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工部尚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抬到了衙门里,而给他喂药的,却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他吸溜了一口算是药汤也算是参汤的黑水,眼睛里的模糊花花总算变得清晰起来。
他赶忙朝后靠着墙半坐在卧榻上,惊讶道:“陶大人!”
恰巧,工部左侍郎谢士秋也在,就放下了手中关于黄河两,岸工程进度回复的折子笑道:“大人不知道为何在重明殿受了伤,恰巧老大人路过,硬生生的一个人把大人背回来了,我们要搭把手,老大人还不让哩。”
杜明听罢,有些不确定的望了陶言一眼,这个年关一过就是古来稀的老头子竟然真的把自己这个四十岁的汉子给背了回来!
骇人听闻!
匪夷所思!
陶言摆了摆手,然后一脸春风的望着杜明,老头子眼中颇有些春水荡漾的感觉,吓得杜明一身冷汗,一肚子恶心。
陶言对左侍郎说道:“士秋,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你家老爷单独谈谈。”
谢士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轻轻地退下。对于老头子说话避着自己,他没什么抵触,他和刑部的那位眼巴巴的瞅着左侍郎的右侍郎大人不同,在工部干活,人得学会知足。
眼见着外人走了,陶言放下了药碗,轻声的问道:“杜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杜明摸了下后脑勺的绷带,一碰就疼,虽然没有血光之灾,但是后脑勺顶着个大包,也算是‘头角峥嵘’,一部尚书被人在宫里给人拍了一板砖,说出去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杜明收回了手,说道:“承蒙老大人照顾,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陶言有些纳闷的说道:“我刚好去重明殿寻你,远远地就听人叫你被人拍了一板砖,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宫里行刺一部尚书?”
一提这个,杜明顿时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唉,还能有谁,自然是宫里的那个小祖宗,公主殿下了。她说要参观重明殿,我好端端的带着她逛了一圈,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一出来就给了我一砖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陶言莞尔一笑,“孩子心性罢了,下手确实是狠的,随她娘。”
杜明愤懑的说道:“这娃儿心也够狠的,随她爹。”
二人相视而笑。
杜明像是想到了什么,就问道:“陶大人,你方才说是去重明殿寻我,可是有要紧的事?”
陶言一听这话,立刻泪如雨下,他握着杜明的手,一副娘子拉着夫君的手,要是今晚不从了人家人家就不放你走的架势。
“杜大人救我。”
杜明立刻翻身而起,扶住了就要下跪的陶言,说道:“尚书大人,何出此言啊?”
陶言抹了一把眼泪,然后重又站起,挨着杜明坐下后说道:“还不是前些日子翠红楼那档子事情吗?”
杜明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大人,那档子事情不是过去了吗?”
翠红楼一事后,当事人除了相王该吃吃,该喝喝,一副该干嘛还干嘛的样子,其余三人皆是心中七上八下。
等了几天,圣上那边是肯定知道了,但是没什么消息,司礼监那边也是门儿清,毕竟事情涉及内务府,也没什么动静。他们原以为宗养才会借着此事上纲上线,但宗养才像是没事人一样,第二天衙门里碰面的时候,还热情的喊一声各位大人早上好,一副晚上抓嫖和他没关系的样子。
时间一久,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但想来此事也算了断了,是以大家也都没往心上去。
毕竟宫里的一旦遇到丑闻,无非两种解决方式,一种是快刀斩乱麻,雷厉风行,做出表率,一种则是风平浪静,大家该干嘛干嘛,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没事了。
万万不会有第三种,前头隐忍不发,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炒冷饭,毕竟这是丢脸的事情,冷饭一炒,这是丢二次脸啊。
杜明赶忙问道:“老大人,此事究竟如何,你与我说来。”
陶言说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是关系朝廷颜面的事情,你们几位还好说,寻常喝点花酒,做些寻花问柳的事情,这都没什么,但事情搁我这,那就难办了。
我终归是礼部的尚书,大梁的风气表率,涉及的又是文人礼教方面的事情,这出门寻花问柳,多半不大不小的事情搁在我身上就闹大了。
老夫刚开始和你们一样,想着这事情就该这么结束了。结果昨日,冯保保来我衙门说是圣上见我。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礼部的公事,结果去了,圣上直接破口大骂,说我是山野匹夫,是老朽无能,当时我心想多半是完了,这条官路也到头了,直接跪地请辞......”
