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人关了灯,天空一下就暗了。白色的夜雾浓厚得连车灯都穿不透,街上人影绰绰,如鬼似魅。
忙活一整日,案情总算有了进展。岑镜走出公安大楼,准备找间馆子犒劳一下空荡荡的五脏庙。
刚伸了个懒腰,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唐平贼兮兮道:“镜姐,快来莲花路万晶宫大酒店1602,有好戏看!”
岑镜翻了个白眼:“没兴趣,你姐我饿一天了,正觅食儿呢。”
“我这儿有盒饭,你快来!不出意外的话,穆姐一会儿也来,银子咱马上就能到手!”
“穆云?!”岑镜一听就懂了,“等等,我马上到!”
才两天啊,唐平这小子动作够快的……
万晶宫大酒店位于津山市中心,距离政府办公区只有一条街,是专供显贵富豪下榻的五星级酒店。
接待大厅装饰得典雅华丽,客房全部安装了大理石浴室和平面电视。红色郁金香花纹的波斯地毯从电梯延展到走廊尽头,让每一个踏足其上的客人仿如漫步云端。
1603号房里,衣服鞋袜散落一地。
卧室中,暗金色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霓虹灯光。欧式松木大床上,一对赤裸的男女正在疯狂地交媾。
男人喘息地挺动着腰,低头吻着那具年轻柔软的身体,发出淫靡的口水声。
一双光滑白嫩的小手抚在他背上,不断游走。和细嫩的手相比,两条纤臂上却布满了刀割烟烫的伤痕,显得突兀而丑陋。
尖利的指甲紧紧扣在松弛的皮肤里,痛得男人一声闷哼。
“小妖精,你他妈想抠死老子?”他喘着粗气道,“要是抓出印子来,那黄脸婆又该闹腾了。”
身下的女人娇俏一笑:“我要是你老婆也得闹,跟了你大半辈子,你也没带她来过这种酒店吧?”
“带她来倒胃口啊?”男人不屑地啐了一口,“年纪一大把,脸皮奶子都下垂了,脱了衣服我都硬不起来,哪儿有你水灵!什么马配什么鞍,懂不懂?”
“你说谁是马?!”对方佯怒地推他一把,翻身成了上位式。
“嘿嘿嘿……我是马,你骑我还不行?”
两人又是一番蜂狂蝶乱,震得大床发出吱扭吱扭的叫声。
“真他妈的高清无码……”唐平盯着屏幕上交缠在一起的身躯,口水直流。
岑镜无语地捧着尖椒炒肉盒饭,顿时没了胃口。
“唐子,你怎么逮着这俩的?”
唐平得意地一笑:“昨天,我顺着穆姐她老公这根线查到了小三的地址,这不今天就赶上好戏了?镜姐你怎么不看啊?”
“我怕长针眼……”岑镜环顾着四周,“穆云真大方,让你在这儿开房盯梢。对了,你怎么安的摄像头?”
“老招儿嘛。”唐平扯了扯身上的服务员工服,得意地一挑眉,“餐后水果服务,顺带赠送个高清针孔摄像头。”
偷拍属于非法取证,在法庭上不具备呈堂证供的价值,但没有一个出轨者不怕这种录像。
男人都知道,如果自己的表演被泄露到网上,百分百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所以一旦被人抓到把柄,多多少少都会在离婚官司上让步很多,甚至还有自愿净身出户的。
当然,特案部也遇到过不听话的。唐平直接把偷情录像卖去制毛片,然后将光盘撒得全城都是,对方一夜之间就走红了。
听唐平吹完牛,隔壁啪啪啪的动静也消停了。再一看录像,那对男女已经睡了。
岑镜胡乱扒了两口饭,听到房外传来敲门声。
她一开门就吓了一跳:“穆姐,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穆云脸色阴沉:“都是我亲戚。”
“您家……亲戚真多。”岑镜清了清嗓子,按照惯例给他们普及了一下行动原则。
“一会儿进去,动作要快,女人负责收拾衣服。几位男同志要在第一时间把被子枕头撩走,让他们赤裸裸地面对镜头。大家一定要保持镇定,尤其是穆姐,按我给你的稿子念,千万别动手,否则咱就没理了。”
俗话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但在实际操作中,婚外情取证对多数人而言并不容易,尤其是捉奸在床这种直接证据,很容易变成非法取证。所以,行动当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要考量周全。
万晶宫的客房经理早就打点好了,以客人投诉1603有人嫖娼的名义打开了房门。
奸夫淫妇熟睡之际,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涌了进去,房内很快响起尖叫怒骂的声音。
“周连海你个丧良心的王八蛋!老娘忍过你多少次了?还敢和狐狸精开房,你当我是死人啊?!”穆云指着丈夫厉声骂道。
光溜溜的两人惊恐地抱在一起,被一众愤怒的家属围堵在床上,头都不敢抬。
一份离婚协议被摔在周连海面前。
“签了吧,吵过那么多次,我已经不想再和你废话了。”
“分割90%财产……?”周连海气得差点撕了协议,骂道,“你他娘的真是河东狮,狮子大开口啊?!”
“再讨价还价我一毛都不留给你!”穆云冷笑道,“你可以不签,婚也可以不离,你俩明天就等着在网上全裸出镜吧!”
“你个黑心娘们……”周连海刚骂出口就被床边的男人一拳打趴。
岑镜举着摄像机,连忙制止:“别动手!”
