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韬馆内,众人见此变故,无一不面露吃惊之色。此间除了江南来的主仆二人还心中不知这面前老者的身份,大家无一不心知肚明。
顾留芳想起了先前顾之章议论大梁朝堂中的风云人物之时,想起了顾之章的感慨。那时候,顾之章说,张甫之此人,为人刚强,但慧眼识珠。
顾留芳自玉石桌旁离了身,带着其余五少来到了这三人面前,他施了一礼,道:“恭喜老大人喜得高徒。”
褚仁杰心中疑惑,面前这其貌不扬的老者竟然是这几个贵少口中的老大人。方才,他也知晓这几人大多是尚书府上的公子,六部尚书,其名显赫,那眼前之人,岂不是......
那老者一抚长须,然后望向顾留芳,问道:“你就是顾留芳?”
全场之人,也唯有他敢对顾留芳如此说话了。
“晚生正是。”顾留芳恭敬的说道。
张甫之笑了,“前些年,我亦听闻过你的名声,也观过你的文章。虽有些洞见,但辞藻华丽,难免有华而不实之感。举凡文章,若非议论国政,便是真情流露,年少成名,恐为盛名所累。”
“老大人教训的是。”顾留芳抬起头来,满脸真诚的说道:“晚生必定牢记在心,时时鞭策。”
张甫之再一抚长须,然后望向褚仁杰,说道:“你此来京城,可有住处?”
闻言,褚仁杰顿时露出了愁苦的面容,眉头皱起,他说:“实不瞒老师,学生此来,还未寻得落脚之地。”
顾留芳见事情出现了转机,赶忙插嘴道:“褚兄若是不嫌弃,可来我家落脚。家中虽不奢靡,但典藏也是丰富,想来褚兄必能安心求学,精于学问。”
闻言,张甫之露出了冷笑,“你家,不就是京城顾府么?”
褚仁杰心中一惊,京城顾府,能有几个顾府?还会是哪个顾府?怪不得眼前之人,能够被那些尚书府上的公子如此尊敬。
褚仁杰这才想起那人的名姓,记起了之前顾府上的守门仆役所言,顿时直呼自己太傻,白白的浪费了大好良机。
一旁的顾留芳听出了张甫之话中的嘲讽之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显尴尬,只能无奈的笑了两声。
张甫之见褚仁杰动心,就说道:“怎的,你来京城,也是奔着富贵名声所来?”
褚仁杰顿时满脸正色道:“老师此言差矣。富贵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名声者,皆是虚妄。我本是南人,来这京城,一不为求名;二不为富贵;所来只为将平生所学用于庙堂。也算为我南人争一口气。”
张甫之抚须长笑,“既如此,你便来我这里。我这虽没有荣华富贵,但就是书多。若你耐得住清贫,坐得了冷板凳,那就随我来。”
褚仁杰本想借着机会随顾留芳去的,但观先前二人交谈,面前这老者必定和顾府有些过节。先前,他读了一些这老人的书,知晓此人是大才之辈。
褚仁杰心中挣扎。若是能够攀上顾府的高枝,借此一步登天,进入朝堂,施展平生所学,正是自己的抱负。
但一想,遇到这样胸中藏有沟壑的老前辈,实乃自己的福分。入朝堂,施展所学,毕竟自己还年轻,又不是奔着功名利禄所来,而眼前的良师却是断断不容有失的。
心中拿定主意的褚仁杰立刻说道:“若老师不嫌弃,学生愿在老师家中叨扰。”
“那事不宜迟,你我二人这就走吧。”说着,张甫之一把拉住了褚仁杰的手,“刚好今日我有闲暇,你我好好畅谈一番。”
“大人请留步。”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之际,一个声音响起,师徒二人寻声望去。只见里面一人神色慌张的急急跑来,先是对老的行了一礼,再对小的点了点头,最后说道:“老大人,暂且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没空!”老头子头都没回,不爽的说道。
褚仁杰顿时知晓了自己这位新拜的老师的脾性。
“许是故人相邀,我等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书童忍不住开口了,他有自己的算计,先前那顾留芳,明显在顾府上有不小的背景。
面前的这个老头子观其面相就颇为不善,顾之章可是当朝御史大夫,若是能够攀上这根高枝,岂不是一步登天,哪能让此人把自家少爷拐走。
老头子哪里愿意搭理他,拉着褚仁杰便离开了文韬馆。刚一出门,有一道声音自上方传来。
“张大人,当了大学士后,想见一面,可是难如登天啊。”
褚仁杰心里大惊,面前之人,竟然是大学士张甫之。
张甫之抬头望去,刚听到声音,他就知道此人是谁,当下也没给出个好脸色。褚仁杰跟着张甫之朝上方望去,只见文韬馆的三楼栏杆旁,立着一个肥硕的胖子。
张甫之冷笑一声,然后对褚仁杰说道:“莫要理会他,我们自己走自己的。”
楼上的胖子似乎能听到张甫之的话,就笑着说道:“何不上来一聚?”张甫之依旧不搭理他,自己走自己的,那胖子也不介意,继续说道:“张大学士,可是忘了先皇的交代?”
