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顶级的豪楼,便是那城中离皇宫不远的那座楼阁,名唤一品居。
一品居正如名号字面上的意思,这里的菜品不管是在品质上还是在价格上,都是京城当之无愧的一品。
但来此的食客,就不如以往了。当年右相周霖宜掌权,官拜一品,喜好在此地设宴款待六部门生。
之后周霖宜倒台,左右相位空悬,御史大夫顾之章把持朝政,统领御史台,都察院,风头无二,也喜在此地摆宴。
如今,世事皆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当朝风头最盛的两位一品大员,师徒之间一脉相承。一个一穷二白,一个一清二白,实在是谁比谁也好不到哪去,更不可能来此处寻,欢作乐。
门前,一个黑脸的汉子对身旁的二人拱手说道:“二位大人请我来一品居,实在客气!”
那年岁大一些的老者一抚长须,笑道:“欸——王大人何须客套,你我三人同朝为官十载岁月,大风大雨不下百余次,你我三人同仇敌忾,才有了今天,恰逢一场小灾过去,来此地也算是去去晦气。”
另一个青衫的儒者也笑道:“是啊,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到了咱们这个地步,已经不再苛求什么大富大贵。但正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今朝政百废待兴,塞北边防即将重建,权归兵部,老大人即将执宰‘天官’,我二人也算提前道贺。”
那黑脸的汉子一听此话,立刻拉住青衫儒士,压低了声音问道:“老杜,塞北边防重建,权归兵部,你从哪听到的消息?是否属实?”
青衫儒士拍了拍王博的手,笑道:“王大人稍安勿躁,咱们进去说话。”
另一个老者也开口劝道:“酒宴已经摆好,咱们边吃边聊。”
王博立刻笑道:“承蒙二位大人照顾,日后我王博若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里念叨的,必定还是两位大人的今日之恩。”
那老者俯身做了个请字,六部当中,以吏部户部最为尊贵,号称天官地官。之后,便是天下士子的集中营,执掌国子监,翰林院的礼部,只是当初林昌黎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兼任刑部尚书,风头暂时压过了礼部,但也无法否认礼部在六部当中中上的地位。
至于兵部,按理说该是六部当中最具实权的部门,但是太祖皇帝出身于草莽,曾获大明皇帝委以重任,交割兵权,自己做的毕竟是拥兵自重而最终黄袍加身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以他从心底里对兵部有所排斥。
先头的老权贵们,大多不是士子出身。大梁历任皇帝,奉行平衡之道,对这些老贵族们,杀一大半,留一小半,其中以四大权贵为重,分别是田李秦王。
四大国公之一的王家,早就不知道在被遗忘在了哪个旮沓角落里,之后的兵权便是田李秦三家轮流,但饶是如此,皇帝还是不放心,先整掉了老田家,之后老秦家跑路,现在只有一个落魄的李家,据说李家两父子深感帝王猜忌的可怕,打死不走军旅的路子,开始走文官的大道,不知是明智还是愚蠢。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梁的兵部才会挂了一个空名,历任兵部尚书不乏励精图治之辈,要大刀阔斧的改良兵部,却不知早已触动了帝王家的禁忌。
很久以前,有一位年轻的兵部尚书不信邪,自认有当朝的右相作为房师依仗,结果那一任皇帝来了个一撸到底的狠手段,直接把年轻的尚书丢到了大西北开荒去了,你不是要改革嘛,西北够大,够你改革的了。
据说那年轻的尚书去了就没回来过,可怜他的房师受到牵连,从右相做到左相,从左相做到太守,从太守做到县令......官是越做越小,做回老家了。
这一任兵部尚书王博是个二百五,说不好听点的,那是朝堂上有名的草包。但也正是如此,深得皇帝喜爱。否则,这种整天尸位素餐的官僚,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是以,门前的礼部尚书这一个请字,勾动了历代兵部尚书的心结,难不成皇帝仁慈,终于要让兵部变得名副其实起来了?
进了门,一品居的胖掌柜亲自出迎,这让王博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再是草包,身居中枢要职,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内幕。一品居开门迎接天下客,在京城实打实的有底气,只因为它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可比翠红楼的靠山大有分量。
陶言对那掌柜的点了点头,掌柜的会心一笑。
两人彼此无言,但皆心照不宣。
......
萧成渝一抬头,就见到了冯保保捧着几本折子,面带微笑的走来,萧成渝有些纳闷,“临近年关了,还有内阁处理不了的折子?”
