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渐渐地泛起了斑斑点点的金色鱼鳞云,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便铺盖了整个天空。绿了琉璃瓦的宫檐上挂着的铜铃随着风发出叮铃的声音。
因为正是阳春三月,洁白的柳絮漫天飞舞如同雪花一样扬扬落落。徐子筝走了进来,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显见是哭了许多次的样子。
她福了福身子挺着个肚子朝徐令仪跪了下去。
“阿姊”
徐令仪这才从慌乱中清醒过来连忙走上前去想要伸手把还怀有身孕的徐子筝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你还有身孕,这样伤了孩子可不好。”
听到徐令仪的话,徐子筝为难的咬了咬嘴唇。尽管这件事情是如此的难以启齿,每每相要说起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被生生的按了下去。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眼见帝后因为自己离心,徐子筝整日整夜都会睡不着觉。
“阿姊你听我说”徐子筝打断了徐令仪的话说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皇上的......那一夜皇上根本就没有进来,进来的只是个护卫,阿姊.....我,我对不起你......”
暖熏熏的微风吹过,那树梢处就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微微摇动着树枝头的杏花,那像是雨一般轻柔的花瓣星星点点的飘进了屋子里面,微风席卷着花瓣带着寥寥香气。
即便是已经在信中知晓这件事情,但是看着徐子筝哀伤的眼神徐令仪走上前去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本就是我的错。”
她用眼神制止住了相要反驳自己的徐子筝继续说道:“是我没预想到皇上会察觉此事,我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徐令仪伸手擦掉了那白皙的脸上一道又一道的泪痕轻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夜深,烛火高照。徐令仪坐在床榻边又从袖口中拿出了那封信。
吾爱令仪,生辰那日你醉在我怀中哭的像个孩子一般,你可知那时候的我心如刀割?未曾拥有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面的苦和难掩的疲倦。可是,我不想你因此就将我远远推开,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去。
徐子筝腹中之子并非皇子,而我也是从那日起才明白过来国与你而言,孰重孰轻。倘若要当一代明君圣主必然要舍弃你,那我便这般昏庸一世为倾城也无妨。念念切切,城外皇恩寺相见。
她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将那眼底的一抹内疚被深深的藏好。她从没想到今天这个局面,作为皇后她没办法保养皇嗣,作为表姊她没办法照顾好妹妹。钟灏的心意她其实一直都明白,可是却不敢相信。
桌上的螺子黛还放在那里,当年新婚燕尔的时候他时时给自己画眉又常常调笑自己纵然是画个眉,脸皮就薄的涨红。
有些事情不能想,越是去想就好像是千千结一样把心死死的纠缠住叫人喘不过气来也让人哭不出声响。徐令仪第一次觉得这皇后的寝宫,太大了,也太空旷了。这样的地方让人从心里害怕。
以往的时候身边总有一个人会抱着自己搂着自己,耳边绵长的呼吸声叫她心底都是暖暖的踏实。可是现在却不是,现在的这个人已然不在这个宫中了。
诺大的一个皇宫,这样的尊贵华丽。这几乎是天下所有人所向往的地方,可是唯独不是她徐令仪想留的地方。
皇恩寺上空,明月皎皎。穿了一身海水绿便服的男子长身玉立庭中,望着如同积水一般空明的庭院喃喃的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令仪......
钟灏从没想过到底该用怎样的方式告诉徐令仪,他到底有多爱她。这个女人好像从来都不肯全心的相信自己。有时候看着自己,明明是笑着的却难掩眼底疲倦。这样的眼神,让他害怕。他怕有一天徐令仪会受不了这个皇宫,会受不了天下人的指摘,会受不了朝臣的压力。
那样的话,他该怎么办?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只这一夜,多少人难眠,辗转反侧在床榻上。徐令仪几乎是看着天色一点点的亮起来的。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动静,守夜的大宫女出了声:“娘娘,您起了么?”
迷迷糊糊的徐令仪下意识想要拍一拍以往躺在自己身边熟睡的钟灏提醒他上朝。可是伸手过去,却是凉凉的锦被。
她这才缓过神色来,原来钟灏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她坐起身子来,张了张嘴清晨起来喉咙干哑。徐令仪的声音带着几分紧绷:“你着人去前面看看,皇上今日上朝了么?”
宫女应了一声是,这才打开门鱼贯而入的小宫女捧着净面的铜盆走了进来,一边帮徐令仪梳着发髻,另一些人更换了已经熄灭的安神香。
到了画眉的时候,小宫女在一旁恭敬的问道:“娘娘,是画今年新上供上来的远山黛还是画螺子黛?”
她伸手,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掠过微微蹙在一起的眉头,女为悦己者容,我的悦己者已经不在了,我又该为谁容呢?
“罢了,都不必用了。”
她伸手推掉了在自己身上摆弄来摆弄去的手站起身来,匆忙的脚步声踏碎了宁静的清晨,前去查看的宫人快步跑了回来,额间还带着汗珠。
“娘娘,皇后娘娘.......皇上,皇上并未去上朝......大臣们现在都在殿前乱了套了。”
徐令仪微微点头,只是穿了便衣便吩咐道“来人,备车去皇恩寺。”
“嗻”
只这一次,只这一次哪怕是飞蛾一般不知死活,也想要为一个人拼了命的往前面走一步。哪怕这一步,会背负骂名,会粉身碎骨。
皇恩寺前的春花开了,钟灏看着佛前静默着。身着红衣袈裟的主持站在他身侧问道:“施主,你可是想好了?断发忘却前尘往事?”
钟灏回头,外面的天空明澈干净如同她的眼睛一般,只是原来到最后他都猜错了。她不敢,她不敢迈出那最后一步走向自己,她不敢跟自己一般全心的去爱。
“嗯。”
既然如此,那就斩断前尘往事吧。神佛面前,世人都是平等无二的。既然不能携着她相守相伴,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和轻快,那就放手吧。自己短发出家,背负天下骂名。最后她还是最贤德的那个皇后,受世人尊仰的皇后,万中无一的皇后。
钟灏在佛前跪了下去,断发,断情。 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