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姐,今天下午要连拍两套杂志专题,不串场,不过摄影师不是同一位。”
“嗯。”
“《风秀》是春季新刊,老搭档啦,但《廿四》这回的跨界主题好像请了位新人来掌镜,之前从来没拍过人像的,真搞不懂。宛宛姐,你怎么想?”
“嗯。”
“……宛宛姐,听说那新人长得还不错,业界有口皆碑那种,不会是刷脸得到的机会吧?”
“嗯。”
“……宛宛姐!!”
小助理的声音骤然升高,张宛白吓得心脏骤停一秒,手下的动作却依然平稳得如同架了十个稳定器——她甚至还抽空抬眼,声调由阴平变作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女人有双很美的眼睛,连娱乐圈嘴最毒的影评家都在大骂过电影后,单独为凭脸出彩的女一号写过诗。
无他,颜狗耳。
张宛白的好看很高级,在娱乐圈的众多大花小花撩人眼中也足够惹人注目。
初见足以惊艳,长久依然耐看。
但她名声不太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从幼儿园开始数起,张宛白的前男友多得可以挤满一辆早高峰的931路公交车罢了。
无他,颜狗耳。
颜狗主要指张宛白。
她拍过很多剧,拿过很多奖,从白玉兰到金扫帚,二十来岁的年纪,张宛白已经基本横扫过佳片烂剧的各大奖项。
之前那位影评家用很不高级的语言评价过她:明明长了张阳春白雪的脸,非要堕下.身段做那下里巴人都不如的勾当。
什么勾当?不是拍烂片,又骂她没有空窗期罢了。
可她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多交几个男朋友怎么了?她又不劈腿,每次都好聚好散。
——粉丝们是这么维护她的,张宛白对此一概不知。
后来的某一次采访,主持人故意为难她,问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彼时,第一次听说这话的张宛白挑了挑精致的眉毛,笑得挺悠闲:“我记得这两个成语初中的时候就有过词意辨析了,先生可以回去复习一下具体的正确用法。”
结果很显然,她回去又被骂了。
而这会儿,看惯了阳春白雪的小助理严肃得就像白雪她初中时的教导主任:“宛宛姐,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对面被按在泉水里一顿暴揍,张宛白心情好,勾起唇角笑应:“今天的摄影师又帅又年轻,我要端着女明星的架子,不要调戏太过。”
“……”总结得不错,但你是不是解读过度啦?
摄影棚在《风秀》,老牌子的时尚杂志,只要登过一次内页,基本就说明在娱乐圈近两年已经稳了。而张宛白上过五次封面,今天是第六次。
这位影后名声一般,但业务能力相当出众,镜头感足得连最挑剔的摄影师也无话可说,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两个小时就结束了第一份工作,张宛白去更衣间换了套衣服回来,忽然就瞧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好像就是小助理先前说过的那个,《廿四》请来的新摄影师。
个子不算太高的青年,但低头查看镜头时,侧影自颈肩到脊背滑成了一条极其优美的弧线,衣品也很好,就像是今天来被拍摄的其实是他。
头发看起来很软,皮肤白得招人艳羡,还有一副金丝眼镜,后面藏了双凛冽恹怠的凤眼,满脸都写着迷人的性冷淡。
张宛白站在角落里,拦住了抱着她的衣服匆匆往外跑的小助理。
“你刚才说他长得好看,听谁说的?”
小助理:“呃,小俞总?”
张宛白把造型所需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兴致勃勃的笑眼。
“狗玩意儿眼光还不错。”
几天前。
“你别和小季一起出差了,我给你找了个别的活。”
正兴A栋18层,郑义拧着眉毛嘚啵半天,总算嘚啵出了结果。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
“就是那个影后!张宛白!你知道吧?”
张列宁“哐当”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他可太知道了。
临近年底,季玩暄被发配回南半球出差,老板心狠,连搭档都给他拆伙了。
季玩暄挺忧郁的,但顾晨星给他发了条微信,季玩暄扫了一眼立刻就不忧郁了,不仅如此,他的唇边还挂起了无比八卦的笑容。
本来应该是张列宁脸红的,但这个人盯着季玩暄看了一整天,看得人都发毛了,方才幽幽地出声咨询:“小季哥,你这眼镜挺好看的,在哪配的?”
