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染这声“殿下”一出,倒是让陈昭又忆起了许多往事。
——譬如当年他原本是不该经过京城的。在他几次上书恳求归京未果后,皇父下旨让他从西南直接到河东,并特意强调令他无诏不得回京。还是李濂见他离京太久,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带他快马疾行一路,到了平日里香火不旺,却能在山顶隐约望见太极宫琉璃顶的缈峰寺中小住几日。
那时候的李濂,在人前也总是一口一个“殿下”的喊着他。
见梁染哭得厉害,陈昭便想着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她拭去眼泪。手刚抬出去,就被身侧的虞文华拦下。虞文华冲他低声告了句罪,从自己身上翻出手帕递给陈昭。
陈昭接过后未在手中停留便转给梁染,说:“来擦一擦脸,别哭啦,再哭下去妆都要花了。”
“谢殿下,”梁染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看着站在她眼前的陈昭,便不假思索地向前又走了两步,与陈昭只剩半臂之距。
这时候虞文华却硬伸出一只手臂,插在了两人中间,冲她说了一句:“请夫人慎言慎行。”
他这句话虽然是对着梁染说的,但话里话外对陈昭看管之意丝毫不加掩饰。梁染狠狠地剜了虞文华一眼,脚下不动,却因有所顾虑不敢出声反驳,只与虞文华僵持着。
陈昭倒是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对她说:“虞校尉毕竟是李九派来的人,对他多礼待些,这样九郎也好做。”
梁染不情不愿地垂头应了一声。待虞文华退开后,她又问陈昭:“殿……郎君近来可好?”
眼睛看过虞文华的方向,她又自答道:“妾不该这样问的。”
“别这样,我挺好的。九郎待我还算可以。”怕她不信,陈昭又多说了一句 “九郎不是刻薄之人。”
梁染心知他是在安慰自己,李濂再宽厚,对旧日帝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一时半刻她就见识到了滴水不透的严密看管,剩下的自己没见到的还不知有多少。只是即便心中清楚,为了自家丈夫的仕途,她也不敢在虞文华面前维护故主哪怕一句。
或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陈昭问她:“染娘怎么到京城来了?”
“前些日子外子右迁入大理寺,妾也随着他进了京。”说罢她又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向故主。
这时候升迁,梁染的丈夫该是从龙功臣才对。陈昭像是没想到这点一样,笑了笑说:“几年不见,阿染都成官家夫人了,是喜事啊。可惜成亲时我没能送上一份礼。”
梁染却说:“妾只恨自己当年未能在郎君左近照看。”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陈昭落到如此境地,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当年既然将已梁染遣出王府,陈昭自然是不愿她再来跟着自己淌一摊浑水的。如今梁染嫁为人妇,即便有了私心,那也是人之常情。梁染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十余年,他哪里能将人再拉下他这方泥潭来?
此时此地显然并不适合叙旧,于是他安慰梁染几句,也就让人先回去了。
梁染走出树林时,看见自家侍女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便用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今日之事,不许多嘴。”
“可是……”燕燕看着梁染妆容不整又眼圈通红,分明是哭过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阿虎,支吾着不敢应下。她怕梁染方才受了欺侮,更怕梁染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得报给家中主人得知,断不能自作主张替梁染瞒住。
许是见她为难,梁染仔细净面之后,又补上一句:“我会同赵郎解释的。”
主仆三人下山时,夕照已布了满天,梁染一眼看见家里的马车以及车旁站立的夫君沐浴在霞光中,她快步走去,被夫君搀扶着进了马车内才问道:“赵郎怎么来了?”
赵诺看着她微笑道:“今日下值早些。何况你出城,说什么我也该来接你的。”
梁染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关照爱护之情,放在往日她至少也会热烈回应几句,但此时却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答了一句:“多谢郎君”。
这句话一出来,赵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你今日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梁染低下头,靠到他肩膀上,过了许久才说:“我在山上遇上了故主……我眼见故主落魄,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赵诺知道妻子原来曾是前朝的宫女,年纪到了才被放回原籍的,并没有细想过她的故主具体会是那一个人,且新朝既立,旧朝宗亲便被主上安置到延福坊去了,与之前相比,可不就是落魄了。他只以为而妻子如今念旧情,却因害怕自己与前朝扯上关系而踟蹰不前,便安慰妻子:“如今我们还有不少结余,你想接济故主一些也没什么。我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算是在陛下面前露过脸的人了,不至于为这事受牵连。”
梁染还没想好该怎么答话,马车突然停住。赵诺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人,一面问车夫遇上了什么事。
“是中书省的车架,”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也不知道里面是哪位相公。”
赵诺自己掀开帷帐向外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看起来却像是温相公。”虽自上次后他再未见过温乔,但他与温修懿相识多年,极为熟悉,也是能大概辨认出温乔的做派来的。
听得这话,梁染立即坐直了身子,牵着赵诺的手对他说:“郎君去与温相见一见礼吧。”
“现在么?”赵诺带了几分疑惑看向她。他知道妻子在为人处世上强于自己太多,于是他与人交际时常常会听从妻子的建议,“只是温相公现在该是有公务在身,我这样去不大好吧。”
梁染像是完全恢复精神的样子,又飞快地替他整了整衣冠,说道:“见个礼而已,又用不了多久。何况遇上宰相车架,哪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赵诺也觉得有道理,在妻子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照她说的快步走出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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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进城时,天已是擦黑。他不经意间向外看了一眼,便皱眉问虞文华:“这又是到宫里了?”
“刚过东华门,”虞文华答道,“陛下请秦公至武德殿。”
“去做什么?”陈昭低声问了一句,也没指望虞文华能给他一个解释。闭上双眼,神色恹恹地说:“东西你就直接拿给李濂吧,从始至终也没经过我的手。”
说完这句话后,直到武德殿前,他再未开过口。
宫人通传时,忙了一整天的李濂才从公文中起身,走到殿门处等着陈昭。
陈昭进来后,李濂先是打量他的一举一动,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高兴?”
“是有些,”陈昭闷声回答。
“抱歉。”李濂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向屏风后去。
陈昭倒是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我为何不开心,就先忙着道歉?”
李濂低声答道:“总归是与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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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梁染的技能与兴趣全都点在了帮赵诺做官上_(:з」∠)_
李濂是真的有自觉。 春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