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芳上前一步,对户部尚书韩悦低声说道:“韩大人,借一步说话。”
韩悦望了他一眼,晓得他与顾之章的关系,作为周霖宜的得意门生,他向来固守老师的圆滑之道,当下就与他远离众人,挑了个僻静之地细细言谈。
顾留芳压低声音说道:“韩大人,楼上的可是相王殿下。”
韩悦朝楼梯口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说:“我知你想问什么,朝中事,总会知晓,年轻人,性子得稳住,莫要问太多,不好。”
顾留芳原想着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的,见着老狐狸一番话就把自己全部堵死,顿时心中郁闷。
韩悦显然不想在此处久留,立刻唤上了自己的儿子韩飞,像是逃一样的跑了。在路上,韩飞毕竟还是年轻,没有忍住,就在轿子里问道:“父亲,不愿孩儿多嘴,您自打离了文韬馆,这一路上就心神不宁的,那三位大人究竟谈了些什么,竟让您如此慌张。”
韩悦叹了一口气,目露惊悚之色,他望着儿子年轻的脸,又是接连摇头,“若是真有法子,我情愿把你送到江南去经商,也不愿你入朝为官。”
当户部尚书韩悦走后,很快,楼梯口又想起了一连串的咚咚声。这次的咚咚声不似上次来的那般齐整,其间杂乱不堪,有的厚重无比,有的又快又急,有的则是稳稳当当。
最先出来的是顾之章和张甫之,这二人似自三楼上一路赛跑跑到楼下的。二人一道挤了出来,还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张甫之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的冷哼一声。
褚仁杰又留了个心眼,当朝大学士和御史大夫不合,想来并非空穴来风。很快,他就会知道,这位当朝大学士和所有人都不合,包括皇帝。
张甫之头也不回的就大步离开了,等张甫之走后,顾之章才敢当着他的背影翻一个白眼,这种轻微的细节,褚仁杰也留意在眼中。
咚咚的声音还未断绝,其间还夹杂着木地板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快,声音传至楼梯口,一只巨大的圆滚滚的肥球像是自楼梯顶上滚下来一般,若非有一双紧绷着肉的手指掐在门沿上,大家还真当此物就是个肉球了。
相王双手扶着门沿,重重的呼吸了几声,还小声的嘟囔了两句,好似是在抱怨一般。相王瞧见了顾之章,像与他打个招呼,但面色难看的顾之章将头别了过去,装作见不着他。
相王见顾之章如此作态,也不想自讨没趣。相王就一拱手,对在座的士子们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诸位士子好啊!”
大家起身齐声施礼道:“我等见过殿下!”
相王乐呵呵的笑了,笑得活像个发了面的馒头。
褚仁杰再留了个心眼,此人,倒像是个笑面虎。
刚走到门外的大学士张甫之又折了回来,好像惊觉自己丢了东西似的,他倒是没丢东西,只是丢了人。
“仁杰,你随我来。”
“是。老师。”
见到一个面色黝黑的陌生年轻人跟着张甫之一块走了,不管是顾之章还是相王,心中都是惊讶。
这个张甫之,除了臭脾气,眼界高也是出了名的。就是经过殿试,金榜题名的状元前去,他看不对眼的,来了也是白搭,白眼相向,冷哼出口,毫无情面可讲。
顾之章这才将目光投向褚仁杰,但为时已晚,褚仁杰心中早有主张,顿时也不招呼顾之章,小步快跑,跟上了张甫之。
望着褚仁杰的背影,相王的双目中射出了精光。昨夜,他收到了消息,说是江南褚府的独子进京赶考。
这个结果眼上,褚向浩的儿子赴京,此事绝不简单,背后只怕有周若彤的影子。他张甫之动作倒是快的很。
见到了相王和顾之章一同出现,顾留芳和其余四位士子也不敢挨得太近,此二人别过后,剩下的五位士子也就此别过。
五位士子中,除了顾留芳外,要属林光旭对今日文韬馆的见闻分外留意。林光旭本就是心细之辈,朝廷三巨头在朝外集会,其中还有户部尚书韩悦在。
四个人,代表了朝中的三种力量和皇帝的影子,此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绝不简单。是以,林光旭一回到府上,就急急的寻到了他爹,将此事详细的叙述了一番。
林昌黎毕竟是老江湖,作为刑部尚书,在其余四部的打压下,还能屹立不倒,更能将原本矛盾重重的刑部和大理寺并归一处,就足见其心性和手段了。
林昌黎在太师椅上坐下,思考了片刻,然后笑出声来,林光旭心中埋怨,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爹还笑得出来。
林昌黎摸了摸光光的下巴,说道:“这张甫之也是个奇人了,不知那南方士子是何等人物,竟能入得了当朝内阁大学士的法眼。”
林光旭无奈道:“爹爹,不是孩儿多说,而是今日之事颇为诡谲。朝廷三巨头在文韬馆内密谋,想来不日朝中将有大事发生。这大梁的朝廷,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爹爹的位置看似炙手可热,实则两不讨好,更该早作准备了啊。”
林昌黎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我儿能有如此洞见,真是长大了啊。”感慨过后,林昌黎的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林光旭说道:“若想在大梁的朝堂待得长久,在这庙堂之中保有一席之地,除了跟对人,更要有长远的目光。”
“父亲教训的是。”
“朝堂三巨头集会密谋,此事却是重大,但此事在老夫眼中,却并不着急。”
“这是为何?”