虽然早年一直戴的都是平光镜,但早在大二的时候,天天埋首电脑的小眼镜便成了真正的小眼镜。
医生的语气很委婉:“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试着配副真正的眼镜了。”
那天从医院出来,张列宁失魂落魄,仿佛刚刚得知自己得了绝症一般。
沈放收到消息匆匆赶来,被这死小子一把抱住,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冷静了小半辈子,沈放少有这么无措的时刻,手刚抬到张列宁背后,想着拍拍他,安慰一下,小眼镜便抽抽着哽咽道:“哥,我近视了……”
沈放提着他的领子把人扔了。
说实在话,张列宁长得挺好看的。
五官清秀,皮肤细嫩无暇,眼睛生得尤其好了,但偏偏他总爱拿一副黑色框架眼镜挡住。
今天终于想明白或许可以换个造型了,理由可以参照动物界的花孔雀求偶。
但这只孔雀是只朴素的孔雀,季玩暄陪他换了副金丝眼镜,又摸着下巴围着小眼镜转了一圈,最终决定再带这小宅男去买几件衣服。
沈放那天下班早,到商场的时候刚巧看见季玩暄摸着张列宁的脸蛋眯眼笑:“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瞧把公司文化衫一换这帅的呀!试问谁能不为小张动心!”
帅不帅沈放没看,他提着小眼镜的新衣服领子又把他扔到了柜台结账。
此刻,《风秀》顶级摄影棚里,张列宁就穿着他嫂子给他置办的一身体面马鞍,将相机举到自己面前,看着镜头里他喜欢了二十年的女明星,平静到冷漠地说了句:“笑一下。”
操,他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小顾哥,我爱你!!!!!
《廿四》是《风秀》下属的独立新刊,风格非常独立,张宛白拍了一下午的时装长裙,这会儿一轮到陌生小帅哥掌镜,她竟然被换了一套男式西装。
尺寸倒是剪裁得很服帖,造型师给她套了顶及耳的短发,又做了很久的造型。
怎么说呢,张宛白刚才在化妆间看着镜中陌生的女人,自己都为自己感到心动了。
男人女人都会心动的那种心动。
不过这个小朋友好像没有心动。
“笑一下。”
镜头后的青年薄唇轻动,如石如磐。
张宛白唇角玩味勾起,十分配合地掐出一个含笑又冷淡的风情眸色。
算了,工作时间暂不调情。
她难得在入眼的美色前把持住女明星的自我修养,几乎无须摄影师提醒,女人便自觉主动地拗出了十数个流畅的造型。
张宛白谈了很多段恋爱,但好像没有人记得告诉她,她最美的时候,便是那浑不在意回头的一瞬。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张列宁悄悄地红了耳朵。
“她就是个女流氓。”
在季玩暄的再三八卦追问下,顾晨星掏了掏耳朵,给亲妈手下的一姐下了精准判词。
“小眼镜可千万别被表象迷惑了。”
“辛苦了,宛白,”
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张宛白扯了扯胸前本就已被拉松的领带,笑着对走过来的总监点了点头。
“不辛苦啊,大家都好厉害,每次回来《风秀》都很轻松。”
总监亲昵地抱了抱她。
总监姓苏,在时尚圈也算位比较叱咤风云的小教母了。据说苏总监的曾用名特别共产主义,混娱乐圈以后才换了个漂亮名字。
“刚才那个摄影师怎么样?还是你老板推荐过来的,刚巧跟你同姓,叫张列宁。”
张宛白眨了眨眼,“啊?”了一声。
那个。这名字。也太红色了吧。
她回过头去,瞧见小朋友背好相机走过来,步伐稳当,神情淡然,但张宛白忽然就觉得,他胸前缺了一条用烈士鲜血染红的少先队员红领巾。
少先队员走到自己面前了。
张宛白望着他清泠如池潭的眼眸,刚才那点熄灭的兴致又燃了起来。
然后,她便听见他淡淡地问她:“张小姐,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
*
“姐,有好多年没有人叫过我‘张小姐’了。”
“嗯。”
“虽然他长得是挺合我心意的,但他竟然叫我张小姐。”
“嗯。”
“他是不是不太清楚我是个女明星呀。”
“嗯。”
“……姐!”
傅女士从iPad报表上抬起目光,扫了一眼毫无女明星包袱状瘫在沙发上的张宛白。
“干嘛。”
张宛白把面膜一掀,从沙发上撑起半边身子:“苏芩说那小朋友是你介绍过去的,真的啊?”
