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蓝小玉突地茫然了几秒,“我……不知道。”这句回答可算是最为诚实了。
回家是回到哪里?道堂吗?孙道陵不在了,道堂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亲人已死去,到底何去何从——她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到老窝,与其说不想,不如说不敢,不敢回去面对赵远信,要怎么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
无为道人点着脑袋思略着:“你若是愿意,大可以留在降梅观,多久都可以。”三清会结束后,许多道门中人就得回到自己门派所在地,降梅观又会清净如初。
蓝小玉点点头,可她心里清楚,不管无为道人是出于礼貌还是真心相邀,她都不可能久留。
不知是逃避还是面对,继续待在降梅观,彷如隔世的装作一切都没发生,那不可能。
谁都心知肚明。
无为道人心中慨然,有些发闷的咳嗽起来,蓝小玉一见忙想上前来搀扶又因着那裹缠的绷带而帮不上忙。
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地就开怀大笑起来。
“老弱病残……”还真是老弱病残啊!无为道人又笑又咳的无谓自嘲,“老头子一大把年纪活到这个岁数,能有这番经历,也值了。”
蓝小玉抿抿唇:“您不怪我?”无论是将这祸端带来还是锁灵塔前带着不惧放肆的陈词,用孙道陵的话来说,她一个小丫头在前辈们的面前,着实是出言不逊了!
她说着话眼睛就瞟着无为道人的胸口,他受的伤蓝小玉可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无为道人安抚的拍拍蓝小玉的肩膀,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老毛病了,恐怕以后都不能像你们这些小年轻一样了。”虽然老头子说的风轻云淡,大抵意味着以后的妖事鬼事他无为道人怕也是爱莫能助,帮不上多少忙了,这一次五脏六腑心肺俱伤,老命保住就不错了,再乱动这气息去设什么凶阵戾器的,骨头架子就得散了。
老道人看到蓝小玉闻言就锁着眉头一言不发,整张脸跟吃了苦瓜似的低沉自责,连忙笑呵呵的宽慰。
“正好啊,我想把观里的事都交给青灯,让那小子好好的练练手。”
看得出无为道人对青灯很是器重,之前就已经把“伏镜”阵法相传,明眼人都知,青灯就是无为道人的首席小弟子了,更是降梅观下一任的接班人,说句不为过的话,指不定来年再参加三清会,接待他们的就得是小青灯了。
说到这个道童,蓝小玉忍不住想发笑,她总觉得是她和阿傩把青灯给带坏了,可不是么,那家伙本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沉默寡言的,现在可彪悍的起啊。
连夜阙君都对他刮目相看呢。
“他还多得是要会长爷爷提点的时候。”蓝小玉偷笑起来。
“老实说这小子是个人才,孺子可教啊。”无为道人对青灯相当满意,尤其是在锁灵塔前毫不犹豫就冲上来接替阴十九接下了“伏镜”的举动,有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奈和慷慨。
当机立断这点,尤为赞赏。
他们这些人啊,凡事忌讳拖拉踌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蓝小玉倒觉得无为老头现在有趣的紧,推销自己徒弟的口吻还真像是个做媒的。
“可惜了老朽的封禽翼。”无为道人唠唠叨叨,阳光正透过窗子落在他花白的发上,氤氲的尘埃絮絮纷飞,蓝小玉突然觉得这一秒无比的宁静致远。
无为道人咂嘴,虽然封禽翼伤到了那尊鬼神,但那家伙可没说会把这等鬼器“碎尸万段”啊。
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可惜。
这话提醒了蓝小玉:“您认识聿衡?”那天晚上看来无为道人也是他的旧识。
老头子就点头不否认:“恐怕你师父……”他突尴尬的顿住了口,如今再提孙道陵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是好,似是叫什么都不恰当。
蓝小玉不在意的摆手,无为道人这才继续:“孙师父平日也与他打过交道,这事还是老朽年轻时的。”
老道人说笑连连,说年轻也是过了,那时候无为道人的师尊仙游了,在入殡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聿衡。
师尊葬在山后的一处悬崖之上,没有坟茔,留下的只有一棵盛大红梅。
无为道人当时不过十五六岁,比青灯还小,那鬼怪倚着梅花树看起来一副闲闲散散的样子,他左手提册,右手执笔,比比划划不知写着什么,抬头看到了无为道人,只是哼哼的嬉笑了声。
