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时光分秒必争,常以漫长计数,然而等到试卷尽数上交,文具封袋,又会忽觉此间短暂。
夕阳西下,白日倏尔过尽。晚饭过后,季玩暄躺到了院中的躺椅上,复习数学错题。
聂子瑜端着她妈妈切好的水果拼盘走出来,往小弟嘴里喂了一块苹果。
“这会儿知道临时抱佛脚啦。”
季玩暄“咔嚓咔嚓”地嚼着脆脆的果肉,从错题本里露出半张无奈的笑脸:“哪有,我平时学习也很刻苦的好吗。”
聂子瑜坐在他旁边,一边翻开英语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我还以为你光顾着早恋,连张三疯都不怕了。”
错题本啪地掉到腿上。
季玩暄睁大了眼睛,猛地坐起来捂住了女孩的嘴:“?!”
柔软的唇.肉磕到牙套上怪疼的,聂子瑜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闷闷地“唔”了一声。
季玩暄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便松开了手。
少年手忙脚乱地给姐姐端过一杯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咕嘟嘟往嘴里送,也两眼发直地鼓起了口腔。
聂子瑜忍俊不禁,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可爱鬼。”
季玩暄谦虚地红了红脸,把躺椅让给姐姐,自己趴在扶手上和她小声解释:“我没早恋。”
聂子瑜随手翻他笔记看这小孩平时都错些什么,不以为意:“那就快早恋了呗,还有人会不喜欢你呀?”
什么啊,原来在诈他吗。
季玩暄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腮帮子,嘟出一个金鱼嘴,含糊不清道:“……当然有啦,如果对方是个男生的话。”
“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聂子瑜皱了皱眉,伸手捏住他作怪的嘴唇。
“你没说出口让对方知道,怎么能预知结局?青春烦恼这么多,何不把能抛的都抛给别人。”
季玩暄忍不住笑:“小鱼姐姐,你这话听起来好像顾晨星说的。”
聂子瑜佯怒道:“别把我和那个小渣男相提并论。”
季玩暄:“顾晨星还没谈过恋爱呢。”
聂子瑜:“我也没有呀。”
两个神经病。
季玩暄没说话,脑袋搁在躺椅的扶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院子有魔力,又或许是聂小鱼生来就有让人安定的气息。
每次他心绪烦乱的时候,只要在姐姐手边靠一会儿,就会像蓄电池一样,哪怕不能重新满格,也足够他撑足力气再次站起来。
初二的时候,季玩暄沉迷在晚自习翘课。
也不干别的坏事,连网吧都少去,就只是去打架。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信中周围片草不生,一个混混都没有,那都是他握着拳头一夜一夜单挑出来的。
现在想一想,其实特别非主流,人家除了传些闲话,也没惹到他什么。
但当时季玩暄一身鬼上身的莽劲,一挑众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竟然还真的把这些小学肄业的社会大学浪荡系青年吓住了。
但其实,但凡他们后来回过神来再次找麻烦,也很难让季玩暄吃到好果子。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怎么对得起季凝……
“逗逗。”
聂子瑜叫了他一声。
季玩暄眨了眨眼睛:“嗯?”
“我昨天碰见白小宇了。”
季玩暄猛地直起身来:“他、他对你怎么样了吗?我去找他……”
“没事啦,”聂子瑜笑着把他拉了回来,“他敢对我怎么样啊?你忘了当年是谁以一敌众,带着你全身而退的吗?”
