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顿时被一阵寂静包围。方佳音不爱说话，而戚杰更是拘谨。
现在的戚杰心里已经涌出了八分后悔。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苦难，又跟方佳音有什么关系呢。就这样贸贸然找上人家，简直是在拉人家下水。
或许方佳音根本就不想留下自己。她这么有钱，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如果方佳音是那种人的话，那种人，戚杰见得多了，在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把打工仔当人看。自己在家里是高高在上的，便觉得整个世界就理应匍匐在他们脚下。在那种人眼里，打工仔和奴隶几乎没什么区别。
如果方佳音也是这样的人……
戚杰就好像亲眼看着自己把自己喂进布朗嘴里。
戚杰觉得自己应该和方佳音谈清楚关于伙食费和住宿费的事情，但一旦真的谈成了就意味着自己真的要留在这里。戚杰又有些离开的想法，但是是戚杰自己要求的要留下来。
戚杰感觉世界上最笨的莫过于自己了。除了鲁莽和慌张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源于戚杰的父母对他的精心呵护。
“你来这打工，不用吱会家里人一声了吗？还有别的亲戚什么的？”
“有。有一个二舅。我今天回家去和他说。”
“哦。那就行。说老实话，我的收入并不稳定。”
戚杰焦急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方佳音，与方佳音的目光对视之后又赶紧底下。
“而且我这也没什么活可干，我自己住什么都清丽。布朗也是我花了钱买下的，而且它在这住的也挺好。你想布朗的时候随时可以来看，我几乎二十四小时在家。至于打工什么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你是布朗之前的主人，咱俩认识也算是一场缘分。你每天随便过来看看不用拘谨。中午和下午过来的话就早点，要不我是不会给你做饭的。那你就得饿着了。”
“哦。知道了。”
戚杰知道方佳音这是不准备要自己了。可是二舅的家，戚杰想起来就感觉心累。真的不想待了啊。那不是自己的家，在那儿待着，感觉像在刀坑里睡觉。
戚杰想着要不还是回温州去吧。毕竟自己在那待了那么多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可以担起责任了。戚杰其实很早就有回温州的想法，在遇到方佳音之前。一直迟疑下不定决心都是因为自己的父母。父母双双在温州出事，那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伤心地。况且戚杰最害怕的就是，如果自己也和父母一样死在那。其实死了也解脱，毕竟是早晚要面临的事。但是温州那边没什么熟人，如果自己死了，骨灰回不来，就不能和父母待在一块了。
“以后你要常来，叫我老姨就行了。我有个儿子也和你差不多大。比你小两岁。”
戚杰看方佳音年轻，心猜想不过二十五六。心里一算方佳音十六生孩子，不自觉心里一噎。或许有钱人家保养的好，方佳音可能十八岁或二十岁生的孩子。
温州和海岛上的人都早早婚嫁，戚杰也就讶异了一下方佳音真年轻，也就没什么了。
“小姨吧。”
“也行，你叫着顺嘴就行。这个咱们都好说。”
方佳音心里开心。从小方佳音就长的一张小孩脸，无论多大总比看起来小好几岁。或许也跟脸没什么关系，只是方佳音眸子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亮晶晶的，不带一丝杂质。笑容也总是甜甜的，是那种面对长辈的乖巧的笑。
方佳音自己也习惯了，方佳音身边的人也习惯了。总会有一种方佳音还没长大的感觉。以至于时间似乎真的格外照拂她，不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痕迹。
布朗躺在窗下睡了大半天。原本粗粗的喘着气，消化着胃里的蛋炒饭。像是被方佳音和戚杰的谈话吵醒了一般，布朗不再休寐，悠然的走到方佳音跟前卧下。
“这俩天布朗跟我待在一起也习惯了。”方佳音摸了摸布朗的脊背。