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周连海捂着腮帮子笑了:“对,你们要是打我就违法了,一群法盲还想让我签这狗屁协议……”
“我们可不是法盲。”唐平用镊子夹起一只用过的安全套,放进塑料袋里,笑嘻嘻道,“就算起诉离婚,你出轨的过错可是实打实的。再加上毫无悔过意愿,由法院判也会倾斜无过错方,请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岑镜帮腔道:“周先生,我们还掌握了你与婚外异性同居的人证物证。根据《婚姻法》第46条规定,我当事人有权主张损害赔偿。”
周连海吼道:“打官司就打官司,谁怕谁?!”
“我们律所打离婚官司,还没输过。”岑镜微微一笑,“而且,如果真闹到对簿公堂、人尽皆知的份上,您的声誉、贵公司的股价、你们参与的政府招标,还有跟银行的巨额续贷,只怕都会不妙……周先生是生意人,想必心里清楚,这些损失加起来,别说剩下一成,只怕资不抵债都有可能吧?与其身败名裂、破产清算,还不如私下解决这件事,您说对吗?”
周连海脸色涨得紫红,一口气堵在胸口,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你们这是讹诈!好歹也是几十年的夫妻,怎么一点情分都不讲?!”
穆云眼眶通红:“这时候你想起夫妻情分了?我呸!老娘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老子当年才瞎了眼,娶个联合外人算计自己老公的恶妇!”
两厢又掐起了嘴仗,其他家属也跟着叫骂,屋子里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床上的女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抱着双膝,黑长的头发披落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岑镜向来对第三者没好感。但从法律层面上讲,当事人与第三者不存在任何关系,无论是打是骂都没意义,反而容易被对方倒打一耙,所以她一向对小三们冷处理。
“这位小姐,请问……你和周先生保持不正当关系多久了?”
对方紧抿着唇,似乎不打算理睬她。
岑镜挑起眉:“你不说我也查得到。你二人的通话记录、邮件往来、聊天信息、资金交易……在信息时代,每个人做过的事都会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抹不去,也逃不掉。”
“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吗?!”她突然抬起头,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
看到那张脸,岑镜浑身一僵,仿佛被一道雷劈在原地。
怎么会是她?!
武志彬对岑镜的效率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刚布置好寻人任务,女神探就把人逮住了,简直是逼死职业警察的节奏……
“我说,你怎么找着她的?”天上掉下来也没这么快啊!
岑镜靠在审讯室门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抓奸抓到的。”
“啊?姓李的小子劈腿了?”
“什么啊……你别瞎猜。”岑镜哭笑不得地说,“这事儿完全是碰巧。那女孩儿是我客户老公包养的小三儿,晚上在酒店开房时,被原配抓了个现行,我刚好也在场。”
武志彬反应了几秒,问道:“你是说……那个嫌犯被这小丫头戴绿帽子了?”
“不,她不是那人的女朋友。”
“啥?”
“她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女孩叫舒兰兰,今年21岁,在南城开了家花店。名义上卖花,私下里卖人。据其交代,她至少和24个男人存在过不正当关系,其中16人都是已婚人士。
警方查到她的账户里有大笔存款,但除非原配起诉,否则这些钱难以追回。
令人困惑的是,舒兰兰的财产早已支撑她买房买车大肆花销,不过她本人似乎没兴趣消费,常年守着那间小花店,连奢侈一点的衣服和化妆品都没有。
舒兰兰双手抱臂,垂着眼坐在审讯室里。苍白的灯光打在那张清纯干净的脸上,很难教人相信这是个作风放纵的女人。
“所以……那个男人只是给你让了座位,你就和他一起走了?”武志彬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声:这姑娘真好泡。
舒兰兰点了点头。
“然后你们去了哪里?”
“走到门口我们就分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记得对方有什么特征吗?”
“他眼睛很大,很好看。”
“后来你们有没有见过面?”
想起男人关于保密的叮嘱,女孩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武志彬敏锐地皱起眉:“你最好老实交代!那人是个极度危险分子,已经连犯好几起命案,这也是为你自己的安全考虑。”
女孩目光倔强:“我不觉得他是危险分子,他是好人!”
小丫头片子,分得清什么好赖?!武志彬冷哼一声。
在接下来的审讯过程中,对方一问三不知,就像一只浑身竖满利刺的刺猬,以漠然敌对的态度与警方相抗。武志彬气得两度中止问话,走出审讯室抽烟透气。
岑镜在隔壁观察许久,终于下了判断:“边缘型人格障碍。”
“什么?”武志彬叼着烟问道。
“边缘型人格障碍,通常受原生家庭影响,普遍缺乏安全感,害怕被遗弃。所以她一味地存储,却不敢花钱。” 岑镜望着舒兰兰伤痕累累的手臂分析道,“她们长期空虚,情感不稳,对自我形象和内心偏好的认定混乱扭曲。同时具有自毁冲动,可能出现滥交、酗酒、滥用药物、反复自伤自杀等情况。”
“BPD(边缘型人格障碍)较为典型的表现是人格部分分裂。患者无法将好与坏的两极融合,难以对世界产生综合统一的认知,只能在绝对好和绝对坏之间反复震荡,进而导致了不稳定的情绪和行为。患者既需求亲密关系,又不能耐受亲近,结果便是对他人既依赖又排斥,在人际关系方面,非常容易走极端。”
武志彬听得头大:“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简而言之,舒兰兰的世界没有灰色,只有黑白。那个嫌犯在她的观念里是大好人,而你和对方对立,所以你就成了大坏蛋,她自然会敌视你。”
武志彬扔掉烟头:“这他妈不就是精神病吗!”