傅女士点了点头:“嗯。”
张宛白起身溜到她桌前,胆大包天地趴了下来:“你从哪扒拉过来的小孩?我看了几张他拍的原片,确实很厉害。”
傅女士:“我儿子学弟。”
“小晨星?”张宛白摸着下巴眯了眯眼睛,“星比我小三岁,他比星还小,还真是个小朋友啊。”
张宛白童星出道,第一个经纪人就是傅女士。如今傅女士是傅总裁了,她虽早换了别的经纪人,但还是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于在女人面前撒娇。
“姐。”
“嗯。”
“你把小朋友联系方式给我吧。”
傅女士抬眼看她,瞧不出什么情绪:“又?”
张宛白眯眼笑得开心:“又。”
“具体是怎么个流氓法啊?”
听到季玩暄的转述,张列宁情不自禁地坐直了些,眼中写满了期待。
一颗葡萄喂到了自己嘴边,季玩暄回头对沈放灿烂地笑了笑,道:“星说,影后姐姐虽然谈了那么多段恋爱,但她只喜欢和男朋友们做一件事。”
“做、做做做做什么。”张列宁脸红了。
季玩暄叹了口气:“让她看着他们。”
“……啊?”
张宛白很肤浅,她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必然只是因为这个人的脸长在了她喜欢的点上。
既然这样,当她恋爱的时候,张宛白便只喜欢撑着下巴,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盯着这张现在暂时可以属于自己的脸。
在哪里看倒无所谓。
游乐场,咖啡馆,剧组,餐厅,她从来都不在乎狗仔。
不是没有人利用过她的名气炒作,但张宛白谈恋爱,从来不看人品只看脸。
“这可怎么办。”
张列宁失魂落魄。
“那她岂不是只会喜欢我的皮囊了。”
沈放捂着季玩暄的耳朵带他回屋了。
张列宁被他哥赶出来溜他弟弟马克思了。
傍晚的公园里,青年牵着一条漂亮的拉布拉多,百无聊赖地在人烟稀少的小径里散步。
“没狗了,狗没了,让你早点出来吧,磨磨唧唧,现在没有狗跟你玩了。”
“……”
一侧的笑声很轻,但没有刻意压低。
张列宁顿住步伐,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头来,瞧见树下长椅上悠闲坐着的女明星。
“你眼睛好漂亮呀。”她笑起来时嘴边有小窝。
“我见过好多男明星,你的眼睛最漂亮。”
张列宁挽住狗绳,把自己的围巾让给她蒙住了半边漂亮笑脸。
“我不是男明星。”
按照和小顾哥一起制定的追求计划,他又开始装冷淡了。
但张宛白却看着他烧红的耳朵若有所思,笑意愈深。
“我又不瞎,我还看得出来你不是女明星。”
“……”
顾晨星两面三刀的对象,从来不拘于季玩暄一个人。
这边和小眼镜好一番兄友弟恭,转头他就揣着兜晃到了傅女士的燕城分公司,与看着他长大的宛白姐姐手拉手将前情提要抖搂了个干干净净。
果然,他还是喜欢她。而且喜欢了那么那么久。
原本没打算这么早过来找小朋友玩的,但听完顾晨星的故事会,张宛白突然就生出了傍晚郊游的兴致。
她很久没有和人一起平静地聊过天了。更加没有一起遛过狗。
马克思的牵引绳已经握在张宛白手中了。
季玩暄这只颜狗,养条狗也挑这么漂亮的,是不知道他家影后喜欢世上所有长得好看的东西吗!
张列宁盯着马克思,好嫉妒。
它才几个月大呀,这就有机会被张宛白溜了,自己都奔三了,才刚刚有机会被溜呢。
“明年的工作计划很忙,大约不会常在燕城。”
话题不知道是怎么拐到这里的,张列宁眨了眨眼,莫名觉得影后好像在和自己交代行程。
虽说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她的粉丝了,但连这都说,宛宛姐也太亲切了吧。
怔忪的工夫,张宛白又聊到了明年年底的一个大奖,语气难得有几分憧憬。
反正也没必要装了,张列宁柔声问她:“你很想要?”
