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瞧见夏十七站在不远处,窦君媛心中自是一声咯噔。
她脑海中飞快转过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心知自己嗓音不大,便也放了心,恐怕夏十七只是站在外面,不敢上前。
因为夏十七若是听见了屋内的一切动静,见她出来,夏十七必然会惊慌失措。
然而夏十七并没有。
她就如同一潭死水,站在那儿丝毫不起眼。
可是——
窦君媛缓缓眯了眼眸,心中杀气凌冽,她攥着画卷的手狠狠收紧,如斯美眷顿时成了她手下残魂。
夏十七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便如同一副风景画似的,美丽且惊艳,仿若高山上的一汪清潭,又如悬崖边随风而飘动的绝世花朵。
窦君媛不敢承认是自己老了,她只能在心里恶狠狠演算了几万遍如何杀了夏十七,面上并没有露出分毫。
两厢静寂,夏十七先有了反应,她似是无意地问:“楚夫人,我已经洗好了菜,你要过来吗?”
窦君媛看了一眼逐渐热烈的阳光,温柔笑着伸出手,放在阳光下,连手指都白的发光,她转了转手腕,指间的珠玉叮当作响。
“我稍后过去,你先带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们丢了就可以。”
窦君媛说着,递出了另一只手,扶住手中的白色画轴,淡然递给夏十七。
夏十七没去接。
“楚夫人,这些东西能丢吗?我看着像是一幅画卷,说不定是馆主喜欢的,你这样就丢了,怕是不好。”
窦君媛见夏十七不肯接,自己伸出的手又不怎么好拿回来。
窦君媛变幻着笑意,红唇微张,眨着大而明亮的眼眸缓缓一笑。
“夏姑娘,我是馆主的爱妻,他再珍爱的东西也比不上我。这天热,还请夏姑娘走一趟,顺便再到外面拿把伞进来,我素来是需要丫鬟撑伞的。”
她话里话外的蔑视和高傲,夏十七如何不懂?
再笨的人,也有自尊心。
更别说夏十七并不笨,她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窦君媛的暗示已经这么明显,夏十七接过画卷,转身就走。
窦君媛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
夏十七,你敢接这副画卷,胆子真大。不过,本夫人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快到正午,日头越发浓烈,夏十七来到自己的屋子,素手摊开整幅画卷。
这画被窦君媛从中间撕开,即使缺口完整,却难以缝合。
夏十七定神瞧着缺口处,忽而觉得有一道眸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眸四处打量了一下,却是发现无人。
奇怪。
夏十七低头看去,却见画中女子含羞带怯地望着她,一双美丽眼眸温婉如水,像是长夜里的明灯,又像是风中飘摇的伶仃花骨朵。
夏十七心底莫名冒出一句话:“她是不是在求我救她?”
画中女子隐隐有泪垂睫,从夏十七的角度看去,只觉得造物神奇。
明明只是画师随手一笔,却成了女子的万千眼眸,夏十七在这样的眼神里,轻轻叹了一声。
她不知道这女子对楚云阁而言是什么身份,但冲着楚云阁对她和星沉的收留之情,她不能让楚云阁珍爱的事物化为乌有。
窦君媛想毁掉这幅画,她偏偏要留着。
夏十七解开腰上的布袋,从中取出一只淡绿色的蛊虫,她将蛊虫放在画卷上,轻轻道:“把这两边合成一块。”
蛊虫过了会儿才缓缓舒展身体,慢悠悠地在画卷上蠕动,所到之处,留下了一道透明的痕迹。
不多时,等蛊虫走完弯弯曲曲的折线,夏十七立时小心地将蛊虫移开,再将两块画卷合在一起,竟然丝毫没有拼凑的痕迹!
夏十七松了口气,喃喃道:“成了。”
她放开画卷,等再过了片刻,才卷着画轴将画卷收起,放到一旁的桌上。
夏十七这才匆匆赶去后厨。
至于窦君媛说的什么拿把伞去接她,夏十七早就忘到了脑后。
走进后厨,只听见菜刀胡乱砍在砧板上的声音,还有着星沉极度郁闷的抱怨。
“师父去哪里了啊?师父你快回来!大哥哥不会把师父怎么样吧?唔,应该不会……我还是去找师父比较好。”
星沉丢了手中的菜刀,大步朝着门口跑去,正和夏十七撞了个正着。
眼见着星沉往后一仰,正要摔倒,夏十七忙不迭地伸手搂住他的背,将他扶稳。
星沉一见到夏十七,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长长舒了口气,嗔怪道:“师父,你跟大哥哥去哪里了啊?”