冯保保有些无奈,“这折子,是中枢呈上来的,大学士和奴才我都不敢擅自做主,还是先给圣上看过才成。”
萧成渝放下了笔架,抽出一本折子,他读罢,眉头皱起,然后又抽出一本折子,眉头皱起的愈发严重。
冯保保有些无奈,他知道圣上看完这折子终归有些不高兴,但还有个消息,想必圣上更加不高兴。
他进门的时候就在想,是先给折子,还是先说事情,但想来想去,似乎皇帝都会不开心,而且很不开心,冯保保权衡再三,还是先递给萧成渝折子,让他先起个小火,后面在循序渐进的起大火,若是次序反了,先起大火,后面的折子也会是大火,皇帝忍不住去翠柳宫吵架,虽然肯定是吵不赢的,但倒霉的还是自己,说不得那个吵架吵赢得也得怪罪自己。
萧成渝读罢了所有的折子,朝后仰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保保有些担心,这个状态,不像是星星之火。
“大学士哪边是什么意思?”
冯保保早已料到,堆笑道:“大学士说了,都听圣上的。”
萧成渝冷哼一声,张甫之什么时候学坏了,开始会一推三六九了,看来周霖宜住在他家,没少给他灌坏水。
萧成渝扭头望向冯保保,问道:“你们司礼监怎么看?”
萧成渝会询问他冯保保的意思,这倒是让冯保保有些受宠若惊,但这话可不好接,他就说道:“主子,咱是做奴才的,能有什么主见,不还是为主子办事听主子差遣。”
冯保保的腔调总归都是万年不变,马屁换着拍,但都是一个调调,关键是萧成渝和周若彤都喜欢听,奴才听主子的,为主子办事,这两句话,冯保保知行合一,就是萧成渝和周若彤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每次想着司礼监权柄太大,有意打压,冯保保任劳任怨,绝无二话,甚至让他俩有点心生不忍。
多好的奴才啊!
多好的走狗啊!
瞧瞧!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朕知道了,你传个口谕,明天开个朝会。”
冯保保点了点头,然后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圣上,相王在门外求见。”
萧成渝立刻坐正了身子,狐疑的问道:“他来干什么?”
冯保保低下了头,不敢看萧成渝,“奴才不知。”
冯保保当然知道,宇文靖通过兵部的折子早已经把江南道的情况说的清清楚楚,相王不得不出声,以吏部的名义走兵部的路线,传信给了淮南王和汾阳王,让他们撤军。
结果板上定钉的事情,谁知出了差错。不止泰山王不肯撤军,就连淮南王和汾阳王都被萧克定说服跟着他一块干。这无非是和朝廷谈条件,坐地起价,等着朝廷还价。
这下子,相王的脸上挂不住了,朝廷不愿意拖,江南不能拖,三王抓住了这一点,把相王也坑了一把,死胖子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来替江南还价。
还的是江南的价,筹码却是京城的,这事儿,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看出来,估计歇会去翠柳宫吵架,可是要吵一场大的。
萧成渝起身,来回踱步,脸色愈发的难看,他气呼呼的说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死胖子怎么不去死?”
冯保保心想,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口谕,自己要不要出去传个口信,让那胖子去死。
只是这么一摊肥肉,死在宫里又不好收尸,而且那胖子一贯脸皮厚的很,刀枪不入,水火不进,要让他死,难的很。
冯保保只是瞎想,不曾留意,萧成渝已经走到了门口,忙上前去,说道:“圣上,见还是不见?”
“不见!”萧成渝没好气的说道:“让他在宫外头冻着。”
冯保保嘴角抽搐了一下,传话的是自个儿,结果让胖子在外头跪着,好歹让人家进来等或者滚回家啊,估计那胖子不敢记恨皇帝,得记恨自己,一念至此,冯保保下定决心,挖墙脚的事情要赶快,过了这村没这店。
......
萧成渝来到了翠柳宫,周若彤早就知道他会来。
冯保保到底是忠心的,折子交到了内阁,张甫之知道烫手,但不能只烫自己的手,就没安好心的叫来了冯保保,说是让司礼监评断。
冯保保看完折子,就知道,八九又是娘娘的阴招,圣上摆明了要发脾气的,是以就让贴身的干儿子赶快去翠柳宫传个信儿。
传信儿的内容也拿捏的极好,就说礼部连同工部还有刑部呈上了折子,内阁不好决断,要去给圣上看。
周若彤一听这话,就知道了,陶言那个老头子开始有动作了,这是好事,但萧成渝知道了,八九要发脾气,周若彤愿意和他讲道理,但不愿意和他吵架,大过年的,夫妻吵架不吉利。
周若彤在翠柳宫端正姿态,一连喝了两杯泡了很久发黄发苦的绿茶,先泄泻火,打定主意不和他吵架,只和他讲道理。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