布朗无聊的啃方佳音的拖鞋。方佳音把脚收进沙发里。戚杰看出了方佳音的害怕，看着老虎跟方佳音玩，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
“今天先在这吃饭吧，中午太阳太烈了。”
“哦。”其实戚杰很不自然，心里是想拒绝的，但是如果自己以后真的要和方佳音一块生活的话，这种事是迟早也避免不了的。
“姨，我去做饭吧。”戚杰看出了方佳音在布朗面前分毫不敢动的样子。其实戚杰看到布朗心里也很害怕，不想再客厅待了。
“好。右边那个房间是厨房，里面冰箱里有食材，米面都在下面的柜子里，碗筷工具在抽屉里。你自己看。哦对了，你会做饭吗？”
“会。以前跟我妈一块过时都是我做饭的。”
戚杰对厨房不陌生，做饭也利落起来。
方佳音其实觉得客人第一次来家里就让人家做饭时很不好意思的，但是现在布朗的脑袋就在自己腿跟前，方佳音真的不敢动啊。
“真是不好意思啊，你才第一次来。”
“没什么。我觉得很开心。特别开心。嘿嘿。”戚杰憨憨地笑。
有时候觉得中国人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个民族啊，可以一个简简单单的饭桌衍化出别样多的文化。再陌生的人，一顿酒之后，就是拍膀子捶胸的好哥们儿了。
也许，这就是一顿饭赋予的家的意义吧。
“小杰啊，记得要给布朗做。千万别放肉。”
“唉！”戚杰干脆的答应着。
其实戚杰本来正在纠结该不该放肉，感觉主人没说放肉就放主人家的肉很不好，但是戚杰在找了一圈发现根本找不到肉时，心里不觉得别扭。这么有钱的人家，家里连块肉都没有，或许方佳音根本就是个空壳子。再加上刚才方佳音说她自己收入并不稳定，更让戚杰觉得方佳音只是金絮其外，没什么资产。
戚杰更担心的是，方佳音没钱，自己又答应了要给方佳音打工，而且又承诺了要给她住宿费和伙食费。万一方佳音吸自己的血，自己那点钱，看都不够她看。
人最恐惧的就是未知。既害怕真的有什么，又害怕什么都没有。
戚杰只是想有个家。像平常人那样。
方佳音一个人住，戚杰自己也一个人住。戚杰有时候想跟方佳音说说话，可是又觉得没的说。不敢问方佳音家里的事，万一戳到她的伤心处……
戚杰自己家庭意外频出，心底里就格外在意这方面。方佳音说她自己有个儿子，却又不见她的儿子。况且看方佳音说起她儿子时那一副思念又遗憾的表情，说不定她儿子也不在了。自己要是提，说不得又要提起她的伤心。最保全的方法，还是闭嘴。
戚杰只在厨房闷声做饭。
戚杰的心七上八下的，方佳音却是安住了心神。来了个把小时，戚杰一共也没讲几句话。方佳音也不在纠结戚杰的来路。
方佳音想着，戚杰要真是个苦命人，两个人扶持着日子也过得丰富一些，好过两个惨淡的人生。要是戚杰真的是一路逃亡的孩子，自己又不惹他，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小偷小摸由他去，左右损失不了多少。况且自己真心诚意的待他，应该也闹不到人命的地步。他一旦想走，悄默声儿的给他“留”点钱，也不挡他的道，他又有什么理由害自己呢。要真是那十恶不赦的人，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说不好进屋就抢，捅了人就跑了。
方佳音一直留意着在厨房里干活的戚杰，看他做饭爽利，心就逐渐软下来。
哪怕真是逃亡的孩子又怎么样呢，谁又天天愿意过刀口下舔血的生活。说不定自己这就是这孩子的最后一站，在这个几乎交通闭塞，信号难求的地方，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要他是想诚信的过日子，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最简单，也就没有羁绊。把形形色色的标签脱下，躺在草地上，我们谁不一样呢？一样的吃饭，一样的哭，一样的难过，都得呼吸空气，头顶着同一片天。
“就像你啊，布朗。”方佳音又揉揉布朗头上的毛。“你也是苦命人啊，布朗。不过好啦，现在我们在一起，你戚杰哥哥，还有我。咱们都在一起，就都不是一个人了。我们要一起生活哦。怎么样，布朗，你是不是很开心？你的两个朋友都在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是最圆满的了。”
“小杰啊，布朗跟你跟了多长时间啊？”
“嗯？”戚杰把两道菜端到饭桌上。“哦，呃，也没多久。”戚杰又转回厨房端两碗米饭。
