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言死了,死于年前,死于政治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
很多人都想从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了,比如说……阴谋的味道,甚至有些人想将老尚书的死和翠柳宫暗中牵牵线,但最后发现,这么做非常的愚蠢。
因为当时陶言突然去了武英殿做协办大学士的提议,正是周若彤。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陶家的老祖宗没有熬过年关,孙辈都已成人的陶家哭成了一片,好是哀愁。
张甫之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中悲凉无比。
他和陶言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交情,反倒是近来因为对方时常在内阁中走动,老头子看对方那副钻营的嘴脸,还很是不屑。
张甫之会伤心,是因为他明确的知道,陶言不是死于阴谋,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天灾或者人祸,而是死于天理。
人总归会死,尤其是老人。
陶言老了,所以死了,这是个毋庸置疑的答案。
张甫之心中悲切,则是他觉得,他们那一辈的老人们从先皇驾鹤西去之后,总算彻底的离开了第二位,那么第三位会是谁呢?
陶言今年快八十岁,算是喜丧。
张甫之今年七十八了。
站在窗前的张甫之望着窗外的飘雪,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又老了三分。
…………
丧事并不是很轰动,也没有惊动很多人。
人总会死,对于京城为官的官员们来说,死在任上更是悲哀,因为你所经营的一切,都瞬间土崩瓦解。
陶言是刑部尚书兼任武英殿协办大学士,所以陶言的死,一口气空缺了两个关键的座位,不止不会让人觉得哀伤,反倒会让人觉得开心。
就连他的好哥儿们杜明,都觉得老头子走的很合适宜,自己在外面为了赶工建造内阁太学吃风屙屁,谁说不能也来个双料协办大学士或者双料尚书坐坐?
萧成渝颇为有些头疼,唯独他是真心希望陶言不要死,或者说不要死的这样早。
尚书级别的官员去世,六部空缺了一个位置,每日里刑部的案件都不在少数,短期内又无法任命新的尚书,这些空出来的活计,都得自己接着。
另一边,陶言一死,这个品级的官员,其丧事势必要经由礼部,礼部的宗养才还在赶往大西北的路上,这又给自己多出一份活计来。
更关键的地方是,宗养才联合陶言杜明组成铁三角,相王明面上把持六部,却根本无法渗透进去,陶言这么一死,可就是极大的突破口。
果然,老头的尸体还没凉透,相王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内阁,然后转承到了司礼监。
原来相王举荐典章出任刑部尚书。萧成渝很是头大,最后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答应了相王。
目前他需要相王稳住在外的王爷,也是时候给他些好处,同样,刑部衙门的权力对朝政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只要户部,礼部和吏部没被相王全部接手,那相王想要当上真正的宰辅,依旧是痴人说梦。
时间缓缓地移动,陶言的尸体很快就彻底的冰冷起来。
停尸三日,无人上门问津,陶家的儿子们,孙子们,都傻眼了,怎么会这样?
在他们想来,老头子在朝中官拜尚书,左右逢源,人脉广博,虽说人走茶凉,但也不该凉的这么透彻。
他们没想到,现在是冬天。
一切都凉的很快。
人死如灯灭,陶家一片黑暗。
随着老尚书的病逝,各方弹劾的奏疏不断的涌入内阁,就连御史台也加紧了攻击,当时顾之章的案子交到了陶言手上,他们没少受这个老匹夫的气,如今人家死了,哪能放过这样好的时机。
往死人身上泼脏水,老头子又不会诈尸,也死无对证,是绝对不会亏本的买卖。
虽然陈柏苍多次直言,御史台这么做事不太好,但没人搭理他,没了宗养才在朝中照料,陈柏苍说话一般等同于放屁。
果然,典章一上任,就开始接手陶言的案子,官员贪污,总是常见的。
相王那边也给了压力,要求典章做出些成绩来,典章就硬着头皮梳理出了七宗罪。
说来也是可笑,刑部临近年关,在建元八年的最后一场大案,查的竟然是刑部尚书。
此事已经发酵,陶家子嗣还没来及整理好老头子的遗体,纷纷连夜出城,奔逃而去。
典章来到了陶府,看着大堂内躺着的尸体,脸色还是紫黑色,不免有些唏嘘,就一挥手,说道:“人都死了,埋了吧。”
陶言的尚书宅邸,本不是朝廷御赐,而是他当年在户部做员外郎的老丈人的私邸,当时陶言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倒插门的女婿在京城虽不好,但能像他这样做出名堂来的也不多。
望着这处有些年头的古宅,院子里草木虽然凋零,但看着红木紫檀的家具,做工精良,摆设考究,书房内更是藏了不少名人字画,有刑部管事拿着账簿一边巡查一边记录,被典章一把夺过,晃了一耳光,“混账,谁让你记了?”
