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如果我没有去加利福尼亚
“只要你允许,我想让你知道怎样去爱,共度我们的时光,让剩下的都褪去。”(《你不允许我》You Won’t Let Me)
牵着手,我们从印第安纳出发。两个星期,我们要去往加利福尼亚。汽车在夜色中行驶,路边的风景淹没在黑暗里。不说话的时候,只能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每隔几秒,车身轻轻一震,我听到车子驶过道路面接缝的声音。
——你说公路的两边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们下车去看一看好不好?
——啊,我想起来了!是土地,是干涸的土地。那片土地饥渴难耐,于是张开了嘴。别去那里,想都不要想,小心会被吞进去。
——哈哈……不不不,我想是一片树林,树林的深处住着一个女妖怪,女妖怪会各种各样的魔法,但她喜欢笨男人。
——你是在说我笨吗?
——我才没有说你。是你自己说的。
——快快,帮我把包里的几张白纸拿出来。
——找到了,这是什么?
——帮我写上,9点之前要回个电话。再画个星。
那张纸,已经写得满满当当。我打开遮光板,昏暗的灯光中,我字迹潦草地在上面添上了一行字。我看了看其它的内容,还有后头的几张纸。
——这是你明天的行程吗?
——嗯,要做的事情。
——划去的是做完的事情对吗?你每天都要做好多事情啊!
——嗯。
——不如明天什么也不做了,我帮你扔了这些好不好啊。
——好啊。
我打开车窗,把纸伸到窗外,看它们在风中翻腾起来。
——别扔啊!
他伸手过来,显然着急了。我把它们收回来,放进他的包里。
——你好大的胆子。
——放心吧,我不舍得把它们扔掉的。没有它们,你就不知道怎么飞翔了。
——我没听懂。
——听不懂算了,不如唱首歌给我听吧。
——你想听什么呢?
——你唱什么都好听啦。
我伸手在空中晃了晃,他再次握紧。
公路上没有路灯,全靠车灯照亮眼前的一段路,再往前便是一片漆黑,仿佛通向永恒,仿佛通向虚无——一切未知。对面的车子开着远光灯驶来,他生气地骂了一句。我却觉得那一束远光仿佛能将我们传递给另一个时空。现在,我躲在他的时空里,头上是他的乌云,着他朝着明天的猎物追去。我想看看窗外有没有星星,但车子太快,什么也看不清。
他开始唱歌给我听。他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我没听过的歌呢?那些歌在他唱来都好深情。
这是他和另外50几个女孩一起去加利福尼亚时做的事情吗?我的手在他的手里轻轻地滑动,这样才能更确切地感受到他的皮肤。我只想成为她们中的一位,我甚至不想被优待,怎么对她们的,就怎么对我吧。匆忙地在一起,再匆忙地分开吧。
一个人回来,我开始听一些新的歌。其实大多数的歌也不新了,只是过去没听过,也可能听过了没什么印象。有些歌的封面看着眼熟,曾出现在我过去的IPOD里,以前听并不觉得怎么样。一个人回来,好多歌让我流泪。只一两句词,就惹得我伤心不已。我把每首让我流泪的歌放进一张歌单里,我叫它“后来,爱去了哪里?”
秋日,阳光正好,抵御了风中的凉意。他又去了别的地方。但愉快的气氛像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把我包围着,看出去的每一个地方都闪着五颜六色的迷人光芒。诗句和旋律跑进我的脑海里。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在一起。我在这家那家咖啡馆里等他。想着他,越来越多的诗句,越来越的的旋律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满心欢喜,我知道那会变成一首真正的歌曲了。
有些旋律是在洗发店想好的。从里头出来,我蹲在人行道上的花坛边,把那几句歌录下来。仿佛那阵子天真的没有下过雨,我变得很喜欢走路,去一个地方只要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能到,我都喜欢走着去。半路上,又有几句歌词跑进我脑海里,我又蹲在路边把它们记下来。无论在哪里都要把这些从天而降的礼物记下来。
有时我甚至想要跳舞,特别是在夜里,我的脚步轻盈,仿佛随时能在原地转个圈圈。有时我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得意忘形,我刻意放慢了脚步,特别是当我知道他就在我附近,我反倒谨慎起来。
回到咖啡馆,我开始写伴奏。我在一个一个音符输进手机软件里,它们变成一个一个和弦。等他时,我一点都不心急,我的伴奏慢慢成型,我的男孩会在下午回来,我有些习惯了他前一天晚上突然告诉我第二天不来见我。那会有些失落,但我也不心急,等着他,写着伴奏,依然在那个巨大的肥皂泡泡里,仿佛有温柔的雨淋在我的身上。
——帮我个忙,帮我个忙!
我很高兴他发来信息,只要不是告诉我不能回来就好。
——我为什么要帮你忙啊!
——你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这句话不是要我在帮忙的时候说就好了。
——你说吧。
——我要回来了,准备登机了,但有些东西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发给客户……
我记下他要我帮他做的事情。
——我也答应帮你做一件事情好吗?
——好。告诉我航班号。
仿佛午后的阳光更明媚了,我的男孩就要回来了。那些琐碎的事情,占据了我写歌的时间。但无论如何,我把时间都交给他了。我想把我的一切都掷出去给他。
我帮他做完了事情,看着航班信息,知道他的飞机落地了。他只来问了帮他做的事情有没有搞定,然后又没有了音讯。傍晚,他又告诉我他约了客户吃饭。
我说我等了他整一天。他问我要不要一个吻。趁他反悔以前,我答应了。
我在路的尽头等他。20分钟之后,我溜进了他那辆红色老爷车。我想听一些音乐,但他没有要启动车的意思。
——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电影里都是这么快的。
——是吗?
