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克定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先皇一世英名,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来。”
萧克定口中的老先皇,自然不是萧成渝的父皇,而是萧成渝父皇的父皇。
相王见萧克定没有扇自己耳光的意思,就站直了身子,也拉过一只椅子准备坐下好好地唠唠嗑,但见萧克定冷冷一瞥,他就放下椅子,只敢在一边站着。
他笑着说道:“面皮,能有劳什子用?世人者,多受苦受难,皆是因这脸面一说。官人逐名,商人逐利,到头来,高,官者多少天子猜忌,死于荒野无人问津。为商者,经营家业,耕读以传家,安享晚年,福泽子孙。在江南待了这么多年,方才悟出了这么个理儿。别看那六大商人现在风光,早晚没个好下场。”
萧克定瞥了他一眼,“理是歪理,好歹是个理。”
见萧克定头场气消得差不多了,自己一直站着,委实有些吃不消,就赔笑道:“好皇兄,让我坐会吧。”
萧克定“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相王大喜,赶忙拉过椅子,在萧克定跟前坐定。
“不怪胖子我多嘴,实在是这世事就他娘的是这么回事。父皇生了我们哥儿几个,能有几个好下场?贤王够贤明的吧,处处在乎皇家的颜面,求个贤的名声,结果呢?还不是折了一个儿子,夫妻自此嫌隙,同被不同心。
再说那同时代的秦朗,够厉害了吧,大梁军神,百年难遇。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朝堂内外无一不服的,最后,能有怎样?拉不下颜面,做不得我这样的厚颜无耻,还不是被逼的远走他乡,弃了祖宗宗庙,不是可悲可叹?
先皇兄够厉害的了吧,平衡之道炉火纯青,一心求那明君的称号。结果呢,死时无人在前,大雪压倒了勤政殿门前的三棵松,大火烧尽了我萧家的祖宗牌位,这才死了多久?腹诽之意就从不在少数,明君明君,一个名字,徒将英雄做白骨。”
听完了相王的一通牢骚,萧克定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问道:“照你这么说,你自己又作何评价?”
“我嘛!”相王的身子微微朝后仰躺,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算是思考,他说道:“我不要脸啊。
出生帝王之家,实则是皇帝酒后与宫女乱性所生,自出生起便上不得台面。在宫里,我命贱啊,命贱的,保命都成问题,哪里还在乎什么颜面。
活了这大半辈子,我算是越看越透了。世人都说我胖,都说我贱,都说我死活不要脸。那就让他们说去呗,吃到嘴里的,总不能因为人家两句话就吐出来。骂两句,又少不了两块肉,吃下去的,才是实打实的实惠。”
“这就是你坑我的原因?”萧克定气的起身直接对着那胖子就是一脚踹出。
胖子被踹翻在地,肥硕的身躯如同皮球一般滚了两圈后“咚”的一声撞在了门柱上。
相王也真如他先前所言的那样,一点也不在乎颜面,他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陪着笑道:“皇兄,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我想与那萧成渝周若彤夫妇争上一争,现在没有时势,自然不行。大梁皇室,在外封王,不算前朝太子谪居幽州,有出息的,总管全国,唯独你我二人也。我不拉你,能拉谁啊?”
萧克定伸出手指指着相王,来回的哆嗦着,“你呀......你呀......”气的说不出话的萧克定一甩长袖,独自扭头坐下。
相王赔着笑,端着小板凳,又挨着萧克定跟前坐下。
“皇兄,你我都是聪明人,京城就是个大棋盘,那些百官高居在上,如张甫之顾之章之流的,自诩聪慧,实则入局过早,哪有我们这些外面人看的明白。
我不否认,萧成渝是个明君,但我也不否认,若是我做到他那个位置,会比他做的更好。
咱俩虽说没啥交情,但在外封王中,胖子我就服你,看事看的通透,看的明白,不是其他蠢货可以比拟的。
她周若彤是个奇人儿啊,生作女子可惜了,若是男儿身,又出生于我萧家,她当皇帝,胖子我二话没有,但理是这个理,事不是这个事。
人夫妻两个有雄才大略,我等本该支持。但整治完江南,就是全国吏治改革,改革完了,皇权巩固了,剩下的,自然是该削王了。这点,想来你比我看的明白。
立场不同,自然各保其命。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拼,在博弈,力求稳住那夫妻两个,我却不这么看,皇兄一死,我就知道削王之事最迟不过两代。
允许藩王最多不得领十万私兵,已做皇室内部所用,看似是稳住在外藩王,我从小跟着皇兄,自然知道他不止要做那平衡守业的皇帝,要知道,他拜的老师可是朱明那个讲述王霸之道的大明皇室遗孤后代啊。”
萧克定的眼神愈发的悲哀起来,这个胖子一番话,说的明白,他是在替自己悲哀,更是在替那些守在近前听完了这么一席话而呆若木鸡的仆役们悲哀。
这些人,哪能不死呢?