林光旭被他爹这么一说,彻底糊涂了。
“三巨头集会,不是还拉上了韩悦嘛!”林昌黎扭过身子,对儿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光旭瞬间反应了过来,相王邀请顾之章与张甫之,想来必有大事图谋。这件大事不管是不是出自于相王,但想来此事若要成功,必定少不了六部,御史台和内阁的配合。
现在九卿和六部合并,顾之章深感威胁,牢牢地把持着御史台,御史台自然是铁板一块。
皇帝新设内阁,手中又无人可用,是以大肆启用前朝被贬谪的旧臣入住内阁,而这些人清一色的都是张甫之的昔日门生。
至于六部,自打周霖宜倒台,原六部尚书中的吏部刑部被整治后,六部从来没有归一过。户部尚书效忠皇妃周若彤和皇帝萧成渝,相王欲成大事,六部齐心,自然少不了,这就是户部尚书韩悦在那里的缘故。
既然需要六部齐心,那也自然少不了......
“爹爹是说,相王会主动找爹爹!”
林昌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没错,既然他找了韩悦,那就绝没有绕开刑部的道理。”转而,林昌黎又是愁容满面,“三巨头齐聚,六部,御史台,内阁打算一同发力,怕只怕,来者不善啊。”
“父亲多虑了。”林光旭笑道:“六部,内阁和御史台一同发力,这等于汇集了整个朝堂。大梁自立国以来,朝堂之上何时有这么团结的时候。如今朝野大臣意见一致,就是出了差错,也怪不得爹爹头上来。”
林昌黎重又在太师椅上坐下,叹了一口气道:“光旭啊,此事,倒是你还未看透。朝中大臣的意见越统一,可能是件好事,也可能是件天大的祸事。”
“爹爹恐是杞人忧天了些。”林光旭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林昌黎摇了摇头,反问道:“若是和朝中大臣的意思和圣上的意思不是一个意思呢?”
林光旭的神色顿时大变,他想起了前年偕同六部逼宫的吏部尚书钟鸣的下场。
钟鸣不止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钟鸣的死,在整个京城引起了颇为重大的震荡。他的死,向众人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就是我们大梁的皇帝绝对不妥协。
“想来,不至于如此。”脸色苍白的林光旭说道。
这时,门外有家仆急急的跑来。
“老爷,相王前来拜访。”
“但愿吧。”林昌黎自太师椅上起身,对着儿子露出了同样的微笑,然后就撇下了林光旭,朝外走去。
勤政殿内,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一派威严。
当他将张甫之临走前急需处理的折子一并处理完毕后,伸了个懒腰,不禁叹道:“张甫之一不在,朕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许多。朕现在是越来越离不开内阁了。”
冯保保恰到好处端上了一碗参茶道:“圣上操劳国事,实乃天下之幸,但也要注意龙体安康不是。”
萧成渝轻呷了一口参茶,说道:“张甫之逛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圣上的预料之中。”冯保保顿时喜笑颜开道:“他张门又添了一高徒。”
萧成渝放下了手中的汤碗,点了点头,“毕竟是若彤自江南给朕找来的人才,刚一入京,就能得到张甫之的赏识收归门下,想来必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你好好留意,抽个合适的机会,带来给朕看看,然后让他入内阁吧。”
听说皇帝要见这个没有官职的江南士子,并且要安排他入内阁,冯保保的心中顿时一阵哆嗦,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内心的情感流露到脸上。
片刻后,克制住情绪的冯保保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说道:“圣上,听说相王也在文韬馆,并且见了顾大人和张大人。”
萧成渝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何时的事?”
“就在今日晌午。”冯保保赶忙说道。
萧成渝猛地起身,离了龙椅龙案,来回的踱着步。
“你吩咐下去,这几日先不早朝,密切留意百官变化,尤其是顾之章和相王那里。”
“奴才遵命。”
冯保保领命去后,萧成渝一个人站在了勤政殿的门口,眺望着远处,他的目光一片沉重,这帮大臣,明明都是国之栋梁,怎么成天尽想些幺蛾子,让他不省心呢。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