岑镜沉默地望着单透镜后的女孩儿,决定再和她谈谈。
“其实,我也认为他是好人。”岑镜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舒兰兰抬起头,充满防备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岑镜给女孩讲了那个男人买球衣的事。一个愿意帮助残疾小贩的人,一个愿意在看台上分享座位的人,的确不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当然,她没告诉对方有些犯罪分子是具有双重人格的。
“舒兰兰,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有帮助的信息,就可以早日帮他洗脱嫌疑。”岑镜温和地望着她,“警方也不希望出现冤假错案。”
舒兰兰眼中挣扎了一下,低声道:“他真的不是坏人,也不会像那个警官说的那样杀我灭口。”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今天见过我。”
岑镜心头一震,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今天见过面?在哪里?什么时候?”
“下午快关门的时候,刚好周连海来花店接我。他看出我是干什么的了,还想着帮我……”舒兰兰苦笑道,“可我这种人早就烂透了,和他不是一路的,根本不值得救。”
“他来花店,是专门找你的吗?”
舒兰兰摇摇头:“他快结婚了,想送未婚妻礼物。”她还是决定帮对方守住那个惊喜的秘密。
“……结婚?”
“是啊,他很爱他的未婚妻。”舒兰兰仰起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在问老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
黑暗的地下室里,男人拿着手电,如大树般沉默地伫立在铁笼外。
望着那双饱含冷意的眼睛,笼子里的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方终于有了动作,上前一步,将一张纸塞进铁栏的缝隙,还好心地用手电给他照着亮。
A4纸上三个硕大的黑体字刺痛了视觉神经,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认罪!人都是你杀的,我没做那些事!”
男人口罩下的笑声有些沉闷:“呵呵,你可以不念,送你一家老小下黄泉也不是多难的事。”
“你他娘的畜生!混账王八蛋!”他扑到铁笼边缘,嘶声詈骂,“你干脆杀了我吧!反正你也没打算给我活路,老子一条命赔给你还不行?!”
“你一条贱命于我何用?”对方眯起眼,笑意残忍,“其实我希望你活下去,和我一样活着,日日夜夜忍受无法摆脱的痛苦,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彻骨的寒意随着低沉的话语在地室里蔓延开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和你的时间都不多了。”男人走上台阶,又回过头,“说起来……你女儿还挺漂亮的,我都有点不忍心下手。”
“你别动她!”笼中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求求你,别碰她们!”
“求人不如求己。你不该求我,她们的命运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对方语气漠然地打开门,举步走了出去。
“咣当。”地下室又陷入了绝望的黑暗。
一天后,根据老民警和舒兰兰的口述,技术人员利用智能画像系统模拟了嫌疑人的面部肖像。
望着画像里俊朗的眉目,岑镜忽觉此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舒兰兰被释放后,警方在花店附近安排了便衣蹲点。一连两日过去,嫌疑目标始终没有露面。
在此期间,岑镜去医院探望了白颢。李维原本也想跟去,但考虑到他感冒未愈容易感染病患,所以没能成行。
白颢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由于左侧颅脑受损,仍处于昏迷状态,何时能醒是未知数。医生也无法保证会不会留后遗症。最悲观的预测,就是这个28岁的年轻警察要当一辈子植物人了。
事已至此,白颢的父母再也瞒不住家里的老爷子。白老书记拄着拐杖站在孙子的病床前,良久不肯离去。
“以他家的背景,上哪个市局机关喝茶看报不行?可耗子一门心思想办案,才在一线警队干到现在。”萧振国叹了口气,坚毅挺拔的背影看起来也有些佝偻了。
他刚在白老爷子面前立下军令状,保证十日内破案。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掌握了嫌疑人的画像,如果对方不再犯案或者窜逃到异地躲风头,警方是无计可施的。
命案必破,不破不休。国内绝大多数凶杀案,都是在48小时内破获的。可从“暗夜”被盗算起,9月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908”连环杀人案仍存有不少疑点,嫌疑人的身份至今也未能确认。在这种情形下,十日破案谈何容易?
从第一人民医院出来,岑镜看了眼时间,打车赶去青山区,来到大公海附近的一家韩式烧烤店。
穆云和周连海顺利离婚,特案部有了新进账。岑镜作为部门主管,决定带唐平出来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这个劳苦功高的属下。
这家烧烤店的装潢简洁时尚。墙面用深色砖块装饰,顶棚的排烟管道不加修饰,保持了粗犷的工业风格。各餐位用木质篱笆相隔,营造了相对私密的空间,颇得年轻情侣青睐,一到饭点就满座了。
岑镜站在门口张望一番,发现有个隔间只坐了一个人,走过去问道:“先生,请问您这桌几人?”
“一个。”梳马尾辫的艺术男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表情一愣,“是你?”
岑镜也有点意外,这不是欧味咖啡馆的老板吗?欧味离大公海很近,她偶尔会去那里喝东西,和这个经常待在吧台的老板还算脸熟。
三人都是年轻人,又在同一个街区生活,坐下来一聊就熟悉了。
咖啡馆老板叫钟乐天,本来约了女友一起吃烧烤。结果刚点完菜,对方突然有事走了,他只好一个人郁闷地继续晚餐。
唐平是个自来熟,除了警察和什么人都能勾搭上,几杯烧酒下肚,就和对方称兄道弟起来。
两人相谈甚欢,岑镜用铁夹夹起烤肉,放到唐平的碟子里:“别光顾聊了,赶紧吃。”
“谢谢姐!”某人眉开眼笑,“让领导破费了。”
“唐子,我觉得你很有天赋,马上就能独当一面了。”
“这不还是镜姐栽培得好嘛!我觉得咱老板真有眼光,挖你这种老警察干这行,就是专业高效!”唐平喝得舌头有点大,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钟乐天饶有兴趣地看向岑镜:“你是警察?”
