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阙君或许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鸟嘴和鱼鳃也震惊在当场,握着叉戟的手紧了又紧。
那个苗家少年虽然与他们接触不多,但是对蓝小玉是真心再真心。
是好友是知己,是可生可死的至交。
那种感情大概无论谁也会动容。
身体的温度冰冷成尸体。
蓝小玉拥着他只看到天穹的云端起伏,如同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的等待和失望。
她眸色黯然仿佛星云也落不进里头的黑暗,蓝小玉坐起身,将阿傩轻轻放置于地上,他就像只是睡着了似的,没有一点的声响。
蓝小玉的脸上带着血渍的痕迹,像是个吃人的妖魔有着与生俱来的妖纹,她这副样子连鸟嘴和鱼鳃见了都觉得心惊心悸。
她坐在地上,夜露寒凉的可以把人的血脉都凝结成霜:“阿傩死了。”她愣愣的说,说给聿衡,说给夜阙君,所给站在那边的那些“杀人凶手”听。
“阿傩死了。”她的眼眸缓缓抬起来,连肩膀背脊都挺直了起来,最终恶狠狠的盯着聿衡阴沉的脸,仿佛要映刻进脑海中的深仇之恨,“是你杀了他。”
聿衡动了动唇角却没有再说什么。
蓝小玉低下头去,挺直的脊梁和双肩微微发颤,她似在哭泣似在哀恸,那声音细细的传了开来,被夜风一下吹彻在整个山野林间。
她沉默着,这哭声却好像无数的幽魂在悲鸣,它们叫嚣着喧嚣着,在头顶在四周在身边,蓝小玉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袍,指甲都要掐进掌心。
那样子看起来就像她本身就是幽魂所化,牵动着幽冥之中的所有悲伤。
夜阙君神色有变,突然抬手“啪”的推开了近在咫尺的聿衡,聿衡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夜阙君旋身侧翼,衣袍“哗啦”一下被割断了半截衣袖。
上面的金丝银线也断断裂裂就像脑袋被砍去一样,它们在冥冥之中又开始生长如藤蔓一般爬满袖子。
“你们退后!”夜阙君大喝一声,那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沉寂的比被遮蔽的明月还要疏冷两分。
鸟嘴和鱼鳃下意识的拉住了聿衡就退却了开去。
周围的空气一下如坠冰点,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汇聚到一处。
蓝小玉。
不,不应该说蓝小玉。
夜阙君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女岐。
那一缕魂魄占据了蓝小玉的神思,那个低着脑袋沉默如鬼魅的女子,不是蓝小玉。
夜阙君并非第一次所见,却没有一次如同今夜这般叫人从心底里发颤微凉。
他想,阿傩的死对蓝小玉造成了无法弥补和抚平的痛苦,她的眼泪挂在脸上却不声不响的交替了身体中的存在。
那些哀鸣着的灵魂声音是她心底里最后的哭声。
没有人看的到她现在的脸蛋和表情,只听得那口中悠悠然的发出一声叹息,似感慨又似带着悦意,仿佛困顿于久的人重新睁开了那双眼睛。
突得,蓝小玉双手抱住了脑袋,叹息声就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头很疼,身体也在疼,从骨头里都透露出来的碎裂,有什么东西在胸腹间极具的膨胀,它无形也无体,歇斯底里穿梭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是——要冲破皮肤,从这具身体中分离出来。
“啊——”蓝小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濒临死亡的痛楚,疼痛总能令人夺回自己的神志,她无比清楚的知道存在于身体中的那一部分,想要出来——与每一次离魂症发作相似,它们正一点点想要剥离这副身体的钳制与束缚,它们想要自由,那种渴望完全抵过蓝小玉现在任何的思想。
她的指甲在手掌心掐出了血痕,长发早就散乱的落在身后,她的哭哭笑笑就像个疯子,这种天人交战看在聿衡眼里也不免觉得惊悚。
一个凡人和一个妖魔,在争夺神志。
根本徒劳。
夜阙君眉头微蹙一咬牙就掠了上去:“蓝小玉!”这小姑娘恐怕已经无法控制那叫嚣欲出的灵魂。
“夜阙君!”聿衡才一恍神,那鬼神早已落在蓝小玉身侧,他长袍拖曳在枯枝杂草上,绣图倒影着从浓云中崭露头角的星辰——明知女岐即出,贸然上前实在太过鲁莽!
