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而生

　　“爱是真，真是爱。爱是感受，感受是爱。爱是渴望被爱”（《爱》Love）

　　“你会不会觉得，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不是吗？”

　　“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了？”

　　“昨天？”

　　她皱了皱眉，像是在找寻逝去的记忆，但却是徒劳一场。她单手捧住他的脸，告诉他，“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你会觉得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吗？”

　　她依然穿着那一套黑色的晚礼服，脸上却露出了和她的打扮不相称的甜美的笑容。那双眼睛前一日哭得疲惫不堪，过了一晚却又神采奕奕，他看着她，笑了。

　　“嗨，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他把耳机套在她的头上。这次播放的是肖邦的《夜曲》第一首。

　　杰克原本答应要和她谈恋爱，睡了一觉后却改变了主意。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昨天怎么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好在她也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研究刚取得了重要的突破，他得沿着这些线索继续探究下去。

　　他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旋律缓缓从她的耳旁中流出，又一次点亮了那一片回忆。她微微张着嘴，仿佛呼吸变慢了。她许久没有眨眼，直到眼眶开始泛红，她背过了身去。他知道她哭了，但不知道她哭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伤心。

　　当耳机里不再传出声音，她摘下耳机。她回过头来看他，却一脸茫然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想起了他，”他微笑着对她说，“那位钢琴家，我知道你们认识好多年了。我知道你想去找他。放心，不用担心我的感受，我们认识没多久。”

　　她皱着眉头，仔细想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她对他点点头，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他说，“谢谢你。”

　　这句“谢谢”让他有些感动，他也对她点点头。

　　她的表现多少出乎他的意料。昨天她回忆起那位钢琴家时，分明很激动的。但现在，她却抑着自己的情绪，为了顾及吻醒她的杰克的感情。

　　“隐忍”——这也许她是从那位钢琴家那里学到的——他准备在她的报告中备注上这个词。这词超出了机器人评价维度模型，他也从未在过去研究过的机器人中发现过这种品质。但她显然分心了，她变沉默了。

　　“陪我一起弹琴好吗？”他向她发出邀请。

　　“你也会弹琴吗？”

　　“我不会。但我们可以像昨天那样，你弹右手旋律，我让电脑播放左手旋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牵着你的左手。”

　　“昨天，我们也在一起吗？是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她困惑地问着，“怎么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们弹琴吧。”

　　“好。”说着她给了他一个美好的微笑，他却分不清这个笑是否出于真心。

　　他为她准备了一台不占地方的电子琴，起初她说这琴弹着不顺手，几首曲子过后，她也没提过这个事情。

　　他坐到她的身边，向她伸出手。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低头时面带笑意。这次他觉得她的笑是真心的。

　　“和我说说吧，你们的事情。”终于，他开始试探她的回忆。

　　“我和他，也是像这样弹琴。”

　　“还有呢？”

　　“有的时候，我们也聊天……”

　　她会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讲得明显比前一天少了。她像是在顾忌他的心情。

　　他试着问她其它的问题，但她说得也不多。当无意无意间聊起了某首曲子时，她反倒是饶有兴致地为他解释起来。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吗？”

　　“是的，他喜欢和我讲这些，他说只有理解了曲子的创作背景，了解了音乐家的心情，才能更好地演奏这首曲子。”

　　“你能理解这些。”

　　“我能理解一些。人在恋爱的时候写出来的曲子，和失恋的时候写的是大不一样的，这样的道理我当然明白。但有些曲子，却和人生或是哲学扯上关系，这让我感到困惑。但和他一起弹琴，他会给我指引，我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要跟上他的心意。”

　　“那么说说恋爱的曲子吧，哪首最能打动你呢？”

　　“我喜欢舒曼写给克拉拉的曲子。他给我讲过他们的爱情故事，我最喜欢的那一段，有一天舒曼告诉克拉拉，我将要把我的戒指丢进莱茵河，你也把你的丢进去吧，这样它们就能在一起了。后来，他真的把戒指丢了进去，然后自己也纵身跳进了莱茵河里。”说着，她有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双手。

　　“怎么了？”他问。

　　“你没带戒指。”她说，“你没有爱的约定对吗？”

　　“爱的约定？”

　　“嗯，他说戒指代表了爱的约定。但他戴着一枚戒指。”说这话时她有些失落。

　　“你知道他有爱人？”

　　“是啊，他带着戒指。”

　　“你介意吗？”

　　她有些失落，“我会难过，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爱他是我的事情。”

　　“心里有个声音？”这个表述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

　　“心里为什么会有声音？”

　　“我不知道，但是有些时候，心里就是会有声音啊。”