“你这是准备一场豪赌!”
相王摸了摸圆圆的肚皮,笑道:“说实话,胖子我就是看不惯。打小,那些宫里的就瞧不起我们,虽说贵为皇子,却猪狗不如。皇兄是厉害,是狠,他萧成渝也厉害,手段也老辣,但我就是憋屈着这口气不服气。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才行。”
萧克定叹了一口气,“人都说你是个胖子,实则,你压根就是个疯子。”
相王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继续说道:“我早就料到你肯定会来找我,说实话,这场豪赌,自然是我挑起来的,纵然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所谓富贵险中求,我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滞留京城,就是想他娘的疯狂的赌一把。
输了,碗大个疤。赢了,不是和太祖皇帝一样光彩。你怨我不下水,刚刚跌了一池子水,我也想明白了,下就下呗,不就是藏着的二十万大军吗。他萧成渝要拿去用,那就去用,他要有本事,就把我藏在江南的家底子全部挥霍一空,算我胖子服气他。”
萧克定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冷冷的望着面前的这个胖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觉得,荒唐,真的荒唐。
胖子嘴角挂着笑,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他早已口干舌燥。他感觉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爽快过。
以前,有皇兄,有护国公老田家,有秦朗,有皇兄压着,他什么都不敢说,现在这些人都不在了,他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说了。
他端起萧克定喝过的茶碗,揭开茶盖一看,里面没有一滴茶水,这才明白眼前此人果然是同道中人,都和他一样,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朝后大声嚷道:“茶呢,还不快他妈的给本王上茶。”
新茶端了上来,胖子迫不及待的端起了茶,一饮而尽,茶水很烫,嘴角烫出了燎泡,食道疼得不行,但就是他娘的爽快,火辣辣的爽快。
萧克定始终冷冷的盯着相王,他预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很多应对的手段,没曾想这个胖子给他来这么一招。
他从没想过,这个胖子会这么实诚,实诚的有些不要脸。
当年,相王雨夜入京,跪在勤政殿门前不愿离去,死皮赖脸的与萧成渝讨官做。
当时,刚刚生育完毕的周若彤虚弱的躺在勤政殿内,就知道,此人非常可怕,远胜秦嫣。
因为这个胖子,不止脸皮厚,还实诚。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也从不宣扬自己的野心。他始终保持在一个度里,就是让你看不惯又干不掉他。
他恶心你,但是你拿他没辙。
萧克定此时也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的紫衣。心中不免有些悲凉,紫衣是他的爱女,出生时,他便想此女永不沾染皇庭,谁知最后竟在十八岁要背负这么多,自己真的有愧于做人父啊。
萧克定站了许久后,最后还是走了。
说了很多话的相王显得有些疲倦,似乎用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倚着门柱粗粗的呼着气,没有挽留萧克定。
萧克定这一走,估计他们这辈子多半不会再见。
若是真的再见,无外乎两种情况。
兵戎相见。
阴间想见。
之后,似乎没有之后了,因为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皇帝一道圣旨,张甫之掀开府上的棉被,嘟囔了一句,总算可以不用装病了,就去内阁赴职了。
第二日,在内阁赴职的张甫之遇见了顾之章,二人神色都不错。顾之章率先打招呼:“呀。大学士病好了?”
“比你先病,自然比你先好。”张甫之回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顾之章也不介意,该早朝的早朝,该内阁的内阁。皇帝的病也好了,一切似乎是百废待兴的样子。
林昌黎呆在幽深的林宅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朝宫廷的方向望去,新朝新气象,张甫之变了,顾之章也变了,看来他林昌黎也不得不变了,只是这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冯保保总算找着了给小公主的弹弓,历时两天一夜,这可累坏了这个呕心沥血的大伴。
谁知小公主收到弹弓后,又说自己不喜欢玩弹弓打鸟哪种小屁孩才玩的东西,让他给她再弄一把刀去。
冯保保差点吓死,若是娘娘回来知道他让自己的爱女玩儿刀,她不生吞活剥了自己才有鬼。
六部像往常一样运作起来,谁也没有在多问关于泰山王萧克定的一句话。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