“以前是。”岑镜微微一笑,在桌下踹了唐平一脚。
唐平诶呦一声惨叫,还不长记性地炫耀:“我领导现在可是公安局的特聘专家,诶哟妈呀!别踹了姐……”
“真人不露相啊。”钟乐天眼睛一亮,好奇地问道,“那岑小姐知不知道……前阵子丢的那颗‘暗夜’找着没?”
“暗夜”失窃案在民间反响很大。好歹是国内最大的一颗黑钻石,刚展出就丢了,自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岑镜吃了口泡菜,无力地摇摇头。
警方在星海小区和葛兰家进行了细致的搜查,都没找到那只猫和钻石。再后来,又被一系列凶杀案转移了工作重心。
“唉……”钟乐天遗憾地一拍大腿,“那钻石多漂亮啊,就这么让人偷了。”
岑镜:“你去看过珠宝展?”
“对啊,我女友是学珠宝设计的,对亮晶晶的东西都感兴趣。”钟乐天道,“不过她说……比起阿姆斯特丹,冬凯尔纳特还是小了点,切割工艺也比不上那颗著名黑钻。”
经过一番交流,岑镜总算对黑钻石有了些许了解。
阿姆斯特丹以钻石之都为名,是全球顶尖黑钻石之一。重33.74克拉,145个切面。早在多年以前,那颗钻石就拍卖出了2000万美元的高价,放到如今,市值已经难以估量。
岑镜忽然想起“暗夜”也来自荷兰,从20克拉的重量来看,是仅次于阿姆斯特丹的黑钻。更重要的是,阿姆斯特丹作为荷兰的首都,是该国第一大城市,第二大城市就是鹿特丹。
葛兰给贼猫起名叫鹿特丹,会是巧合吗?还有石四宝发给郭锦年的那条短信:猫和钻石丢了……又是怎么回事?
“静姐,肉糊啦!”唐平边提醒边用夹子清理烤焦的牛眼肉。
岑镜回过神,连忙让服务员撤换已经黑糊的篦子。
就在侧头喊人的瞬间,她注意到邻座两个女孩正在用iPad看电影。当镜头切换到一只猫的时候,她不禁瞪大了双眼。
《黑衣人》是一部十多年前的老科幻电影。其中一个经典桥段就是被暗杀的罗森伯格躺在解剖台上,主角J触摸了他的耳垂后,尸体的脸竟然自动打开。
守卫银河系的外星王子坐在机械控制室里,留下一句遗言:银河在猎户的光圈里。
出人意料的是,猎户并不是指星座,而是那个外星人养的猫。银河也并非人类所理解的宇宙中的宏大空间,而是指挂在猫项圈上的一颗小宝石,那里面隐秘地微缩着数以亿计的星辰。
岑镜从手机里翻出寻宠启示的照片,仔细看了看,顿时心亮如镜。
许是出于安全保密的考虑,葛兰将黑钻石装进了鹿特丹项圈上的铃铛里。所以文化宫失窃现场的监控录像中,那只猫脖子上还是光秃秃的。而在后面的寻宠启示里,项圈上就出现了一颗硕大的铃铛。
这也是她给猫起名叫鹿特丹的原因。黑钻石阿姆斯特丹对应着荷兰第一大城市,“暗夜”对应着第二大城市鹿特丹。这个名字正暗示着猫和钻石是一体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葛兰没想到鹿特丹居然会走失。
因惧怕同伙误会私吞钻石,她不敢声张,只好满城重金寻宠,却被凶手借此诱骗开门而遇害。
“镜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唐平愣愣地看着她收拾包,钟乐天也不明所以。
岑镜站起身道:“我去市局,钻石有线索了。”
“啊?真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你知道钻石在哪儿?”
“在猎户的光圈里。”
2015年9月23日,津山市公安局在媒体上发布了一则奇怪的通缉令。
通缉的对象是一只黑白花猫。根据警方的说法,此猫就是盗走万家珠宝展黑钻石的窃贼,如有提供线索者,可获得五万元奖励。
广大群众纷纷表示智商受到了侮辱,有关贼猫话题的讨论在各媒体和社交网络炸开了花。这则消息也不胫而走,飞快传遍了整座城市。
当天晚上,警方接到了一通举报电话。
方在鹤是爱丽丝宠物医院的兽医,他自称在两天前给一只猫做过开胃手术,和通缉令上的那只非常像。武志彬立即带人赶到宠物医院调查取证。
“当时那个顾客很奇怪,非说猫吃了块石头,让我们解剖它。”方在鹤翻着病例道,“我们给猫做了X光透射,没在体内发现异物。可对方坚持给猫开膛检查,还说死活都没关系,你说哪有这样的主人?!”
武志彬:“手术做了吗?”
“做了啊。没办法,我们是商业医院嘛……”方在鹤无奈地道,“开了胃腔,什么也没找着,那人还骂骂咧咧的,消炎针没打完就把猫带走了。”
“他带猫来的时候,猫脖子上有挂着铃铛的项圈吗?”
对方回忆了片刻,答道:“有项圈,但没铃铛。”
“明白了。”武志彬又问,“有那人的登记信息吗?”