　　他在早前研究过的“为爱而生”机器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表述。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参与研究过的机器人基础人设系统，这个系统会在一些特定地的情境中向机器人发出指令，对机器人的认知、情感、行为起到指导和修正作用——就像是长期烙在人头脑里的一句谚语或是信条。“我爱他是我的事情。”在爱而不得时，心里能出现这句话，也算事一种安慰。

　　“后来另一位年轻的音乐家勃拉姆斯爱上了克拉拉。可是他说，他们之间再不能有爱的约定。为什么呢？你说最后克拉拉爱的是谁呢？”她继续道。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欲言又止。

　　“你觉得什么？”

　　“也许她爱着他们两个人。”

　　他听她说着克拉拉的事，却觉得她说的是此刻的她自己，或是当时的卢。

　　“但他牵着我的那只手没有戴戒指，”她又说起了卢，“我就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一半的他是属于我的，至少当我们在一起时，他是属于我的……有一次，我请他送我一枚戒指。那天他心情不错，我就假装哭闹着，问他讨一枚戒指。我知道有时我可以很任性，他不会生气。”

　　“那他怎么说呢？”

　　“那天，他也嬉皮笑脸的，没有认真答应下来。”

　　“心里还会有别的声音吗？”

　　“每次醒来，看到吻醒我的那个人，我的心就告诉我，爱他，爱他，爱他……”

　　“还有吗？”

　　“心里的声音提醒我，要在爱人面前保持神秘。我想我不该跟你说更多了。”说着她低下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有没有听到过心里说这句话——爱是宇宙基本正义。”

　　“爱是宇宙基本正义？”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摇摇头，“这句话怎么了？”

　　“没什么。”他没问下去，这是他从之前研究的机器人那里得到的信息。他也在其他研究人员的报告中多次看到过这句话。这让他们倾向于把这句话当作“为爱而生”机器人人设系统的基石。

　　杰克喜欢这样与15F交流，不仅仅因为他能在交谈中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他喜欢这交流本身。有时她弹曲子给他听，和他讲讲音乐家的故事，和他说说她自己。她的头脑很理智，故事很清澈，像是中学时代的纯情少女。

　　每天将她唤醒后，他都要花上一些时间让她想起卢，然后再安抚她的情绪。他要为她营造出轻松安全氛围，接着开始和她弹琴聊天。有些情节每天都在重复，比如她每次弹电子琴时，都会抱怨几句。有时相似的情节会有不同的走向。她经常问他自己在哪里，他告诉她在上海，她就说上海是家。有一天他好奇地问她还知不知道其它的城市，她说有一次他和她说起过不同的城市代表着不同的意象。

　　“比如说伦敦。”她说，“它代表着雨天和阴霾。”

　　“还有呢？”

　　“还有巴黎。”

　　“我知道，你的巴黎是一个有钢琴的房间。”

　　“对，巴黎是钢琴，音乐，还有艺术……那你知道加利福尼亚吗？”

　　“夏天，是夏天吗？”

　　“嗯，他说是长长的夏天，就像恋爱的感觉。那里一定很美吧，你去过那儿吗？”

　　“没有。”

　　……

　　有些对话则是全新的，当他请她弹奏不同曲子的时候，自然而然会聊起不同的话题。

　　杰克也试过几次让机器人将她唤醒。那样一来，她想起卢后，她开始无止尽地追问、哭泣……虽然他曾成功安抚过她一次，但他实在没有耐心重复地看她宣泄感情。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亲自将她吻醒。对于杰克的研究而言，每天多多少少会又些进展，只是他依然对她记忆深处的“黑匣子”毫无头绪。

　　这天，杰克找来了一本肖邦《夜曲》合集。他陪她从肖邦的第一首《夜曲》开始弹起。记得那天在琴行，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这首曲子，他隐喻觉得他能在肖邦的曲子里得到更多信息。

　　“他和你讲过肖邦的故事吗？”弹了几首以后他问她。

　　“没有。”她说。

　　这让他觉得出乎意料，她解释道，“他说肖邦的曲子已经超越了他的生活，肖邦曲子的意象是广阔的，那里能装得下爱，能装得下星辰，也能装得下闲暇时光。”

　　杰克一直好奇为什么一首夜曲能承载她如此多的记忆，莫非这就是其中的奥秘，“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是意象呢？”他追问道。

　　“一首诗，一幅画，一段旋律……”她说着，像是在重复她自己的说明书，又像是在传达宇宙间鲜为人知的秘密。

　　“这些我知道……”

　　“他还说，过去他觉得意象是一个避难所，现在意象变成了一座宫殿，不同时空的灵魂在那里相聚……嘿，你怎么了？”

　　杰克听得着迷，“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我想没有了。”

　　他记下她方才说的话，接着和她聊天，“还是和我说说肖邦吧……”

