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慕容璟烨出了宫。
长宁街上灯火稀疏,一片祥和。“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震耳。
慕容璟烨就沿着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走着,这里的安定衬着裕康城那边的战争,光是想着,他就觉得难过又自责,为大宁的百姓而难过,为自己没有护得自己的国家而自责。
深夜的时候,他去了黎落的住处。
云锦守在外屋,靠在墙上打着盹儿,听见外面的敲门声,她猛地睁开眼睛,满心警惕地从桌上操起一个花瓶朝着门口挪去。
“谁?”
云锦躲在门的一侧,双手举着花瓶。
“是朕。”
门外,慕容璟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云锦还是听出来了。她忙将花瓶放在一边,打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
云锦朝慕容璟烨行礼,他却径直朝里屋走去。
“她最近胃口怎么样?”慕容璟烨轻手轻脚地在黎落床边坐下。
“回皇上,害喜害得厉害,夜里好不容易喝了一小碗清淡的米粥,却在睡觉前全吐了。”
云锦满脸心疼。
自从黎落出了宫,皇上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她又听闻宫中那向来不得宠的暮良人最近很是得宠。黎落嘴上虽不说,但云锦却能看出她心中的失落。于是云锦便将黎落的情况说得重了些。
“这些日子,主子因着怀孕,小腿浮肿的厉害。”
慕容璟烨听罢,将手伸到黎落的被子里,隔着中衣握住她的小腿,轻轻地按摩着。
“黎儿,是朕不好,朕应该多来看你的。”
他低声说着,像是说给熟睡中的黎落,又像是说给自己。
“楚夜笙率兵攻打大宁,南安国又临时反水,朕有些顾不过来。”
一旁的云锦将他的话听了去,不觉微微蹙起眉头。那位夜楚王爷出兵攻打宁国?这怎么可能?在她的印象中,那位王爷向来温文尔雅,对自家主子更是好得没话说,更何况这夜楚与大宁向来交好,如今,这楚王爷怎么忽然出兵攻打宁国?
她虽满腹疑问,却是不敢问出口的。
云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退出了里屋。
“黎儿,苏玄影快顶不住了。昨夜楚夜笙纵火烧钰康城,大宁的将士又死伤过半。朕心里慌得厉害。”
慕容璟烨就这样低着头说着,却不知床上的黎落何时睁开了眼。
“皇上……”
她轻喃一声。
慕容的手倏地停下,抬眸望向她:“你怎么醒了?”
黎落不答反问:“楚王爷……他……为何会出兵攻打宁国?”
慕容璟烨微微拧起眉头,收回放在她被子里的手:“前朝之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黎落扶着肚子身体笨重地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抚摸着慕容璟烨微微隆起的眉心道:“臣妾本不想过问,可是,从臣妾醒来到现在,你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臣妾看着心疼。”
慕容璟烨起身朝黎落那边挪了挪,伸手将她拢入怀中:“朕皱眉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你看看,这出宫没几天,整个人倒是瘦了一圈。”
黎落撇了撇嘴,指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道:“是他不安分。”
慕容璟烨伸出宽厚的大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满脸严肃道:“小崽子,你给朕消停点,可不能再折腾你母妃了!若是你再不听话,等你出来,朕定打你板子!”
黎落听罢,却有些护短地抱住自己的肚子,绷着小脸看着慕容璟烨:“皇上,你再这么吓他,他可不敢从臣妾的肚子里出来了!”
慕容璟烨瞬间就笑出了声,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黎落的额头道:“你就会想着法子逗朕开心。”
黎落见他笑了,自己也不禁弯了眉眼。她安静地窝在他宽厚的怀抱里,道:“就应该多笑笑,否则都要变老了。”
慕容璟烨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怎么?现在就开始嫌弃朕了?”
黎落不言。
“待这小东西出来,朕定好好收拾收拾你!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身强体壮!”