方在鹤将手术协议和收费单拿了出来。上面的签名非常潦草,明显是签字人有意隐瞒真实姓名。
不过这难不倒警方,因为对方是刷卡付款。武志彬根据POS机流水信息查到了交易卡号,在银行的配合下很快确认了卡主。
9月24日凌晨2点,暗夜盗窃嫌疑人被津山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抓捕归案。
经过一夜的突击审讯,对方对鹿特丹一事供认不讳,却死活不肯承认参与了盗窃。鉴于案犯身份比较特殊,武志彬一早通知了大公海律师事务所。
接到电话的时候,岑镜正和李维在公司里签合同。
李维准备出国,且长期不在国内,所以委托律师对国内财产进行重整编配。
公安局来电突然,律所的合伙人紧急派岑镜接手该案,两人没来得及签订就匆匆赶了过去。
“怎么会是他?!”望着审讯室里的唐平,岑镜感到太阳穴一阵发冷。
武志彬站在单透镜后,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敢相信,好歹是你们大公海的人,怎么也不至于这么糊涂啊!老萧那儿也有点转不过弯来……”
“林局审出什么了吗?”
唐平对面坐的就是林海。林海并不擅长审讯,但很擅长刑讯,这么折腾一宿,估计能吐的都吐出来了。
“他承认从星海抱走了鹿特丹,但又说自己找到猫的时候铃铛就不见了,所以试图在鹿特丹的体内找那颗钻石。”
李维站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他为什么会认为钻石在猫身上?”
“这就是关键问题啊。”武志彬点起一根烟,“除了警方和死了的三个,还有谁知道猫和钻石在一起?只能是石四宝和老鬼了!”
岑镜质疑道:“可唐平和老鬼的体貌特征不符,身高、发色、长相都完全不同!而且,16日那天他出现在了公司,有不在场证明。”
“你忘了吗?郭锦年说过,在荷兰港口的钻石交易里,老鬼是个胡子拉碴的老渔夫。也就是说,对方很可能精通易容伪装。至于16日那天,唐平到大公海的时候迟到了两小时吧?如果他和石四宝在立交桥洞里交换了车辆,这个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
“可这都是推测,你们没有证据。”
“岑镜。”武志彬目光严肃地望着她,“别忘了……你也是专案组的一员。”
岑镜一时失语。
在2012年通过的刑事诉讼法修正案里,司法机关确立了轻口供重实证的原则。但在刑侦办案过程中,审讯依然是警方破案的重要手段。就算无法凭口供定罪,也能通过攻破嫌疑人心防挖掘关键线索。
林海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
他原本无须亲自审讯,但这一系列的案子拖得太久,惊动了公安部和省委一帮老干部,上面压力巨大。如果案情再没有突破,不单萧振国乌纱帽不保,他这个分管刑侦的副局也算干到头了。
敲了敲桌面,他继续问道:“唐平,你说自己只是老鬼和郭锦年的寄信委托人,擅自拆信后才知道暗夜盗窃计划,那你又如何得知钻石在猫身上?难道信里还指导葛兰如何藏钻石不成?”
唐平一脸惨淡:“……猜的。”
“猜的?!”
“葛兰发布寻猫启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就算钻石脱手了,她也不太可能花那么多钱找一只猫。后来葛兰死了,凶手也在找那只猫,我就琢磨着……那猫肯定很重要,搞不好就是它把钻石叼跑了。”
“你脑子挺灵光啊。”林海讥笑一声,“9月11日,葛兰遇害那晚,你真的只是在星海抓猫吗?是不是还顺便杀了个人啊?”
“我没有!”唐平猛地抬起头,“你……你这是诱供。”
“砰!”对方一拳捣来,他顿时脸上开花。
林海恶狠狠道:“都一宿了还没学老实?再胡说八道,老子就把你和流氓犯关一起,好好教你做人。”
唐平被打得脑袋歪向一边,嘴角青肿,哆嗦着掉下两颗眼泪。
“姓唐的,你小子可是有案底的人!”林海猛地一拍桌上的档案,吓得对方打了个哆嗦。
“你原名叫唐克。2004年因聚众斗殴致人伤残进过少管所。2008年因入室盗窃被刑拘。2009年又因为电信诈骗蹲了两年。你出狱后更名改姓来到南华,憋了几年终于憋不住,干了票大的是不是?!”
“我没有!”
“你最好快点交代钻石和石四宝在哪儿。”林海面色铁青,将拳头捏得噼啪作响,“老子没那个耐性和你耗,你也没那个体格撑下去!”
唐平战栗地低下头,闭口不言。
审讯室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林海不耐烦地站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哟,岑神探,有何贵干?”
岑镜眼神冷峭地盯着他:“林局,你这是在刑讯逼供。”
“你说这话……是以专案组成员的身份,还是以大公海辩护律师的身份?”对方轻蔑地笑了笑,“或者……是以唐平私人朋友的身份?”
“我是以旧同行的身份劝告你,你违反了内部纪律,刑讯逼供不是一个合格警察应有的行为。”
“哈哈,对……我不合格,你合格!”林海声音陡然拔高,“多亏了岑警官精准的枪法,顾晟死得那叫一个痛快!”
岑镜脸色骤然苍白,踉跄着退了一步。林海冷哼着扭过头,大踏步地离开了走廊。
两人的冲突引得不少人探头探脑,武志彬和李维也被从观察室惊动出来。
李维关切地望着她血色全无的脸,问道:“阿镜……你没事吧?”
“没事。”岑镜镇定了一下情绪,深吸口气,看向武志彬,“武队,我想和唐平聊聊。”
武志彬看了眼林海远去的背影,冲她点了点头。
走进审讯室,岑镜拉开椅子坐到桌前。唐平始终低着头,整个人恨不能蜷缩在椅子里。
“唐子……”
“镜、镜姐?!”唐平乍然看到她,脸上晃过一丝惊慌,“你怎么来了?”
