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间将门关上，我们都吃了一惊，季明媚等人脸上的错愕在我眼中一晃而过。韩杨关上门后，又拖着我后退了几步，然后将勒着我的手松开，一屁股坐到了木台上，眼睛也没有盯着我，而是垂头思索着什么。

　　虽然他将我放开了，可我两只手都还被绑着，他手上又拿着匕首，门离得又有些远，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韩杨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没想出个什么结果，显得越发苦恼。我忍不住问他：“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她刚才那番话什么意思？”韩杨没有回答，反而呆呆地反问了一句。

　　其实就我而言，我觉得岫红的那番话比卜向空的可信多了，至少在我听来没有前后矛盾之处，而且也解释清楚了很多事情。我张口正要回答韩杨，这时他冷不丁又皱眉道：“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岫红的那番话也是在撒谎？我闻言愕然。我本以为卜向空所言不尽不实，谁知岫红竟然也在撒谎，这些人嘴里到底还有没有实话！

　　岫红说的那些事有些也是韩杨亲历的，所以他说岫红在撒谎，那显然岫红就真的是在撒谎。我有些颓然，所有人都在撒谎，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而韩杨显然比我更迷惘，一直皱着眉头。

　　我见状忍不住问他：“她的那番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知道吗？”

　　“关于你……”韩杨张口要答，却忽然又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算了，不说了。”

　　我从他的话头里听出了些许蹊跷，心中便猜测着，岫红关于我的叙述全是假的？他既然不肯说，我也无计可施，只是在心中反复猜度着，却又无从求证，一时间停尸房内便陷入了沉寂。

　　不知多了多久，我和韩杨两人谁也没想明白什么，这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韩杨悚然一惊，马上便警觉地跳了起来，又用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敲门声只响了几声，随即门便被人推开了，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客气地问道：“我能进来吗？”

　　他问得还挺有礼貌，我心想这些人真有意思，你既然这么客气，手上倒是拎点东西啊，空着手上门，好意思吗？不过那人压根就没去瞧我，而是对着韩杨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来告诉你真相的。”

　　在他说话的间隙，我已经认出了他是谁。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胡小天。自从经历了周寻山的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这时见他忽然出现，又穿了一身让我眼熟的衣裳，愣了一下后便马上反应了过来。

　　原来引我们去“古槐监狱”见舒旭的那个人，正是胡小天。他身上的这身衣裳，与当时吴悠在古槐监狱的穿着一模一样，加上他的身材也与吴悠相差无几，难怪我瞧着他的背影，便将之当成了吴悠。这样看来，胡小天自然也是卜向空的同伙，却不知他这时出现，要告诉韩杨什么真相。

　　“方才岫红所说的那番话，你也都听到了，有没有觉得，其中许多事和你知道的不一样？”胡小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赤手空拳，然后又朝内走了两步，“我知道你这时肯定会有些疑惑，所以特来为你解惑。”

　　韩杨警觉地看着他，“解什么惑？”

　　“你应该知道我，当时你曾和岫红一道，以我之名，骗得潭头镇的那个船夫去制造文岭山崩——我就是胡小天。”

　　韩杨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便道：“你要说什么？”

　　“你要是不着急，就听我慢慢说来。”胡小天还是看都没有看我，“不过我想你也没什么可急的吧？”

　　韩杨没有应声，胡小天便自顾说了下去。他说，他的父亲胡大海本是保安团的团长，但是忽然有一日，在东林草堂负责看守书匣的林语溪却找上门来，言说书匣被盗，而盗走书匣的人却重金聘请了一支队伍保护，所以他希望胡大海也能出兵，帮他将书匣抢回来。

　　书匣事关六艺会传承，所以胡大海闻讯毫不迟疑就出了兵。然而那只武装力量却极其凶悍，双方打了个两败俱伤，还将一个叫曹溪镇的镇子给毁了，却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而胡大海先前伙同周家父子盗取黄金，周家父子都已经付出代价，只有他没有，所以他决意赴死，也果然死在了这一场火并之中。

　　胡小天那时并不在家，等他归来后得知父亲死讯，他并不知晓胡大海与周家父子盗金的事，只道父亲惨死，便开始追查那支武装力量的来头。他一路追寻，经过多方探访，终于得知了一个消息。

　　那支武装力量曾在鹤上镇逗留，并在那里接走了一个人。

　　胡小天因此也在鹤上镇短暂停留，他寻访了与那群人打过交道的人，惊诧地发现，原来这群人居然是一伙土匪。他出身六艺会御部，负责供应武器工具，自然与各方面的渠道都有接触，也是因此他才打听到了那群人的来历。

　　这群土匪来自远近闻名的一个大土匪窝虎山，他们在鹤上镇接的那个人，正是虎山的大当家虎啸天。虎山群匪先前曾被政府的军队围剿，队伍被打散了，虎啸天只身脱离队伍去了省城，在那里还闹出了一出是非，差点被捕。