　　讲起肖邦，她的脸上又泛出了甜蜜，“肖邦的曲子里，他最喜欢“安可曲”，那是肖邦写的第一首夜曲，也是他学的第一首夜曲，他曾演奏这首曲子在国际比赛里获奖，他会在每一场演奏会里弹奏这首曲子。他说创作这首曲子时萧邦的心是清澈的，清澈但又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忧郁。肖邦的每一首曲子他都会亲自教我，从我弹奏第一个音符开始，他就陪在我身边。每个音的指法、力道、踏板的使用，他都仔细地说给我听。等我练熟了，他才跟我合作。他让我想象，让我猜，他说肖邦的曲子是没有答案的。同一首曲子，当我们弹得快一些，就犹如在山间流淌的清泉，轻松、自由。但当我弹得稍慢些，刻意地拖长一些音，作出一些停顿，那旋律便会流露出悲伤。他牵着我的那只手会给我情绪，我只要把心交给他，就能与他一起奏出完美的旋律。有时我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他不太开心，那么我就演奏的哀伤一些。”

　　“他会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呢？”杰克试探地问。

　　“很多事情啊，秋天的树叶落下，连续好几天下雨不放晴……还有他的手，有的时候他盯着自己的手看，我就牵起他的手，让他别看了。他的母亲去世了……还有因为他自己……”

　　“因为他自己？”

　　“有时他说他讨厌自己，他说他身上带着原罪……但什么是原罪呢？”

　　“原罪？”杰克有些费解。

　　“我问过他什么事原罪，他说我不会懂。你能告诉我吗？”

　　“你能先告诉我他前前后后和你说的话吗？”

　　“这话些他和我说过几次，好几次，但我不能理解……他说他的母亲常常因为他而招人非议……因为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说的“那个人”其实是给他生命的那个男人。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从小到大，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他的母亲总是很忙，很少有时间陪他，对他又很严厉，他一直搞不清楚母亲到底爱不爱他，渐渐地，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爱不爱母亲。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带他学钢琴，他慢慢发现，只有把琴弹好了，才能让他母亲高兴。他说他小的时候努力练琴全是为了想让母亲开心。他还说自己很有天赋，他的母亲却对音乐一无所知，所以他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个音乐家，这既解释了为什么母亲执意让他学琴，也解释了他为什么在这方面有天赋。有一阵子，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仔细研究过每一位老一辈钢琴家，他还真找到了一位钢琴家年轻时和他自己长得很像，他去看他的演奏会，还问那个人是否听过他母亲的名字。那次交谈尴尬至极，那人表示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自己也觉得那样做太傻，于是就放弃了。他想找到“那个人”，但又讨厌“那个人”，他也讨厌他自己。他说他的出生就带着原罪，他的天赋也带着原罪……他急于求成地向世人展示他的天赋，他手上的问题就是他的报应。”

　　杰克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感慨着这个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城市的人，竟会有这些不可理喻的想法。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也比常人坎坷许多吧。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她问他。

　　“不是，我不能理解。”杰克坦言，“他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说有时他觉得自己不像他母亲，而更像“那个人”……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时我也希望他能教我更多的东西，但他只教我弹钢琴。他说他只会弹钢琴，也只能教我弹钢琴……对不起杰克，我总是在和你谈论他。”她忽然转过头来，不无深情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杰克。何不让我多了解你一些，让我忘记他。”

　　“你想忘记他吗？”

　　“不，我想好好爱你。”

　　“我们还是继续弹琴吧。”

　　杰克接着陪她演奏肖邦的《夜曲》，一首接着一首，在歌曲的间隙浅浅地聊上几句。

　　当弹奏《夜曲》第十五首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这谱子和伴奏不对，和他教我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示范了一小段右手的旋律，他听着的确是和原本的曲子不太一样，甚至不像是同一首曲子。

　　她看了看曲谱说，“真可惜不能与他合奏了。我想听起来和原曲不同是因为他把原本右手的旋律改给了左手的关系。”她向他解释，他没听明白，于是悄悄求助于电脑，电脑向他解释，她所弹奏的很可能是这首曲子的变奏版本——基于乐曲原本的旋律做了新的编排。

　　“这首曲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杰克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不常弹奏这首曲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做了改编。”

　　“你想想，你们弹这首曲子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她摇摇头，“他教我演奏，就像学其它任何曲子那样。但我挺喜欢这首曲子，你听，是不是很像一个人在深夜里漫步。这让我想起了他开着红色老爷车穿过夜色向我驶来，他走楼梯上来的脚步声，和他弹这首曲子，我能感觉到他在向我靠近……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他甚至没有问过我，这首曲子让我想起了什么，我都没有机会和他说起这番话……多希望能再和他弹一次这首曲子……我怎么又在想他了……杰克，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弹琴呢？”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言不语。

　　“你能弹出来或者唱出来那首曲子的旋律吗？”他接着问她，总觉得这首曲子对他们来说是特别的。

　　“不行，那说曲子……他把左手的旋律改得极其复杂，右手却很简单，他说这样一来他一个人也勉勉强强地弹下这首曲子来。”