“老板让我做你的辩护律师。”岑镜目光沉静地望过来,“不过,我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坐在这里。”
“唐子,一起共事两年,你好像瞒了我很多事。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我没兴趣追究。虽然你不是我招聘进来的,但我相信合伙人的眼光。”她缓缓说道,“所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大公海,我希望你能如实地告之一切。”
“镜姐,我说的都是真的!钻石不在我这儿,我也没有杀人!你相信我……”
唐平,或者叫唐克,自小生长于西北一个贫困农村。也许是小时候穷怕了,他对钱财有着极为热切的执着,在年少时就做过不少糊涂事。
2011年,唐平改造出狱。他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便换了个身份来到津山,给一家娱乐网站当狗仔记者。
后来因为偷拍盯梢的技术不错,他被网站编辑推荐到大公海特案部,成了岑镜的属下。
虽然这三年过得还算安分,但这个年轻人骨子里仍充满了对名利的渴望。为了多赚钱,他在网上做过不少兼职,其中一项就是委托寄信。
2015年8月2日,唐平接到一项寄送秘信的任务。
信封很厚,看上去像裹着钱。他贼心一动,冒险用蒸汽将封口的胶水熏开,私自拆信看了内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份详尽的盗窃计划书,而且还是万家珠宝总裁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本想借机讹诈一笔,但考虑到对方尚未采取行动,这种匿名信也不能当作证据,他便将信原样封好,送到了郭锦年手里,静静等待9月的来临。
“等下。”岑镜打断他,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快递件的照片,指着上面的收信地址问,“你看到的信是手写的吗?字迹和这个一样吗?”
唐平仔细辨认了一番,摇头道:“不一样,我送的那封是机打的,连信封表面都是打印字体。”
岑镜翻开笔录,浏览了一下他的供词,又问道:“你说那封信里,老鬼在末尾签了个字?”
“对,是手签的‘老鬼’两个字。”
“能大概模仿出笔迹吗?”
唐平回忆了一番,抖抖腕上的手铐,接过笔写在纸上。
看着那个笔画银钩的“老鬼”,岑镜心中大概有了数。她将纸收好,示意对方继续。
9月2日,“暗夜”被盗。唐平知道机会来了。
然而问题在于,他虽然知道这起盗窃是团伙作案,却不清楚郭锦年找了哪几人联手,更不知道赃物在谁手里。如果贸然威胁,不但扳不倒郭锦年,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犹豫之时,葛兰发布了重金寻宠的启事。唐平对她允诺的百万奖金动了心,遂求助岑镜帮忙寻猫。
可随着葛兰的死亡,他的如意算盘很快落空。但在巧合之下,岑镜在通话中无意透露了凶手找猫的信息,他便猜到鹿特丹和钻石的下落有莫大关系。
没过多久,郭锦年出事了。最大的威胁业已消除,盗窃团伙分崩离析,唐平终于起了将“暗夜”占为己有的念头。
“9月11日晚19点到23点,你一直都在星海公园,没进过小区?”
“我被鹿特丹抓了之后就走了,晚上不到9点就回家了。”
“有没有人能做证?”
“好像……只有野猫能做证……”
岑镜继续问道:“你那天抓到鹿特丹的时候,它脖子上有铃铛吗?”
唐平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有。”
“后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又抓到了它?”
“9月20日,星海小区里。”
“也是靠喂食吸引过来的?”那为何警方先前在星海没找到呢?
唐平犹豫了一瞬,吞吐地答道:“其实……那猫是让一个小女孩儿收养了。我……算是……算是抢过来的……”
“你一个大男人还要不要脸?!”岑镜鄙视地骂道,“鹿特丹现在在哪儿?”
“我又放回星海公园了。”
“那猫不是刚做过手术吗?你这么快就把它丢弃了?”
唐平面露苦色:“我本来想养着,但看到你们那个通缉令有点害怕,就、就把它放回去了……”
“好了,我明白了。”岑镜站起身来。
不管怎样,要先把猫找到,再进一步确认铃铛的下落。
拉开门正准备离开,身后的人忽然喊了一声:“镜姐!”
她回过头,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
唐平感动地泪流满面:“镜姐,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愿意信任我……”
岑镜白他一眼:“我是不信你有杀人的胆子。”
这家伙平日里看到警察都打哆嗦,充其量也就干干偷鸡摸狗的事,让他杀人还不如自杀成功率高。
更重要的是,唐平没有连环凶案的作案动机,他自身的能力也和那个心机缜密的老鬼有不小差距。
当前的问题是,林海一心尽快结案,难保不会将人屈打成招。她必须和萧振国谈谈,以确保唐平在羁押期间的安全。
离开审讯室,岑镜乘电梯到了15层。
刚要敲门,局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走出来的人正是林海。
两人冷然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僵硬。岑镜侧身绕过他,径自进了办公室。
萧振国看到她有些意外:“有事找我?”