慕容璟烨坏心地蹭了蹭她的身子。
黎落感觉到股下某个东西正渐渐地抬起头,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慕容璟烨见捉弄她的目的达到,便没再继续动作,免得一会儿擦枪走火超出控制范围。
“睡吧,朕陪着你。”
黎落点了点头,由慕容璟烨扶着躺下。
慕容璟烨也脱了鞋,在她身边和衣而眠。
翌日清晨,秦宛昀正在用膳,忽地听见窗外“扑棱”一声,似鸽子落地的声音。
她忙放下碗筷,穿了斗篷走到屋外。果不其然,一只洁白的信鸽正安静地缩在地上。
秦宛昀走上前去,将那信鸽拿起来,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纸条。
“宁宫十里外长街弄巷,穆黎落居处。”
秦宛昀眸光一深,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
她阴沉着脸回到琅泽轩。翠云见她面色不虞,心知她定是得了什么消息。
“翠云,今夜你替我出宫办件事。”
翠云闻言,忙凑到她跟前。
秦宛昀在她的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早膳是无心再用了,想着后宫妃子想派人出宫采办东西,需得有后宫之主的手令。如今蒋淑妃统摄六宫,她便领了翠云去锦瑟宫拜见。
昨天夜里,楚落衣受了凉,一早起,蒋芷澜早膳也顾不上用,便直接去了锦华阁。
自从这楚落衣搬进来,锦华阁安胎的汤药就没断过。如今整个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碧桃从外面走进来朝着床边的蒋芷澜微微屈了屈膝:“主子,宛贵人求见。”
“她来干什么?”
蒋芷澜看了一眼床上刚刚入睡的楚落衣轻声道。
“宛贵人说是想让身边的宫女出宫替她出去采办点东西,便过来找您讨手令。”
碧桃也压低了声音。
蒋芷澜闻言,只得起身,吩咐了守在锦华阁的宫人好好照看之后才搭了碧桃的手离开。
锦瑟宫正殿中,秦宛昀正四处环顾着整个大殿的陈设,听见门外太监说“淑妃娘娘到”,她忙转过身,将双手掐在腰侧毕恭毕敬地朝着蒋芷澜行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免了吧。”
蒋芷澜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越过她走到殿上坐下。
“宛贵人,你也坐。”她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秦宛昀坐下。
尔后,便有宫人端着茶壶走进来放在秦宛昀手边的桌子上。
“宛贵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秦宛昀堪堪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臣妾最近分外想吃长宁街上的冰糖葫芦,奈何这宫里的厨子又做不出那个味儿来,便想让翠云出去帮臣妾买几串回来解解馋。于是就过来想像娘娘讨个手令。”
蒋芷澜听罢微微一愣,心里觉得这秦宛昀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便也没拒绝,让碧桃取了手令见到翠云的手里。
“臣妾多谢娘娘。”
秦宛昀起身,又朝蒋芷澜福了福身子。
蒋芷澜笑得一脸温和:“宛贵人进宫只不过一年的光景,自然是心向着宫外的。当年本宫初进宫的时候,也同你一样,贪恋宫外的物什,便时不时地去皇后那里讨了手令,让碧桃出宫去采办。这一晃,四五年都过去了。”
说到最后,蒋芷澜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中有对岁月流逝的感慨,也有对青春不再的惋惜。
秦宛昀低着头,露出一副谦恭之态:“臣妾身份低微,怎么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宛贵人过谦了。”
蒋芷澜颔了颔首,从手边拿起青花瓷的茶碗,用碗上的盖子轻轻地拨动着茶碗中浮在上面的茶叶,“人这一辈子,就如同这碗中的茶叶,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到最后,都终归是化为一抷白土,再无人记起。”
秦宛昀抬头看着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高高的凌云髻上,玉簪步摇压了满头,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宫装上坠着大颗的红玛瑙,慵懒不失华贵,叫人艳慕地移不开眼。
对于秦宛昀来说,蒋芷澜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在她的认知里,一个人若拥有了权利、身份和地位,那她这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可是,座上的蒋芷澜,眉眼间,却是有着隐隐愁绪的。
她还有何愁何绪?
秦宛昀想不明白。
蒋芷澜将她面上的疑惑尽收眼底,但她只是淡淡一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日起得早了些,竟有些精神不济。”
聪慧如秦宛昀,她怎会听不出蒋芷澜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于是她当即起身,朝着座上的女子拱手告了声退,便领着翠云离开了锦瑟宫。
蒋芷澜望着落下的门帘,微微地摇了摇头。
碧桃不解,遂开口问道:“主子为何摇头?是看不上这宛贵人么?”
“这宛贵人,聪慧有余,倒是这心思,却是不大正。”蒋芷澜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她眸中对于权利的渴望太过热切,可是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之中,女子除了追求权利,还有何可求呢?”
说罢,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回了内寝。 相府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