——嗯,你不看电影吗?
他点点头,看着我。现在他在等我。
——你知道这款车子很特别吗?亲吻的时候,它就会开始旋转。
他点点头。我想是我更渴望那个吻,只是我不赶时间。
——要是在电影里就好了,这个时候就该开始下雨了……
——我真的赶时间啊。
——你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老一些。
——嗯。
我又仔细地看了他一遍。他看着我,但没有看我的眼睛。或许他的迷人是动态的,他安静地等着我的样子竟没有让我想要亲吻他的冲动,就连他不在时围绕着我的肥皂泡泡都消失了。但我还是吻了上去。他回应了我。但车子没有旋转。
那一天,他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我的旧皮衣,皮革的气味里夹杂着拉链的铁秀气。仿佛说明他这一天去了很多地方,应付了很多事情。我睁开眼睛看他时,他也在看我。
——怎么了?
他问我,我没有回答,继续与他亲吻。脸庞、耳朵、脖子……那是一次完整的亲吻,但没有爱,没有欲望,像是一场实验。车子依旧没有旋转。
——好了吗?
他问我,我知道他在赶时间。我趴在车上,有些沮丧,是因为又要分离了吗,还是因为车子没有旋转呢?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他那只弹不了钢琴的手插进我发间时是温柔的。我抬头看他,他温和地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我下车。目送红色老爷车扬长而去。
那一天,一个吻只是一个吻。
几个月后,当我回到那个地方。街灯投下的光是粗粝的,如同他离去后的时光。我记得他看着我,但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当我回想那一幕,慢慢地靠近他,吻他……世界却开始旋转了。
温柔流经我的心,留下了一个洞。
我一个人向夜色更深处驶去。
——你答应要帮我做一件事情的。
——你说。
——写了首歌,帮我听一下。
——好啊。
他会喜欢我写的华尔兹吗?他大概没办法喜欢我新写的老歌吧。但每次看到他的收听记录我都高兴。
——去听听我录的新歌。
——是为我唱的吗?
——没错。
我打开那首歌,却先听到风呼呼灌进麦克风的声音。他在开车吗,还是站在窗口,莫非真的在空中飞着?就当他和我表白了,虽然我没有听明白这首歌和我的关系。
——我为你弹这首歌的伴奏吧。
——好。
——可是,就算我学会了这首歌,我们去哪合奏呢?
——我知道一个地方,我藏了把琴在那里,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知道。你把琴藏在哪里了?
——不能告诉你。明天来接你,出发去德克萨斯。
夜色中,我一个人往德克萨色的方向驶去。后方车子的远光灯着亮了我的后视镜——有点像是我们的车。会是他吗?那辆车超过了我,我的目光追随而去,却什么也没有看清。
我听到“砰!”的一声。汽车后视镜蹭在了护栏上,镜面玻璃裂开了。怎么可能是他呢?我调大了音量,继续向前。
“后来,爱去了哪里?”——我一个人带着爱去流浪。在去往加利福尼亚的路上流浪,在一个个爱曾经发生过的地方流浪,在一首首歌里流浪。
“后来,爱去了哪里?”歌单里的歌越来越多了。当我为新的歌流泪时,再听旧的歌就没那么伤心了。是不是当我为100首歌流过泪,我也就不为他伤心了。
后来,我爱上了一个叫山形瑞秋的女人。她的每一首歌都让我落泪。也不知道她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她忍受着和我一样的分离。好多话想说,都无处诉说。好多爱,都只能写进歌里了。现在终于找到另一颗被伤后无可救药的心了。
我开始明白,喜欢上一个人,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的关系。但喜欢到什么程度,其实是因为心里堆了多少爱想给出去。就像我如今为一首又一首歌流泪。喜欢上一首歌,或许是因为那首歌的关系。但喜欢到什么程度,其实是因为心里有多少感情需要被承坦。我的心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爱,时至今日,依然还在。
只要你允许,我想让你知道怎样去爱,共度我们的时光,让下的都褪去。
如果可以,我想再牵一次你的手。如果可以,我想再抱你一次。如果可以,我想再吻你一次。如果可以,请再为我唱一首歌。我任凭自己胡乱地想着,反正我知道不可以了,都不可以了。既然不可以了,就任凭我胡乱地想着吧……
我一个人向夜色更深处驶去,我的心在爱、伤感、欢愉、失落里交替穿行。
有多少爱在心里没说出来,
有多少爱错付了不想悔改,
有多少爱逝去了不想忘怀,
多少爱无处可置,
只好在一首首一首首歌里流浪。
新的诗句,新的旋律出现在我脑子里。可惜那人已无缘分享。
我在下一个服务区停下。后视镜的外壳破了,镜子碎了。我看着镜中自己支离破碎的脸庞,仿佛这才是我真实的模样,我甚至有种冲动,我不想把这反光镜修好了。
怎么我还开着这辆车?怎么我还在路上?是我自己想要回来这里的吗?还是我被困住了?夜色中带着一份和什么都不相称的温暖,我好像也没有办法把自己修好了。
我关上车门,想起我在最冷的时候曾经一个人困在车里,心里一阵悲戚。 如果我没有去过加利福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