岑镜点点头,将刑讯的事汇报了一遍。
她原本没兴趣打这种小报告,可林海总和自己对着干,万一趁她不在使了什么绊子,也只有公安局的一把手能救唐平。
萧振国听完说道:“我刚才批评过老林了。审了一宿,他也该休息休息了。现在省厅压力很大,通缉令的事还惊动了部里,上面责令五日内破案,大家着急也属正常。”
通缉令的主意是岑镜出的,虽然钓出了唐平,却对案件的突破没起到关键作用,她心里也有些沮丧。
“唐平把那只猫放回星海公园了,我们可以再去走访一下,说不定能有新线索。”
“行,这事儿就让老武办吧,反正唐平是他们抓的。”萧振国揉了揉太阳穴,“那小子应该没胆杀人,但现在也不可能立刻放他。只能先耗着,你抓紧找证据就是了。”
岑镜闻言放下心来。
“不过嘛……你尽量别和林海起冲突。他那牛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容不下太多指摘。”萧振国提醒道,“老林有时候说话冲,你甭和他计较,受了委屈也能忍则忍吧,毕竟……”
“我明白。”岑镜勉强一扯嘴角,“毕竟他是顾晟的表哥。”林海没一枪崩了她就该谢天谢地,现在看点脸色又算什么。
萧振国深深叹了口气,吐出肺腑里最沉重的两个字:“当年……”
“叮零零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萧振国接起来一听,脸色瞬间大变,对着话筒吼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吃的?!”
见他气得摔挂电话,岑镜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唐平跑了!”
唐平是从公安大楼三楼的卫生间逃出去的。
再次在审讯室里看到林海,唐平吓得仿佛要尿裤子。林海虽然苛刻,也不至于让活人被尿憋死,所以对方一要求上厕所就准许了。
唐平被带到三楼拐角的卫生间里,干警用手铐将他与隔间的水管铐在一起,然后站在洗手间外等待。
等了十多分钟,干警喊了一句,里面没人应声。到隔间前扣了扣门,发现里面上锁了。他趴下身,从下面的缝隙里张望,竟然看不到人的双脚……干警心里咯噔一声,一脚踹开了隔间的门!
里面早没了唐平的影子。通往外面的窗户大敞着,凉风嗖嗖地灌进来,拷在水管上的手铐像秋千一样来回晃荡。
得到通知,林海和武志彬很快赶到。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刑警,目光一扫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武志彬从便池旁捡起一根末端被咬合成细长条的塑料笔芯,问道:“他哪儿来的笔?”这玩意儿和纸币的功能一样,足以让唐平这种老油子解开手铐了。
干警们疑惑地摇摇头:“进审讯室前搜过身,没有东西。”
站在外围的岑镜脸色一白:“对不起,是我让唐平写了几个字,忘把笔收回来了……”
林海咬牙道:“岑神探你能不能不添乱?!你真不是故意帮姓唐的逃脱?”
“我没有!”岑镜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之前安抚过他,他也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逃跑?你是不是又和他说什么了?”
“我能和那小子说什么?没说两句他就要拉屎,你疏忽大意放走嫌疑人还有理是不是?!”
岑镜知道这种时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只好说道:“我去找他,现在一定还没走远。”
武志彬也在调人:“一队集合!赶紧给我把人追回来!!”
一小时后,星海公园。
近几日天气转凉,红色的爬山虎爬满了花廊的廊柱,四周的杨柳开始凋落,公园中铺满了黄绿相间的落叶。
小女孩儿趴在花廊下,抚摸着花猫的头,柔声细语地说:“咪咪别怕,慢慢吃。”
花猫腹部还裹着绷带,它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盆里的牛奶,冲小女孩儿喵喵叫了一声。明媚的阳光下,项圈上的铃铛微微晃动,散发着金亮的光泽。
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跑进了花廊。
唐平气喘吁吁地扶着廊柱,望着惊恐的小女孩儿和花猫,脸上浮现出一丝醒悟的苦笑。
原来是这样。
他抢走鹿特丹的那天,小女孩儿奋力挣扎,却只来得及拽下项圈上的铃铛。当时他慌慌张张,没注意猫脖子上少了什么,原来一直在这小丫头手里。银河曾经就摆在眼前,自己当真蠢得可以。
“坏叔叔……你又来抢猫?”小女孩儿坚定地将猫护在身后,“它都受伤了,不许你再动它!”
“是叔叔不好,叔叔向你道歉。”他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望着对方,缓缓伸出右手,“我……我错了。”
“放开孩子!”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子弹上膛的声音。
唐平回过头,看到四五个刑警包抄过来,蓄势待发地盯着自己。
武志彬拔枪相对:“唐平,你的罪不重,没必要走到这步。不要负隅顽抗,马上放开她!”
“呜呜呜呜……救命!警察叔叔……救救我!”被挟制的小女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在场的警察无不揪心。
不远处的家属匆匆赶到,母亲一见女儿遇险,不由惊恫至极,险些当场崩溃。
公园外围实施了警戒封锁。岑镜被李维拽着,只能远远望着花廊下和刑警对峙的人,心里急得像打翻了一炉子焦炭。
这小子到底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劫持人质?!
唐平冷眼看向众人:“别骗我了武队长,我本来就活不到明天了。你们一个个披着人皮不干人事,也配叫警察?”
武志彬光火地骂道:“放屁!谁给你说的这话?!”
“呵呵,戏演得不错啊。”唐平讥讽地笑道,“不就是想找只替罪羊吗?老子成全你们!”
