶她起来。只是暮凉夏跪得膝盖又木又疼,还未等巧云将她扶住,便脸色苍白地摊倒在地,额上的汗水早已浸湿了她鬓角的秀发。
碧桃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裙角。
“碧桃姑娘,我想……去……去向淑妃娘娘认个错……”
这暮良人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碧桃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面露迟疑:“这……”
怕她不答应,暮凉夏又急声开口道:“我只是想去向娘娘认个错……”
碧桃略一迟疑,淡声道:“那好吧,跟我来。”
暮凉夏这才松开碧桃的裙角,在巧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着碧桃朝云影苑外走去……
碧桃回到锦瑟宫的时候,蒋芷澜正卧在美人榻上懒懒地摇着一把泥金芍药花绫纱团扇。
碧桃走到她跟前朝她行了礼道:“主子,暮良人的责罚已结束,只是……”
“只是什么?”
蒋芷澜微微抬眸斜了她一眼。
“只是暮良人说要来向主子认错,现在正候在殿外。”
蒋芷澜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她倒是知进退。既然这般有诚意,那般让她候久一些,本宫倒要看看她带了多大的诚意来认错。”
说罢,蒋芷澜又将团扇放到一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碧桃,今日本宫没什么胃口,你去回了御膳房,今日的晚膳不用送过来了,另外吩咐小厨房做几个莲子拌西瓜冰碗送到漱玉宫去。”
碧桃领了命便退出了正殿。
暮凉夏见碧桃出来,帮朝前几步走到她跟前:“碧桃姑娘,淑妃娘娘在里面吗?”
碧桃面上略有为难,轻轻错开暮凉夏的目光:“暮良人,不好意思,我家主子午睡,至今还未醒来。”
暮凉夏望着碧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晕黄色的余晖里,无声地张了张嘴,满脸落寞地低下头去…… 相府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