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我没有去加利福尼亚
“我做过最难的事情,就是始终相信,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有个人专属于你。”(《我要在爱里》I Need To Be In Love)
广播的信号越来越差,直到白色噪音多得让我无法忍受。我调到下一个台——放着嘈杂却空洞的电子乐。当租车公司的人问我想要什么车型时,我只说得上来这一款。但店里只有一辆同款黑色汽车。开着这辆车,我穿过一个夜晚,一个白天……棕榈树一颗一颗地闪过,荒漠却一尘不变。海岸线应该已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但是有多远?开了那么久,但好像一点没有走远。
夜幕降临,忽然间,我感到一阵心痛。
——我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没有和你没有去过加利福尼亚。
——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事情吗?
——我看错你了。
——你不了解我。
——请你自重。
所有恶言恶语忽然在我耳边响起,像一堆没有校音的乐器同时响起,发出古怪的扭曲的声音,忽然扎进我毫无防备的心里。
我把车停到路边,拉上手刹,打起双跳。
很荒诞,当心痛第一次到来的时候,我理智地审视着这种感受。
那天我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人的心会痛。这不是一个比喻。
在此之前,我竟不知道人的心真的会痛。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古时候的人以为心是主导情感的器官,而不是脑子。原来是这样,因为心会痛。心真的会痛。
我关掉广播。原来世界很安静。但有车开过来时,那声音却响得要命。
几分钟后一辆大车按着喇叭由远及近,那声音难听得就像我心里的声音。
“啊——”在那鸣笛声的掩护下我大喊一声。然后,四周一片寂静。我的心依旧在痛。痛感一阵阵地刺进我心里,就像声音一样,有自己的频率。面对这心痛,我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期。
不知过了多久,当心痛散去,我继续发动车子朝前方开去。当第一家闪着灯的汽车旅馆出现在我眼前,我向那里投奔而去。
那晚,我梦到他的名字,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我在梦里寻找着这个名字。在家附近的街道,在报纸上,在与别人的交谈中……我努力寻找着这个名字。我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快乐,找到他我就能找到快乐。我努力回想着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蛛丝马迹,以及这个名字与我的联系,在每件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的事物上寻找线索。虽然一直没想起来,但在梦里,我却是充满希望的,即便是想着这个名字,也能感觉到莫大的宽慰。
忽然,我醒了。我知道那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了——那是莫大的快乐,但是永远失去了。
心痛又一次来袭。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离他多远,回去的路还有多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责难我。我受不了汽车旅馆里陌生的破旧的环境,我回到车里。凌晨三点,我泪如雨下。
现在,我坐在了驾驶座上,转过头看着副驾驶座。前一阵子,我就坐在他的汽车里,相同的位置上。他转过头来看我时,眼里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我经常素颜朝天地上他的车,在他车里开始画眉毛,涂口红。我一直在笑吧,像个傻姑娘。
——你个性这么好,一定很多人喜欢吧?
他这么说,是想说他也喜欢我吗?我在心里暗暗的高兴。
后来我也闹过小脾气吧。当他没有理睬我,我拍打着遮光板出气。
——对我好一点啊,再过几天我就要失恋了。
我那样子说,让他觉得为难了吗?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还有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我都客观地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万千男人中平凡的一个。但为什么,在回去的路上,在夜里,在我最心痛的时候,眼中全是他迷人的样子。回过头时得意的笑,抬起头时无辜的眼神,侃侃而谈时自信的模样,还有他的歌声,他的轻声耳语。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我的脸庞,我的手指,还有他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我能听到他在我耳边呼吸。
但他已经离我而去。
心痛一阵阵来袭。
天又亮起,我隐约觉得那会是新的一天。我会离他更远,离过去的自己更近。
我继续在公路上飞驰,广播里传来的音乐依旧夹杂着白色噪音。一有慢车,我就改变车道,追赶上去。眼前出现的路标,我都仔细看着,下一个出口,下一个城市……虽然我没有打算驶离公路。
但当我停下车来,哪怕只是加油站的便利商店吃些东西。心痛又一次来袭。我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怕自己会在下一秒哭出声音。心痛,如此真实,无法对抗,无法消减。我只能忍受着它,等它离去。
另一个夜里,我梦到手机上他的头像亮了。回想起来他的头像蛮好看的。
——那是什么地方?