夏十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着他边走边说:“我们去了一个地方。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我看看——”
原来在雁回山上,星沉还会帮着夏十七做点事情,此刻就像是回到了雁回山,夏十七拉着星沉走到石桌前。
砧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小青菜,夏十七忍不住笑,冲着星沉道:“你这是砍菜还是切菜?”
星沉被这一笑晃花了眼,心口的烦闷不知何时全部消散,他纠结着手指,小声道:“师父不在身边,星沉便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能拿小青菜出气?”
星沉小心地抬起眼,见夏十七并没有特别生气,便腼腆笑道:“师父,我想吃青菜泡饭了,这些剁碎的小青菜正好拿来泡饭。”
夏十七温声道:“真的?”
星沉自然是点头,夏十七索性也不打理别的菜了,只淘了米,冷水下锅,只等烧热水之后便可以把大米放入。
至于旁人,夏十七是不管的。
楚云阁自有他的美妻做菜,而苏斐南恐怕已经被气得远走。
“师父,你看这火怎么烧不起来了?是不是我加少了柴火?”
星沉坐在小板凳前,正对着炉灶的火门开口,火炉中只余了火星,在沉沉的黑色炉灰中,好似已经灭了火。
夏十七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看着锅炉中的热水。
星沉忙移步过来,换成夏十七矮下身靠近火门,她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不是柴火少了,而是星沉放多了大木头。
木头虽是很好的燃料,两根足矣,星沉却放了四五根。夏十七用铁钳将两块木头拨到一旁,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火星蹭一下就变成了熊熊烈火。
星沉瞧见水在锅里沸腾,便知道夏十七有了好办法,他欢快地笑道:“师父好厉害!跟着师父,星沉以后不怕饿死了!”
夏十七简直哭笑不得。
她干脆就坐在火门前,时不时添一些松枝这些助燃的物件。
这厢岁月静好,窦君媛那边却爆了炸。
窦君媛等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夏十七的身影,便知道夏十七忘了她!
至于夏十七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谁知道!
窦君媛只信是前者。
她站在屋内,气得跺脚,却是无法。
楚云阁素来不喜欢女子伺候,身边都是男子。平日里在府中,楚云阁连女子一眼都不会瞧,也不会赶走女婢,只因为洗衣做饭还是女婢在行。
但在这楚氏医馆,楚云阁一生的心血凝结其中,他说是不让女子入内,便不会喜欢窦君媛带着婢女进来。
窦君媛体谅他,他却明目张胆地在后院藏了个夏十七!
初初瞧见夏十七那惊人之姿,窦君媛便有些把握不准楚云阁的心思。
而这后院中,还有个跟那人如此相像的星沉,只怕楚云阁不是临时起意。
他那么骄傲矜贵的男子,却肯留着两个累赘在身侧,窦君媛存心要打压夏十七,谁知道夏十七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窦君媛咬了咬牙,精致娇媚的容颜上有着一丝不甘心。
她半生心血,岂能毁在夏十七和星沉身上?
咬住牙根,窦君媛抬手拉过云袖,遮挡在脸前,快步出了书房。
顶着烈日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窦君媛才到后厨,远远听见夏十七和男人粗厚的笑声,她眼底一亮,计上心头。
然而走进来看了,却发现庖厨都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明明她之前都让这些庖厨别做了!
窦君媛挂起一抹和蔼可亲的笑意,问道:“你们不是去买菜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切肉的庖厨才注意到窦君媛,忙收了手往围裙上一擦,憨憨笑道:“夫人莫怪,小的见夏姑娘一人在里面忙活,也是怪可怜的,就主动来帮忙了。”
星沉站在小板凳上,正将干净的青菜叶倒入快要煮好的汤饭中,闻言回了头,冲着说话的庖厨亲昵地叫了一句。
“叔叔,我该什么时候下盐呐?”
庖厨忙回身冲着他道:“等下等下——夫人,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窦君媛心情差到极点,却不能露出分毫,而是维持着笑意淡然道:“无事,你去忙吧。”
庖厨像是如临大赦似的跑去了星沉那边,手把手教着星沉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星沉极为认真地学着。
窦君媛只看了一眼,心下冷笑:再像那人又如何?不过是劳苦命!跟着那样不成器的娘,还能有什么出息?
然而环顾整个后厨,窦君媛都没有见到夏十七的身影,她疑惑地问道:“夏姑娘呢?”
难不成是偷懒去了?
窦君媛正要说出来,却见炉灶后头墙壁下面一阵响动,一抹淡粉色的身影钻了出来。
偌大的烟气里,夏十七剧烈咳嗽了两下,面上还有着两道煤灰,极其平常地跟庖厨搭话:“大哥,柴火不够了。” 蛊惑王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