“大人,这……”
刑部管事愣住了,按照惯例,以贪腐罪论处的官员,若是出逃,则将遗留的家私记录在案,呈交户部估价,或是充归国库,或是充归府库,自己做的没错啊。
典章指了指院子,说道:“这里不是私产,是圣上给刑部尚书安排的宅邸。”
典章收回了目光,骂骂咧咧的叫道:“本官到现在可还是租房子住的。”
那刑部管事这才反应过来,不住地自己给自己掌嘴,告罪道:“是小的糊涂,是小的糊涂………”
典章一摆手,像是赶苍蝇似的,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记得派些人手,把这里打扫一下,本官今天就搬进来。”
那管事有些无奈,这位兵部新调任来的刑部尚书可是吃相够难看的,人家的尸体可还没凉透呢。
…………
一路朝西而去的宗养才来到了天凉郡,大小凉山险峻无比,当年他跟着先皇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只是当时心中担忧还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自然没有心情观察此地的大好风光。
左右两道屏障,大凉山高而险峻,其中多乱石,草木横生,但不是很茂密,天凉郡的城楼便是依榜着山体而建,以山石开槽为门,通入西北的塞外,只有一个出口,但长条形的城池面向京城的方向却有四个城洞。
这是太祖皇帝的杰作,为的就是日后突然爆发为难的时候,天凉郡可以火速出兵驰援京城,或者京城可以火速出兵驰援天凉。
一旦天凉郡失去了,那么东上京城,可就真的是一马平川了。
宗养才在城墙前就下了马车,他一挥手,让车夫先行入城,他来到了右边的小凉山的方向,望着连绵的山脉,其中已然是白雪皑皑,但依旧显得幽深无比。
宗养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城门一开,两骑飞奔而来,黑蹄踏雪,白袍浮动,一看就是沙场领袖。
“吁——”
为首的一员老将拉住了马缰,指着宗养才呵斥道:“大胆鼠辈,安敢窥测我天凉布防?”
宗养才扭过头,露出了苦笑,拱手说道:“老国公,您就别对养才开玩笑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李谦和大将军石敢当,两人翻身下马,李谦哈哈大笑,淌着雪走向了宗养才,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拍的宗养才左右摇晃。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宗尚书啊,怎么,是不是宫里失宠了,被贬谪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了?”
宗养才依旧苦笑,在宫里的时候,没见他李谦这样不正紧,怎么一开始领兵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宗养才猛然间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在朝堂上听闻的关于李谦的一个诨号,那时候,大家好像喜欢管老头子叫……兵痞。
石敢当搓了搓手,说道:“宗尚书,天凉是大梁的最后一道屏障,再往外就是幽州等郡,属于塞外,夏日风沙大,冬日风雪大,宗大人莫要逗留,冻坏了身子,恐怕圣上娘娘那边要怪罪我等。”
李谦一把搂住了宗养才,大笑道:“走走走,刚刚我也就只是说说,什么鸟不拉屎,这里的好东西可多着呢。女人一个个脸大头大屁股大,别有一番滋味,等会找两个给咱们宗大人暖被窝,至于现在吗,咱们先进去喝两杯,我提前让人杀了一只羊,正架在火上烤呢。”
宗养才有些无奈,这老国公果然是实打实的兵痞。
宗养才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继续扭头望向小凉山的方向,石敢当有些好奇的问道:“宗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看看你们能在这小凉山藏多少人?”
宗养才笑眯眯的说道。
石敢当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李谦搂着宗养才的手也抽了出来,放到了腰畔的剑柄上。
宗养才看着两人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样子,笑道:“两位莫要紧张,难不成你们真以为圣上和娘娘让我去周国是议和的不成?”
两人一听这话,才神色舒缓了一些。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宗养才一直是娘娘的心腹,这条险招是娘娘主张制定的,派遣宗养才出使周国自然也是为了削藩做准备,现在宗养才开口证实此事,那再好不过了。
石敢当左右望了一眼,说道:“这里风雪大,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回去说。”
宗养才摇头,说道:“入了城,鱼龙混杂,此事干系太大,这里又无人,我觉得还是在这里讲清楚的好。”
石敢当叹了一口气,转而又在心中感慨,宗养才这一番话,却也是小心谨慎的很,不愧是娘娘看重的人。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