张甫之顿时收住了步伐,对那褚仁杰说道:“你先在馆内小坐,等我一会。”
文韬馆内众人,见先前离去的三人又折身而反,无不惊讶,张甫之也不搭理众人,也不理会重又拱手向前而来的诸多士子们,他黑着脸,躬着身,在馆内小厮的指引下朝楼上快速走去。
“褚兄,这边坐。”
玉石桌旁的顾留芳热情的邀请着。褚仁杰领着书童重归了玉石桌,这回,石桌旁的众人对褚仁杰甚为恭敬,就连先前冲撞褚仁杰的王文也是恭敬有加。
“褚兄高才,被大学士收为弟子,真是可喜可贺啊。”说着,顾留芳端起酒杯,邀着众人一齐敬酒。
喝罢酒,林昌黎问道:“先前观大学士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现在又怎的回来了。”
褚仁杰朝楼梯口望去,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是不知。只是走到门口,楼上有个人叫住了老师。”
这京城六少不似褚仁杰这般刚到京城,他们可是对那张甫之的臭脾气清楚地很,竟然有人叫的动张甫之。
顾留芳就说道:“不知是何人,竟然有如此大的面子。”
顾留芳说的有些酸酸的,先前张甫之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着实也让他心中有些不满。
褚仁杰并未听出话里的语气,实打实的说道:“顶楼上有个胖子,看上去满脸富态,还有几分贵气,想来不是常人。”
褚仁杰对那胖子甚为好奇,本想多问几句,但见场间众人猛然间脸色变了,他心中知晓,只怕那胖子也是京城中了不得的大人物。
褚仁杰心想,自己初到京城,诸多事情还不甚明了,还是莫要多问了,以免触动禁忌。
众人自褚仁杰提及那胖子后,酒是有一杯喝一杯的,下酒菜也索然无味,有耐不住性子的,时不时的朝那楼梯观望一二。
文韬馆外,一顶轿子落定。
轿子很稳,还是官轿。
轿子很大,说明里面的官也很大。
“顾大人到!”
一声通报声传来,惊得场间众人赶忙起身。褚仁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岁约六旬左右的男子迈着大步而来。
门前走入这人,面容瘦削,精神抖擞,双眼锐利如火炬一般炯炯有神。他大步连续迈出,连身后的小厮都赶不上。
这就是名动京城的朝堂三公之一,御史大夫顾之章了。
顾之章没有理会众人,只是朝顾留芳的方向微微的点头。顾留芳也是心中惊讶,不知怎的,连恩师也被惊动了。
顾留芳本欲将褚仁杰引荐给顾之章,心想顾之章若是识得此人大才,必定不会让他白白流入张甫之门下。
现在张门之下,师徒皆为当朝正一品,实属可怕,若是再添猛将,对御史党实在不利。
可惜,顾之章并不打算与他过多纠缠。他点头示意后,直接大步一迈,朝楼梯口走去,片刻后,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顾之章的到来,犹如一团厚重的乌云笼罩在众人的心头。若是他们所料不错的话,先前褚仁杰见到的那个胖子,想来是相王无疑了。
如今,相王在朝中根基已经稳固,六部除户部刑部外,也是铁板一块,常常和御史台叫板。也唯有相王,才有这个分量,同时叫动当朝的两大巨头。
可也正是如此,才让文韬馆的三层楼变得风云诡谲起来。
相王执掌吏部,为六部之首。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乃是百官监察者,张甫之更是执掌内阁,直接对隔壁勤政殿内的皇帝负责,不入朝堂。
这三人,代表了大梁的朝廷。
大梁的朝廷,则代表了天下。
现在,这天下的重量正积压在了文韬馆三层楼上的那块木地板上。众人突觉此间是否安全,那三层楼的木地板,是否真能承受这个帝国的分量。
很多人都将目光从楼梯口望向了天花板。
三层的地板上,有摔碎的茶碗和掀翻的桌子,三人的吵闹声很大,可惜,那里毕竟是三楼,两层厚重的木板阻隔,让众人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许久后,楼梯口传来了咚咚声。
众人竖起耳朵,纷纷起身,想从来者的脸上看出日后朝堂的变故。
首先出来的,不是想象当中的相王,也不是御史大夫顾之章,更不是内阁大学士张甫之。
“爹,您怎么在这?”户部尚书之子韩飞忍不住惊呼出声。
满脸不悦的韩悦瞧见了韩飞,顿时骂道:“整日价不知在家好好读书,成天将在外鬼混,还不随我回家去。”
韩飞心中暗叹一声,老头子肯定在楼上不顺心,这才把气撒到他头上。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