　　“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弹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很特别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能安静一会吗？”

　　“哦，对不起。”

　　“我们还是弹下一首吧……”

　　他能感觉到一首首夜曲让她变得哀伤。他还是坚持让她弹完了最后几首夜曲。她又和杰克说起想谈恋爱——想要无忧无虑地谈一次恋爱。杰克又一次答应了她。

　　那天晚上，杰克查阅了和《夜曲》第十五首的相关资料，如她所说，肖邦作品的创作背景是没有定论的，但有一条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人想起一位离开自己所爱的家庭、所爱的人，寂寞悲伤地在旅途上的流浪者……”

　　他不禁皱起眉头。他仿佛窥见了那个陌生人——卢的内心。他还没能抽丝剥茧似的洞悉他的人生脉络——他也不打算这样做——但他已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矛盾。

　　更让他觉得巧合的是，那首曲子又叫F小调夜曲。

　　“15F，15F……”他不禁在嘴里念叨着。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和她提起这首曲子，他给她听了不同人的演奏版本，可惜她没能想起更多——一条线索就在眼前，却没办法顺着它得到更多信息。

　　这样的研究又持续了两星期，这算得上是杰克工作生涯中的一段轻松而闲暇的时光。每天和一台漂亮的机器人聊聊天，听她讲讲恋爱故事。只是她不记得自己曾讲过的话，总是重复着差不多的故事。越往后，她几乎没有新的故事可以讲了，他也几乎没有新的问题想问了。这些天，她一次一次地爱上杰克，一次一次地想起卢，一次一次地接受卢已经离开的事实……但她依然爱着卢，也爱着杰克，有时她会伤心，为卢的际遇伤心，为卢的不告而别伤心，但这些情绪都远不足以致使她“自杀”。杰克开始觉得或许他没有办法破解她“自杀”的秘密了，或许他的研究只能停留在这里了。

　　那天夜里，当他愉快而徒劳地和她聊了一整天后，他准备将她关闭。他想到也许会永久地将她关闭，忽然想问她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是爱？”那是读书的时候他交往的第一个女孩问过他的问题，当时他没有回答上来。有一阵子他也对这个问题好奇，但后来却不了了之了，他早已觉得这个问题无所谓了，只是忽然想听听“为爱而生”机器人会怎么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你不曾和他谈过这些吗？

　　“没有。””

　　“那么问问你的心，心里的声音没有告诉你吗？”他只是随口一提。

　　她又沉默了片刻，开始念起句子，像是一首小诗。

　　爱是真，真是爱。爱是感受，感受是爱。爱是渴望被爱……爱是接触，接触是爱，爱是靠近，靠近是爱。爱是请求被爱……

　　她念着念着，脸上浮现了甜美的笑。电脑提示他这是约翰·列侬的歌。

　　“这种感觉很好。”她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意思？”

　　“听到心里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对我述说。不，不是一个人，而是有许多人，他们发出同一个声音。他们一起对我说，爱是真，爱是自由……但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庞，我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这种感觉很好，很温暖，仿佛他们站在我的身后，一双双温暖的手推在我的背上，让我知道自己是对的，我不是一个人。”

　　“你刚念着词，其实是一首歌。”

　　“真的吗？”她喜出望外，“播给我听好吗？”

　　简单的钢琴吉他旋律在房间里响起，杰克和15F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听过？”

　　“嘘——”

　　这首歌，她一听又是好几遍，最后她皱着眉头摇着头，“我心里的那个声音，仿佛会唱这首歌。但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首歌。还有，我心里的声音，我喜欢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但是，是谁在发出声音呢？”

　　“我想，是创造你的人？”

　　“创造我的人？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杰克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但他知道，创造这批机器人的艺术家们大多都已和那个短暂而充满激情的时代一起淹没了，他们最终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杰作。杰克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只好敷衍地告诉她，“他们在你心里啊。”

　　她却会心地笑了，“是的，他们就在我的心里。”转而她又问他，“那么你心里有声音吗？创造的你的人有住在你的心里吗？”

　　杰克摇摇头，他的心里没有声音，他只听得到旁人想要告诉的声音。转念一想，创造自己的人不就是父母吗？他不禁觉得好笑，“创造我的人，希望我快点结婚，接着去创造新的人……”

　　她笑了，“结婚，你是说你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爱的约定吗？”

　　“嗯。”

　　她忽然牵起他的手，望进他的眼，“请你和我恋爱吧，好好谈一次恋爱。”

　　“好，我答应你，明天。”他又一次答应了她，他自己都不确定第二天会不会改变主意。

　　“你答应我了哦！……不许骗我哦！”

　　他的吻落在她的后颈…… 如果我没有去过加利福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