他眼中一寒,右手用力扼住了小女孩儿的脖子……
“—砰!”枪响了。
一枚弹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深红色的弹孔洞开在唐平的额心,如同一朵凄艳的花……
“唐平!”看到人倒地的一幕,岑镜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仿佛被一包火药炸裂了。她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仿佛有人关了灯,天空一下就暗了。
那一晚,夜色也是这么暗淡。白色的夜雾浓厚得连车灯都穿不透,街上人影绰绰,如鬼似魅。
“岑镜,你确定崔辛哲会在今晚行动吗?”开车的是重案组副组长尹陌,也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的队长。
“崔辛哲每半个月都会犯案一次,今晚刚好有雾,老鼠一定会再出洞的。”坐在副驾的女人用手擦了擦车窗上模糊的水汽,出神地望着马路上斑驳的光影。
崔辛哲,男,35岁,南华省津山人。身高185cm,体重约140斤,脸型尖瘪,眼小唇薄。原南华三院精神科医师,两年前罹患偏执型精神分裂,开始出现嗜血倾向。
他于2012年上半年加入非法人体试验组织,自6月28日开始疯狂作案,并在解剖过程中养成了食人癖好,引起全国百姓的恐慌。
岑镜根据案发现场的物痕信息和尸检报告进行了画像,迅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崔辛哲。但由于该组织是流窜作案,背后操盘的是贩毒集团,且有地方势力的保护伞,所以抓捕过程步履维艰。
车侧掠过一阵尖鸣的警笛声。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如同飞窜的游鱼,一头扎进前方的浓雾。
“是津山市局的车……出什么事了?”岑镜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地道,“难道已经案发了?!”
“有可能,不过刑警队还没来电,也许是其他警情。”尹陌降下车窗,抬手将警笛按在车顶,拉响后跟了上去。
一路开进西城,津山市局刑侦支队的武志彬终于打来电话。
晚上10点有人报警,声称在杏花小区发现了人体残肢。该区派出所出警后,民警在现场受到不明人员枪袭,市局已派特警前往支援。
六二八重案组追踪这伙犯罪分子长达两个月,在南华省各地四处奔波,却总比案犯慢一步,现在终于咬上狐狸尾巴,怎能就此错过?!尹陌结束通话,提振精神,一脚油门踩下去,直奔杏花小区。
“对了,你之前说崔辛哲可能毁容了?”
“上次的案发现场,有半瓶硫酸倒在尸体旁半米的地方。从墙上液体的喷溅角度看,是受害人泼出来的,而墙面中间的那部分缺失,看上去就像被一个人挡住了。”
岑镜缓缓说道:“估计崔辛哲也没想到对方会从重度昏迷中醒过来,还突然用毁尸灭迹的强酸制剂攻击他。津山高速入口拍到的照片,也显示司机戴着口罩和墨镜。所以,我猜他应该是被硫酸烧伤了。十来天的时间,肯定还没恢复。”
“那可不好抓捕,这大雾天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尹陌问她,“你带着枪呢吧?”
“嗯。”
“带着也别出去了,在车里等着吧。”
岑镜挑挑眉:“尹队这是瞧不起我们女警?”
尹陌笑道:“那倒不是。既然对方手里有枪,还是让特警来比较好,抓捕的粗活不适合你这种犯罪心理专家。”
“别拿文职不当警察。”岑镜不服气地说,“我去年射击比赛可还是第一呢。”
两人拌嘴的工夫,车子已经开到杏花小区A栋楼下。
一溜儿警车在单元楼门口一字排开,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不停。荷枪实弹的黑衣特警已经就位,现场总指挥正举着高音喇叭向门洞里喊话。
自打枪声响起来,整个小区的人这一宿都别想睡了。
尹陌下车和津山警方交涉,岑镜站在外围,观察着现场的行动。
然而,连她在内的所有警察都没注意到,有两个黑影正从包围圈的后方走过,鬼鬼祟祟地向小区外溜去。
“妈的,又是那个坏事的娘们……”
“你干什么?住手!”
“嗖!”一粒子弹擦着头皮飞了过去。
岑镜吓了一跳,迅速矮身回头,发现有人从背后向她开枪。
站在雾气里的男人身材高大,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他似是刚从同伴手里夺下枪,正转头看过来。
岑镜当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拔枪开火,一枪击中了目标!
“崔辛哲”倒下了,露出了身后的人。
尖瘪的腮,凉薄的唇,还有眼镜蛇一样阴毒的三角眼……看到路灯下那张丑陋的脸,岑镜震惊得呆在原地。
崔辛哲!他居然没毁容?!
那被她击倒的人是谁?
趁女警发愣的片刻,崔辛哲迅速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手枪,瞄准了岑镜。
“—砰!”
尹陌放下冒烟的枪口,胆战心惊地拍了拍某人的肩:“我说神枪手你发什么傻啊?!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没命?”
岑镜终于回魂,神情不安地向他道了声谢。
武志彬带着一众刑警围了过去,检查地上的两具尸体。
其中一个嫌疑人就是重案组追踪许久的开膛手崔辛哲,而另一个同伙……武志彬摘掉对方脸上的黑色口罩,突然惊骇地吼了一句:“都别过来!”
警察们不解地望着他,难不成躺着那位的主儿是定时炸弹?
“岑镜,你也别过来!”尹陌走上前看了一眼,也脸色苍白地制止了她。
岑镜一时怔住,不明白这两人发什么神经。她垂下眼,注意到被击毙的嫌犯脚上穿的鞋。
那是一双崭新的休闲皮鞋,深棕的颜色,看起来格外眼熟。
“那人是谁?”
“你别过来!站在原地听到没有?这是命令!”
岑镜仍像木偶一样机械地走到死者身前,木然地问道:“他是谁?”
武志彬表情有些紧张:“岑镜,你冷静点……”
“武队,请你把手拿开,我要看他的脸。”
“岑……”
“把手拿开!!”
对方咬着唇,终于缓缓撤开了手。
看到那双光芒涣散的黑眸和额头仍在溢血的枪洞,她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 第五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