　　等他安然脱身后，便无法再待在省城，因为虎山在鹤上镇有一个隐藏的据点，他便来到了鹤上镇。当时与政府军对抗，虎山因为武器装备的原因吃了大亏，所以虎啸天一心要购买一批武器装备虎山，便在此与武器贩子接头。

　　当时虎啸天脱离队伍时，便曾交代过让虎山群匪去鹤上镇接他。而也正是因为要筹措购买武器的资金，虎山群匪才会在去接虎啸天的路上，接受了何老先生的委托，保护他安然到家，并因此与胡大海的保安团猛烈交战。

　　何家当时是巨富之家，付给虎山的钱也着实够他们购买一批枪支。但谁知虎啸天与中间人接洽后，却发现有钱也买不到任何东西。因为当时局势紧张，各方势力都在装备自己，各个渠道上都是一枪难求。虎啸天失望之下，也只好带着群匪回到了虎山。

　　胡小天查清了他们的来路，他要替父报仇，便想办法弄到了一批枪支，然后托中间人传话给虎啸天，让他带人前去接收。他本想着在虎啸天接收枪支时对他下手，谁知等枪支运送到约定的地点后，他却忽然接到了古音的口信。

　　当时距魏家惨案发生已经过去一年多，六艺会成员闻知此事无不震惊。古音传信给他，说魏家惨案已经有了一些头绪，请他前去帮忙。胡小天思忖再三，最后觉得私仇大不过公义，况且这时他也得知了虎啸天不会亲自前来，来接枪的人是刚入虎山的二当家秦简。

　　既然如此，他便将这批枪支托付给了一个叫李四的掮客，又先行一步找到了秦简，将他的那枚牌子交给秦简当做信物，让他自己前去找李四拿枪。他当时的想法是，既然眼下无法对虎啸天下手，那么不妨先结好他，留待日后再做打算。

　　而那时胡小天与古音、锦笛等人都是好友，所以知道他要卖枪给虎山的，除了古音之外还有锦笛。也正因如此，岫红才能拿着锦笛的那枚牌子，让韩杨冒充胡小天，先是骗了李四，然后又骗得船夫去文岭制造山崩。

　　“我说的这些，都没错吧？”胡小天说完这番话后停了下来，看向了韩杨。我们听着他的话，也是直到此时才知晓，原来当初欺骗了船夫的那对“夫妇”，就是岫红和韩杨。

　　韩杨闻言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认了胡小天的话。胡小天朝他笑了笑，接着道：“既然没错，那我便接着往下说了。”

　　胡小天接到古音的口信后便去找他，等见面时古音却心事重重，胡小天自然问他怎么了。古音告诉胡小天，他已将魏家仅存的那个孩子送往了文岭，文老天爷也将他从树上“摘下”了，而这时东林草堂又失窃了，所以，这孩子将会是下任六艺会首领的不二人选。

　　古音说这话时语气肃然，表情也很沉重。胡小天闻言有些不解，问他：“你不希望这孩子接任首领？既是如此，又为何将他送往文家？”

　　“魏如涛是现任首领，而魏家如今仅存这一条血脉，文魏两家同属礼部，又一向交好，所以将他送往文家自然是谁都料得到的事。”古音答道，“我将他送去文家时，也觉理所当然。可是后面想起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有什么不对？”胡小天问他。

　　“我们都觉得将他送往文家理所当然，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倘若，我是说倘若这正是有心人的目的所在呢？”

　　“你是说，魏家惨案幕后真凶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这孩子送往文家？”

　　“魏家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唯独剩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他的祖父又是六艺会现任首领，恰恰此时还是六艺会的蛰伏期。所以，这个孩子几乎必然会是下一任的首领。而这种情况的出现，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就像是有人为了将他推上首领之位，故意创造了这一切的条件。”

　　胡小天被他说得也有些惊疑不定，“无论如何，那孩子如今都已是下一任首领的不二人选。若此事真有蹊跷之处，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是好？”

　　“我想将此事彻底地翻查一遍，郎家所有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但是魏家的家人还在，特别是周芷儿的两个丫鬟，需要好好地琢磨一番。”

　　古音说到这里，他当时正在为家国之事四处奔走，无暇去做这些事，所以就请胡小天接手来查这些事。胡小天闻言有些踌躇，因为他也正打算为父报仇。古音知道他的打算后，忽然沉默了一阵，然后便告诉了他一个大秘密。

　　原来胡大海与周家父子联手盗金的事，古音早就知道了，这一批黄金还是经他之手才到了反袁的战场上。古音告诉胡小天，周家父子都已为此举付出了代价，只有胡大海一人还没有。

　　而胡大海也曾对他们说过，自己违背了组织决议，总也要付出代价。而在曹溪镇的那一战，正好是为了追回失窃的书匣，所以胡大海很有可能是自己一心求死。因为盗金一事迄今还没有他人知晓，所以古音要求他，决不能再向第三人透露此事。 民国诡案录(全四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