“你这小道童倒是比你短命的师父幸运。”
可叹当时无为道人年轻气盛,一听那鬼怪的语气就不善,似说他的师尊活不过五十是活该、是咎由自取,他抡了袖子就冲上前去,结果可想而知。
混得那鬼物潦潦草草一句:“差,太差,比之你师尊,实在不可相提并论。”
从此那恶果的账可就结下了。
大半辈子过去了,他没有再见过聿衡,直到夜阙君被困锁灵塔那夜,他才知道——他是谁。
半个世纪不曾改变鬼怪任何的样貌,可活在人世的人,青丝也早就白雪——
六道轮回,谁能逃得出时间的枷锁。
那年少得见的鬼物毁他神器、蔑他师门,无为道人还是奈他不得,临到头也只能遥遥一叹。
谁都没有猜到那样的家伙还算得上是个十殿判官,难怪当初一笔一册,莫不是在记寻上一任师尊的功过。
无为道人不对聿衡作任何评价,蓝小玉挑挑眉兴味极了,没想到这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因果孽缘啊。
“呐,会长爷爷,”蓝小玉挤眉弄眼的,“这么心疼你的宝贝,不如让他赔你个?”开玩笑呢,不说聿衡,且说夜阙君吧,宝物可不要太多,随随便便一件恐怕就能救人性命、大开眼界,蓝小玉不就是个例子。
无为道人愣了愣,他瞧着这小姑娘的眼神有点儿出神,老道士摸摸鼻尖已察觉到微凉的气息,淡淡然的笑了声:“唯恐老朽无福消受。”
他还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蓝小玉咂嘴就朝着无为道人身后丢了个“没趣儿”的表情。
“算你这老儿有自知之明,”门边清亮亮的落了声息,水墨纹路就好像荷莲一样铺开氤氲着整个房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偷听”,还不忘也回瞪那早就瞧见了他的小姑娘,“莫欺老者。”
玩笑都动到了降梅观主的头上了。
无为道人轻轻僵了下,方才遍觉得屋中异常,他可还没那个心来收鬼君的东西。
蓝小玉皱着鼻尖吐吐舌-头嘟囔着:“小气鬼。”然后成功换到了那鬼神一记弹脑门儿。
亲昵的还不失点儿温柔。
那让无为道人一个老头子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猛然丛生出自个儿好像是个灯泡多余者的念头。
蓝小玉看着有些尴尬的老会长,拂开夜阙君那没规矩的手:“你、你多少要给无为道人一些面子啊。”她还刻意压低了声就怕给老头子听到。
怎么说都是人家的地盘,这里还算得上是三清会的总部呢,这么个大鬼来来去去如入无人之境的,要是被其他的道人们看到了,岂不是怪责降梅观无能,竟让鬼物来去自如。
就像那天晚上无为道人那么大义凛然的一句,降梅观岂是尔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你当本君愿意?”夜阙君高高在上的瞥了那老道士一眼,要不是因为蓝小玉还得留在降梅观,他会喜欢与这群冥顽不灵的臭道士整天一个门进进出出?
嘁,到底是谁高攀了谁。
无为道人有些没趣的摸摸鼻尖儿,轻咳着还唠叨了几声:“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这也是无奈为之,这鬼神想要隐匿踪迹还不简单?除非他想让你看到他,否则以降梅观里任何一人的能力怕也寻觅不到,从当时蓝小玉私自带他进观,还请得他出马救了自己来看——
只有他愿不愿意,没有别人能不能。
夜阙君是无为道人的救命恩人,不,恩鬼。
无为道人从未否认,他朝着那鬼神微微颔首,做的是不卑不吭好有一番风骨,却也心有余悸不得与他计较。
老头儿瞧着蓝小玉神色渐好,他很识趣的退出门去,省得——省得等会儿遭那鬼神的白眼,他们的关系非敌非友,可以说如果能够选择,无为道人宁可从未见过夜阙君,也从未想要认识他。
也许这阴阳、人鬼就该有着自己的轨迹,不该有所交融接触——老道人不知道怎样是最好,怎样是最坏,临合上房门的时候,他看到蓝小玉的浅笑宴宴似正与那鬼神说着什么悄悄话——
也许,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谁知道呢。
无为道人大叹口气,蓝小玉,命运多舛之人,结交那冥府无上的鬼神,究竟如何判断是谁将谁卷入无端是非。
青灯看到自己的师父若有所思,疑惑步上前去:“您在想什么?”
无为道人回过神瞧着眼前与自己如出一辙又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徒弟,他拍拍青灯的肩:“为师想通了一些事。”
他神秘兮兮的,竟然朝着自个儿徒弟俏皮的眨了下眼,乐呵呵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留下青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大人太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