——杂志里翻到的图片。
梦里,这张小小的图片又在我的手机上亮起。我满心欢喜,正要点开来看看他发来了什么消息。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在是在做梦,然后意识到他已经离我而去。清醒过来,又是一阵阵心痛。
我到了哪里?我竟停在路边睡着了。然后我开始害怕了,我可以承受心痛,一天、两天,但这都第几天了?我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就是这台手机,刚才在梦里亮起了他的头像。
在白天,理智的外壳还能守护我。但夜晚,当美好的回忆,当恶言恶语一同翻涌而起,那古怪的扭曲的声音一次次扎进了我毫无防备的心里。我那么软弱,那么不堪一击。想去找他,我想去求他,求他原谅我,求他再给吻我一次。我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做,但我幻想着那样的场景……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我做过最难的事情,就是始终相信,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有个人专属于你。
卡彭特的歌里,我最喜欢这首。我曾在他的车里播过卡彭特的CD。他听过最著名的几首,这首没有。我没有告诉他我最喜欢这首歌,我知道他更倾向于把话题留在肤浅的地带。
这句子很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隐隐地期盼着那个属于我的人。虽然没有傻到相信会有这个人,但总是抱着一种期待。而当时光一岁一岁地过去,这种期待变成了一种诅咒。人和人何其得相似,有着同样的欲望,同样的软肋。人和人又何其得不同,心灵上偶尔呼应,便已是莫大的幸运。哪里会有一个人是专属于你的?
但当我回到来时的路上,我觉得这个人来过了。我就是这么觉得。盲目的,非理性的,也许是幻觉,是错觉。我觉得这个人来过了——又走了。在我最软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若非温柔曾流淌进了心里,又怎能化作利剑刺伤你?也许“爱”只是人们自诩的美名。现在我想要这个美名。我要把它送给送给这颗痛苦的心。
我要找到他,我要回去。哪怕在现实中我和他的关系已是一片狼藉,我要到在回忆中找到他,我要到“德州巴黎”找到他。可是我的回忆在哪里,“德州巴黎”在哪里?
我想继续上路,却发现车子启动不起来了。是我之前停下的时候忘记关掉远光灯了吗?听他说过车款车子容易莫名其妙地发动不起来。我一次又一次地转动车钥匙,听着电瓶摩擦了一下又没了动静。手里的这把钥匙和他曾经给我的一模一样。眼前的一幕竟是他把车钥匙递到我的手里。
——还是留一把钥匙在你这里放心。
我愉快地收下,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件定情信物。
我拔下车钥匙,跳下了车,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后方的远光灯刺痛了我的眼睛。路过的人停下车来,问我怎么了。我很警惕,我告诉她只是出来透透气。
——你在哭吗?
——总会有些不顺心的事。
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她走了。
回到车里,这次我坐到了副驾驶上。那样就更像是在他的车里了。我在那里画着眉毛,换CD。记得有一天CD机出了故障,CD塞进去了,又被吐出来。他停下车来,接过我手中的CD,我们挨得那么近。
——进去了,啊,又出来,进去了!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这些无聊的玩笑里真的没有暗示吗?
就是那天夜里,他同我说起了过去和女孩子一起去加利福尼亚的故事。
——你到底和多少个女孩去过加利福尼亚。
——50几个?
——什么,50几个?
——看着我的眼睛,就是50几个。
他让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看了进去。就是那一晚,他开始唱歌给我听……黑暗中,我能勾勒出他的轮廓。那晚,我幻想着将手指温柔地伸进他耳后的头发里。现在,我也这样幻想着。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为什么路的两边依然是荒漠?这都第几天了,我到了哪里?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德州巴黎”——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但却留下了永恒的夜晚。我想回到那里去,却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
我的车子坏了,我的心失灵了,理智已经不能给我指引。
——没人帮你,没人帮你,你只能靠自己走出去。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曾去过更黑暗的地方。
我告诉自己。
我把所有东西锁在车里。我的口袋里只剩下证件、手机和一把车钥匙。一把和我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的车钥匙。
也许爱一个人是一场赌注。没有理性意义上的谁与谁相配。即便是有理性意义上的相配,那么在理性意义上你们也几乎没有相遇的可能。不如一头栽进去再说吧,好的、坏的、善良的、坏心的,赌一场吧。
也许我赌错了,但是我爱上了。爱上的就是那位在疯狂的世界里专属于你的人吧。
事已至此,让我再赌一把吧。
天已经凉了,我一个人走进了荒漠里。 如果我没有去过加利福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