“你怎么会接上布朗呢，买只老虎特别贵的。”
“哦，不是买的。”戚杰把米饭也放到饭桌上。
“你是在温州的时候就养上它了，还是回海岛才养的？”
布朗闻见饭味儿，迈着优雅的步子向饭桌走去。
方佳音也起身，坐在椅子上。“现在知道过来了？早上给你你还不吃。”
布朗听见方佳音嘲讽自己，扭扭头又回沙发那趴着去了。假装睡觉看不见他们吃饭。
“哎呦，小心眼的。”
饭桌是圆的。戚杰把筷子递给方佳音，坐到方佳音的右手边。饭菜都离方佳音很近。
“男孩子都能吃，尤其是你这个年纪。”方佳音把菜往戚杰那面推了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克扣。”
“嗯。”戚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我跟我爸妈在温州住的久，会做的菜也简单。”
方佳音看了看盘子里的菜，都很清淡，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常下厨的人做的。都是家常小菜，吃着也很有味道。食材几乎没有浪费，色彩搭配也很好。
“可惜了我一向吃的清淡，这几乎没什么调味料。你做的比我还要好。”
“没有，我就只会做简单的。我爸妈出去干活，我就在家里琢磨吃的。”
确实也看的出来。用料都不贵，而且很好吃。
“别人家里的小伙子，只要不念书了，就干活特别早。你现在十八，原来在哪念书的？”
“在温州的打工子弟寄读学校。但是我只能念到十八。不过我十五就回来了。”
“哦。那你现在还打算念书吗？”
“不了。这边几乎没什么学校，岛上的孩子念书都是往岛外送的。都是寄读。我自己还的赚钱，念书也没人供我。而且高中就不免学费了，除了孩子学习特别好而且家境好的之外，基本上也就都不念了。”
“是吗？不念书都回来给家里干活啊？”
“嗯。家里养孩子都负担太大。不念书还能给家里赚钱。除了家里有钱的，剩下的都念不起。”
“现在上学也不用花多少钱吧。而且能申请助学贷款，自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的也有很多。”
戚杰扁扁嘴。
“念出来又能怎么样？该给人家打工还给人家打工。光有一张纸，没钱没关系，啥时候能出头？”
“还不如早点出来干活。自己手里还能攒下俩个钱，以后做买卖，娶媳妇，生病住院，都得花钱。我又没人管。自己得先把自己养起来。”
“说的也是。”
方佳音本来听着戚杰没念完书，心里想着要不要继续供他上学。但听着戚杰似乎没有什么继续上学的意愿，也就作罢。
其实也是，谁活着都得先为自己打算。首先保证了自己的生存，才有机会追求自己的生活。
饭和菜都是单独做的。
“你给布朗做了什么？”
“嗯？哦。吃咱们剩下的不行？”
方佳音哑然失笑。这是真把老虎当狗养啊。
“之前布朗跟着你，就这么吃？”
“呃，嗯。我吃啥它吃啥。”
“好吧。”方佳音笑在脸上。
原以为自己给布朗做蛋炒饭是委屈了布朗，现在看来自己那是给它改善伙食了。怪不得刚才一闻见饭味儿就滴溜溜过来了。真是个奸黩子。
方佳音和戚杰吃完饭，戚杰主动请缨：“我来洗碗吧。”说着就收拾碗筷进厨房了。
“这怎么行，饭都让你做了，碗还能让你洗么。快拿过来吧，让人家笑话。”
“哎呀，小姨！这又没人，谁笑话谁呀。你去喂布朗去。一共就两个碗，我这都洗完了。”
“你这孩子！去去去，给布朗喂饭去。”
“不去，布朗咬我。小姨你去。去吧去吧。”
“啧，你养活它，还怕它咬你？快去吧，哎呀。”
“不～”戚杰笑着跟方佳音扭打。“这会儿是你养的它了，我又不是它主人。小姨，哎呀，我真不去。”
“真是个拗孩子。”方佳音把剩饭剩菜倒进布朗的食盆子里，戚杰把剩下的盘碗都洗了。
这边还顶着炙人的烈日，那头倒下起雨来。雨势越见越大，不一会就淹了院。
“这要是在北方，哪里见得着这么大的雨。在这却是说下就下。”方佳音看着雨，又想起北方来。
戚杰也是不说话，自己看着雨。这样的雨，也只有在温州汛期的时候才见。漫天漫地的淹。
“你什么都没拿吧？”方佳音问。
“没有。”
“走不了了。今晚先在这住下吧。”
“哦。”
雨势这么大，这一夜，注定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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