“当然啦,谁不想要啊。”影后用食指弯了弯长卷发,笑得很坦荡。
“得了这个奖,离退圈就不远了吧。”
“……”
张宛白歪过头看他,眼神挺柔和:“对不起啊,在粉丝面前说这种糟糕话。会难过吗?喜欢的人是这么不求上进的一个人。”
“不会。”
以下半辈子所有的坏水发誓,张列宁从来没有这么真诚地坦白过。
“我喜欢你。”
不只是你的作品。
树脂镜片后的这双眼睛很明亮,张宛白认识这种目光,很小的时候,当她在电视上看见演戏的人们时,也是这种目光。
像是看着自己已经选定的方向且打死也不会回头一般。
她忽然笑着亲了张列宁一口。
“我的男朋友,当然要喜欢我。”
张宛白又谈恋爱了。
但好像又没有谈恋爱。
毕竟那天晚上小朋友跟被炮筒炸了一般,痴呆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最后也只是把她送到她家楼底下,方才小心翼翼地背着手说:“你是想找个人帮忙做狗仔的挡箭牌吗?那我可以的。”
好傻的小朋友。但也可能是自己名声在外,吓着他了。
张宛白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对啊,谢谢你啦。”
张宛白的男友图鉴里面,单眼皮、长睫毛的,张列宁不是第一个。
其实是内双。张列宁补充。感冒的时候会变成全双。
“这样啊,那我还是只看着你的单眼皮吧。”
张宛白好声气地哄着来探班的小朋友,期待又满意地看着他再次脸红。
顾晨星老说她小男朋友坏话,说小眼镜就是个黑皮蛋,内里沁得全是黑水。
张宛白立刻告他家长去了。
“宛宛姐,该你上戏啦。”
小助理从墙角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过来,谢天谢地没看见她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男。
但张宛白下一秒就踮起脚又亲了张列宁一口。
“等会儿我呀。”
她只不过是来客串个配角的,官配的男二就死在正片的第六十七分钟。
人来人往,张列宁走到角落里,挑了一个能看见张宛白的地方站好。
“好香。”
褪下军装躲在角落里的男人藏着枪伤靠在墙边,看着她穿着旗袍走在弄堂里,身形曼妙地弯下腰,笑吟吟地在阿婆手里买了一枝花。
在她转身以后,他死在了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张宛白和男二一起杀青了。
她戏份不多,帮年轻导演一个忙而已。敬业地在岗位上站了最后一会儿,张宛白便端着切好的一小块杀青蛋糕,走到了张列宁的面前。
她旗袍还没换下来,就这么垫着小男朋友的外套和人在僻静处的台阶上坐下。
“我听顾晨星说,你原来不是学摄影的,那是什么专业呀?”
张列宁抬手帮她拭去唇角的奶油。
“编剧。”
张宛白眨了眨眼:“……嗯?”
张列宁笑了出来。
作为一个学理科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张列宁是从戏剧学院毕业的。
张宛白手里的蛋糕都歪了。
但让她惊讶的还远不止于此。
“你还记得《庆然》吗?”
“嗯,几年前,有位新人导演请我来拍,我记得后来他拿了挺多奖的。”
张列宁点点头:“那是我写的。”
他连稿酬都没要,唯一的要求就是,女主角只能是他选中的那个人。
“……”
张宛白低下头,眼底唇边满是笑意。
方才戏中的那枝花还在,张宛白悄悄偷走,送到了小男朋友的面前。
“送给你了,小朋友。”
“作为回礼,再给我写一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她听人说过,成名就像在亿万人群中走独木桥,热闹又孤独。
张宛白从来不缺想要和她一起并肩走在桥上的人,她的桥也很宽,但是很偶尔的时候,她会想要一个能把她妥妥帖帖带下桥的人。
张列宁也许就是这个人。
一直以来,张宛白都很喜欢打游戏,半退圈以后,她又喜欢上了游戏直播。
后来的某一天,继她获得了分量最重的那个影后桂冠之后,张宛白久违地上了一次热搜。
因为直播中间穿插的一段傻瓜话。
“要不我们真的在一起吧。”
张列宁想过很多次要怎么开口。比如我会做很好吃的方便面,我会给你拍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照片,我会一辈子陪你打游戏。
但他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要不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张宛白点头:“好啊。”
张列宁还没反应过来,张宛白已经笑着把荧屏外的初吻送给了他。
“群众等你很久了,党员同志。”
张宛白是只颜狗。
她有过很多很多的男朋友,很多是她主动追求的,更多则是被她接受的追求。
每次恋爱开始之前,她都会告诉对方,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当我不喜欢的时候,我们就该分手了。
“宛白。”
走在前面的青年回过头,叫了她一声。
张宛白笑了出来。
唯独这次,她忘了说。
*
“姐姐,有没有人教过你一件事?”
“什么?”
“永远不要称呼喜欢你的人是小朋友。”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因为和所以都被藏进了唇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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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在别人的番外里我永远不说话 潦倒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