夜阙君的手才要触到蓝小玉落在肩头的长发,突得那小姑娘的手就快一步掐住了夜阙君的手腕。
她速度快,力道十足,仿佛所有的疯癫和痴狂都是装出来的。
夜阙君手腕一紧便知有诈,他垂首低眉眼神从那小姑娘脸上划过,蓝小玉的唇角微张,她借着夜阙君的身姿攀附上来。
血红的瞳孔仿佛稀世珍宝才能折射出的眼底流光。
女岐。
她掐住夜阙君的力道越是大,身形越是从蓝小玉那副身体中渐渐剥离,从无声无形到虚无轻薄的体态。
“噗通”,蓝小玉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而扣住那鬼神手腕的女人,换成了那从身体中初获重生的存在。
灵魂是虚无的,你甚至可以从她的胸腹中看到对面的山峦层林。
那一瞬,星穹的行云诡辩多端、无所遁形,厚重的浓云后连雷闪也打不破那沉闷的障闭阻塞。
女岐出世。
夜阙君的神色收敛,看到魔母真身所现,他唇角狠狠泯了一下,衣袖上的银线已经悄无声息的缠绕住了那女人扣住自己的手指,稍一用力,“喀”的就勒断了女岐的食指。
女人“嗖”的缩回了手,见那鬼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却仍然是笑吟吟的看着退身三尺的夜阙君,仿佛这点伤痛对她来说除了有些小惊讶外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她舔了舔伤口,半虚无的形体就像能融合空气一般,那断去的手指自行复原成了原本的纤纤玉指。
“夜阙君……”她的声音妖娆惑人,女岐与那千百年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她向来是那种喜爱搔首弄姿的魔女,她的长发及地,一缕一缕卷过身体周遭的枯叶,发出西西索索的声响,仔细看的话才会发现,她的长发就像带着生命,它们贴在地面不停的蜿蜒扭动,“你我终于,见面了。”我的宿世仇人。
她笑起来的时候裸-露的肩膀都会一颤一颤,衣衫松松垮垮的搭在双臂垂挂于腿侧,轻微的晃动都会若隐若现的将长袍随风而拂,她矫揉造作,却恰到好处,若要是个凡人,想必也是能令无数男人肖想的尤物。
“呀,你生气了?”那女人挑着眉刻意咬着唇,缓缓上前一步,亦像是落地能生花般却带着沉闷的死寂的气息,她掩着唇笑,“当年弑神的意气似乎变了,害我三十六灵寸分连个凡夫俗子都难以抵挡,”明明说着看似仇恨咬牙切齿的话,却有着好像对情人的呢喃耳语,“你可真是狠心。”
看起来孙道陵当年取灵化魂却根本不知这是绝世女岐的一部分。
女岐一扬衣袖,纷纷扬扬的星点就散落:“我早就说了,你杀了我就好,何必舍不得那个小丫头,”她这话没错,夜阙君若是能杀了蓝小玉亦或者听了聿衡的话抢步于她,说不定她这妖魔真要封印沉睡魂飞魄散,女人啧啧感慨,还撇着头用眼角余光去看倒在地上的蓝小玉,“蓝小玉本是个已死之人,孙道陵借灵化魂为她续命,夜阙君,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救了你心上人一命吗?”女岐的手指绕着耳侧蜿蜒的发丝。
“放肆!”聿衡抢先夜阙君怒道,他岂会容一个逃出生天的妖魔对十道冥府的执掌者出言不逊,很显然他便是那种容不得旁人对夜阙君评头论足指手画脚的家伙。
他向来行动快过开口言说,论起来与黄蜂那个行动派着实相像,这话音才刚落他早已凌笔身前探手就抓向那女人。
女岐自然看到了,挽手成花,身后的长发突地如同箭矢一样千万簇的朝着聿衡飞掠而去,聿衡眼见不妙,顿身旋笔一负,那笔端毛尖开花纵身分割,直切断两三捋发丝,他落地未稳一晃。
那魔女对着聿衡冷言讪笑:“你父亲当年死在我的手中,夜阙君也算为你报了仇了。”她翘着手指爱-抚着光洁的指甲,说的是俏生生。
聿衡闻言身体都一僵,鸟嘴和鱼鳃都知不太妙,那是他不曾提起的一个结,聿衡的父亲,便是上一任鬼君。
所以在处理女岐重生的这一系列过程中,聿衡更为显得激进与焦躁,可鸟嘴和鱼鳃也更明白——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六亲不认,但与夜阙君却是难得非臣非属的交情。
聿衡为了谁,他们都清楚。
夜阙君,这冥君若是因为一个凡人而误了诛杀女岐的时机,反惹祸上身的话,聿衡是断然不会同意。
就像他说的,宁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夜阙君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不能死、不得死。
女岐省不下这一个讥诮冷笑,聿衡虽是不自量力,但奈何她刚从那凡人的身体中脱离出来还未得尽真元。
“别叫她巧言令色拖延时机!”聿衡心知肚明那妖女的伎俩,三言两语就想得个喘息的机会。
休想! 大人太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