杜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老大人,你做的对,此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好受,关键是运气不好。”
陶言继续说道:“如果圣上准我请辞那就好了。当时圣上愈发的恼怒,说我败光了朝廷的颜面,拍拍屁股就想走了。也怪我嘴贱,说了句臣万死不能赎其罪。我就随口一说,结果圣上当真了。说我要死别死在勤政殿,脏眼睛,我要有种,就去午门自裁去,也算亡羊补牢。”
杜明大惊,“你真去了?”
陶言一抹汗水,说道:“哪敢不去啊。这时候,冯保保出来了,劝我去翠柳宫求求情,在路上,那死太监有意无意的走漏点风声,起先我以为他是说风凉话,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他说,哎呀,早知道事情闹这么大,就该给六部尚书都通知一下,但也没曾想,户部的没去,刑部的没去,结果礼部的去了。真是没想到。当时我想着这死太监没安好心,故意羞辱我,正准备和他死磕到底,谁知道,他后面又说,相王殿下怎的顶风作案啊。”
杜明脸色一变,“顶风作案?”
“对!”陶言冷哼道:“我当时多了个心眼,就问那死太监,相王殿下怎么成顶风作案了,那太监说,哎哟,您不知道啊,先前娘娘想了个阴损的招,这样来钱快,当时本公公想着别连累了各位大人,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去衙门报告啊,刚好遇着了相王,就给他提了个醒儿,透漏点了风声,结果你们还是去了,怎么,相王没和你们说啊.......我当时听到这里,心都凉了。”
杜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那胖子故意设局害我们,没道理啊,他自己也跌进去了啊。”
陶言说道:“杜老弟啊,你还看不出来嘛,他这个局,阴险之处就是自己下局,拉着我们一块跳,关键是,你们跳了局,到时候出来了,顶多丢些脸,我不一样,我是礼部尚书,要丢官丢命的啊。”
杜明愈发的觉得脊背发寒,“相王为啥要算计你啊。”
陶言摊开双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总之,老弟,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杜明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陶言说道:“娘娘给我支了个招,叫丢车保帅,她说我在礼部的位置上不合适,和宗养才换个位置,宗养才破天荒的在昨天下午答应了,但这些还不够,朝廷得要颜面,宗养才那边不吱声,内务府也会管好翠红楼,但是,总要有个人出来顶包。朝廷不做点什么,无以服众。”
杜明立刻挪动身子,离老头子远了一些,然后狐疑的问道:“老哥儿,你别是打我的主意?”
陶言一拍大腿,说道:“老弟啊,咱俩谁跟谁啊,我能打你的主意?”
见杜明还是一脸狐疑,陶言说道:“老弟,你想想,我要打你的主意,现在会来跟你说,不得偷偷摸摸的行事?”
杜明想了一会,说道:“老哥的人品,我是信的过的。这事儿,是那死胖子不厚道,不如咱们在他背后阴他一把,一块上书参他一本,把他顶出去?”
陶言急了,“我的个老弟啊,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呀,那胖子是什么人,是大象,咱们是什么,咱们是蚱蜢,咱们能参倒他?他能算计咱们,咱们算计了他,还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至少,现在咱们不能动他。”
杜明反应了过来,凑过身子,指了指隔壁,“你是说隔壁的王老黑?”
陶言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杜明的手,“老弟,老哥的性命全在你身上了。”
杜明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陶言说道:“无毒不丈夫。老弟你要是顾忌情谊,我不逼你。但是老弟你也要明白,相王今天能坑我,明天保不准能坑你,我去了刑部,怎么说也是升官,这个局,有相王,但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布的局,冯保保透风声给我,未尝没有拉拢的意思,利用好了这条线,咱们就多了条退路,再说,宗养才愿意降职和我对调,未尝没有娘娘的意思,这可又是一个靠山,若是我倒了,你和王老黑那个二百五能和相王斗?”
杜明思量已久,想到王博那厮虽说有些交情,但做事向来不地道,直言直语还骂骂咧咧的,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死他一个,幸福两个,还能多两座靠山,何乐不为?
一念至此,杜明咬牙道:“对,无毒不丈夫,老哥,我听你的。”
陶言长嘘了一口气,然后附耳低声道:“此事,还需细细思量,我们如此...如此...”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