季玩暄磕磕巴巴:“记得啊。”
是你。
当年他浑得不像样子,老师们都很头痛这个学习很好但又偏偏不爱听话的“好”学生。
是聂子瑜当了他的小家长,帮他瞒着妈妈,去老师办公室代替季凝接受谈话。
也是聂子瑜,拉着他在被围攻的时候冷冷地与为首的老大对峙,最后带着他安然无恙地离开。
但实在是太后怕了,她可是个女孩子啊。
从那以后,季玩暄就再也没有逃过课了。
聂子瑜点了点头:“所以嘛,没事的,你听我说啊。我碰见了白小宇,他让我告诉你,他当年欠你一句道歉。”
季玩暄愣住了。
白小宇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为了帮小弟出气,带着人来找季玩暄麻烦的社会大学校长。
最开始的时候,季玩暄和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关系不错,或者可以说非常好,仅次于顾晨星与路拆。
后来,那个人无意中知道了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态度也完全变成了另一副面孔。
这倒也没什么,季玩暄想,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性取向,远离他就好了。
但偏偏,那个人觉得季玩暄喜欢他,之前的一切接触都只是为了骚扰自己。
从他第一次找人来打季玩暄但反被揍得住了一个月院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很快,男生就转学了。
但季玩暄却缠上了更深的麻烦。
被他揍住院的人也有兄弟,又来找他,这个解决了,还有下一个。
后来,也不知道是这条两肋插刀的兄弟链走到了尽头,还是他开始让人害怕了,一切终于消停了下来。
可季玩暄又听到了别的风言风语。
垃圾。变态。渣滓。
每天都有陌生人申请加他的微信,只为了骂他。
学校里很安静,唯一的可能只会是校外,于是季玩暄开始翘课。
再到后来,就是白小宇来找他。
本来可能被打得很惨的,但有人来救他了。
十五岁的聂子瑜,凭着电视剧里学来的谈判技巧,让这个社会青年沉默地摆了摆手,放他们走了。
季玩暄再也没有被找过麻烦,后来白小宇也离开这里了,从前的风风雨雨好像一场朦胧泥泞的梦境,一瞬间变得离他很远很远。
而这对姐弟也很默契地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的原委。
“白小宇说,当年不懂事,手下人对你很不尊重,他其实也是。现在说声对不起,虽迟但到,你爱接受不接受。”
前面还像句人话,后面这说的是什么狗屁。
季玩暄笑了出来:“他怎么这么多年还没被人打死。”
聂子瑜也跟着笑:“我也好奇来着。”
小院子里长大的孩子也见过大大的世界,但背上书包回来的时候,他们仍然只是每天抱着错题本复习、会为了考试苦恼的再普通不过的中学生。
十点钟一过,各妈便走出门叫小孩回家。
聂子瑜支应了一声,把拿出来一直没看的数学公式小册子递给了季玩暄:“对突击队员还挺有用的,加油,宝贝儿。”
季玩暄立刻将手放在胸口,预备在院子里进行公开表白,但还没开完头就被季凝揪着耳朵拎回家洗漱。
上床前最后一次短暂的复习,他拿起床头柜上聂子瑜友情供应的小册子。
刚一打开,一张纸条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台灯暖色的灯光下,女孩的笔迹清秀可爱,字如其人。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但我正在喜欢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逗逗,别怕。
聂子瑜每晚十一点必睡,聂大爷在客厅里看电视睡着了,但还记得早早就把声音关小。
季玩暄动了动钝钝的手指,将纸条认真叠好,妥帖地夹进了他新买的《新华字典》里。
女孩的直觉,可太不讲道理了。
考试结束后的这一整个周末,季玩暄都没有出门。
班群里宁则阳艾特了他十几遍也没被回复,后来连顾晨星也来凑热闹,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讲个秘密。
季玩暄依旧没有鸟他。
聂小鱼下周就要为了艺考去封闭式集训了,小季小鸡仔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言不发地缠了两天,搞得当姐姐的哭笑不得。
周天晚上他和聂大爷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还被大人试探性地问了下是不是对当他女婿有点兴趣。
立竿见影的,季玩暄立刻被吓得拍屁股跑回家了。
周一是聂子瑜今年最后一天呆在学校,她需要看看成绩,和老师沟通下复习计划,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
她决定艺考的时间太晚,老师们都有些担心这个成绩好到并不需要以此方式逃避高考的女孩。
不过她本人看起来却心情颇佳,在大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就在人群中向季玩暄灿烂一笑,一转头,甩着利落的马尾,轻快地离开了。
季玩暄在人群外呆站了半天,也没试图挤到公示栏前面去。
“发什么呆呢,还怕没考好吗?”顾晨星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亲密地搓了搓。
“周末给你发消息也不理人,憋死我了。听说小鱼姐要去集训了,你舍不得她呀?没事啊逗,她又不是不回来了,咱得祝福她即将实现美术之梦。”
季玩暄一个头有两个大,无奈地耸着眉毛想告诉他自己没事。
但顾晨星却不理那一套,变着花样地为他转移话题。
他凑到季玩暄耳边,小声嘀咕:“周六宁则阳叫出去玩的时候我碰见杜文了,你记得吧,小时候掀女孩裙子被咱俩堵过的那个,他现在在附中呢。”
好像有点印象。季玩暄眼神飘忽地“嗯”了一声。
“他记得沈放,拉着我絮叨了半天。小沈不容易啊,因为长得帅,被他们学校一变态男老师骚扰,据说当时差点就打出人命了。”
顾晨星连连感叹:“啧,我那天的直觉果然没错,那孙子就是想说搞基,可人家沈放估计早就恐同了吧。”
“……”
他每说一句话,季玩暄的神经就被冻上一截。
到最后,他几乎像个在冰原上迷路许久的旅人那样,呼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口看不见的冰冷白气。
人们窃窃私语,季玩暄神思恍惚地在脑子里重播了很多遍,才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幻听。
转学生沈放,考了第二名。真厉害。他有女朋友吗。我记得他打篮球也很厉害。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你知道牵你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吗?
季玩暄缩了缩冻得打颤的手指,在顾晨星惊忧的目光下缓缓捂住了耳朵。
知道,是他最喜欢的天才少年。
那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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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我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