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保朝午门的方向走着,身后跟着两个迈着小碎步的太监,过西宫墙的时候,冯保保猛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对身旁的两个小太监说道:“今儿是真的冷,你俩回司礼监把本公公公的那件大衣拿来!”
公公身上就罩着一件大衣,何必再多加一件,再说了,回去取一件大衣,一个人绰绰有余,何必两人皆去?既然是公公发了话,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二人皆不敢多言,直接朝司礼监跑去。
冯保保对墙角处的阴影轻声的唤道:“是你么?”
齐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冯保保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两人朝午门的方向走去。
凌晨的风刮的有些大,雪已经停了,白石道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墙上挂着的灯笼微微的摇晃,有嘎吱的声音,暗淡的红光将狭长逼仄的甬道映照出红色的晕光。
行了很久,萧成风轻声说道:“你的处境是不是有些艰难。”
冯保保迈出去的步子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殿下何出此言?”
萧成风摇了摇头,“你莫要瞒我,我看的出来。打小,我就对许多事情很敏感。”
冯保保轻声叹道:“殿下,宫里头当差,如履薄冰,走的每一步,不都是小心谨慎?举目望去,一片海面上全是白白的冰,落脚处看似都一样,但你永远不知道,脚下的那一块冰比较厚,可以承载你的身体,那一块冰比较薄,一脚下去,万劫不复。”
萧成风想了很久,说道:“本王这块冰,还不够厚?”
冯保保终于停了下来,轻声道:“王爷对奴才的好,奴才一直记在心里。奴才是给宫里当差的,那奴才始终是奴才,只能是奴才。这点,还请殿下要看明白。”
萧成风听到这话,立刻显得有些激动,他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本王不知道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在本王眼里,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奴才。”
冯保保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萧成风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二人只能并肩沉默的走着,唯有耳畔的呼啸的风声在呜呜的不停说话。
穿过了无声的西宫墙,东宫墙里头有轻声的说话声随着风声传了出来,冯保保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知道是起早的礼部官员,或者压根儿就没睡,吃完饺子就来宫里准备稍后的大朝会的开朝盛典了。
萧成风知道,歇会可能会有人出来,悄悄地和冯保保拉开了距离,冯保保微微一笑,萧成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要不要我去皇兄那里说一下......”说什么,萧成风没有明言,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他就解释道:“你知道的,皇兄最疼我。”
冯保保叹道:“殿下,你要是不想我死,那千万别去圣上那替我说话。圣上和娘娘都是明眼儿的人,刚刚殿下也说了,圣上是真的疼爱殿下.......”
前后两句疼爱,说的是一句话,出自两人之口,却有截然相反的涵义。萧成风低头看着自己的白靴子,左脚踢了右脚一下,右脚又踢了左脚一下,自己离开皇宫久了,这看事儿,果然真的不明白了。
远处有声音传来,似乎是互相道贺新年的祝福,一个人领着大红灯笼从门里走出,红光照耀出宗养才那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极为喜庆的脸。
冯保保不露声色的退后了一步,刚好让齐王站在自己的前面,显示尊卑。天黑黑的,宗养才没有看到这个小动作,就是看到了小动作,聪明的他也会让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哟,齐王殿下,冯公公,我给二位拜年了。”
喜庆的红灯笼散发出喜庆的红光,喜庆的红光里映着宗养才喜庆的面容,整个人站在那里,整条通道都变得喜庆起来。
齐王对于宗养才的态度,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但冯保保喜欢宗养才,他也知道此事,是以对宗养才露出了个笑脸,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冯保保笑道:“大过年的,尚书大人倒是赶早儿!”
宗养才笑道:“给圣上办事儿,给公公办事儿,就是过年,也不敢耽搁。”宗养才望向齐王,轻声问道:“齐王殿下这回在宫里过的年?”
齐王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冯保保望了齐王一眼,齐王会意,就说道:“歇会还要大朝会,本王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闻言,宗养才和冯保保躬身相送。齐王走后,宗养才没有针对齐王多说什么,他打着红灯笼在前面引路,和宗养才一道入了午门的广场。
午门内,到处是打着红灯笼的太监还有礼部官员在一道清理地上的积雪,务求给两个时辰后的朝会盛典营造出一个极好的环境来。冯保保隐隐的有些心惊,这些人显然是宗养才提前安排的,若是刚刚自己和齐王并肩而入午门,太监看到无妨,礼部那边看到,可有些大麻烦。
怪不得宗养才会拎着红灯笼出现在了两人身边,两次打招呼,齐王都是无言,明显不愿与宗养才多说话,但宗养才还是不肯走,冯保保就意会到了什么,这才使眼色让齐王离开。
穿过午门,冯保保看了一眼正中已经干燥的白石大道,有些满意,“这么快就干了。”
宗养才笑道:“礼部大小官员,都是在宫里吃的饺子。”
冯保保叹道:“辛苦了。”他挥手招来了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和后头的厨子交代一声,给礼部的大人们准备些吃食,弄得丰盛些,大过年的,属礼部最辛苦。”
宗养才立刻说道:“公公这是折煞我了。您先是后头伺候着皇上娘娘,现在又得到这来亲自准备,您才是最辛苦的。”
冯保保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再拍马屁,等那太监走远了,宗养才和冯保保站在屋檐下,冯保保双手塞进宽敞的衣袖中,轻声问道:“说吧,专门候着本公公,又想问点啥?”
宗养才摸了摸后脑勺,因为意图被点破显得有些尴尬,“果然事事瞒不过公公,我就想问问,这回宫里头和圣上一块过年的,都有谁?”
冯保保哼了一声,尖声道:“我的尚书大人哟,这大年初一您就来探本公公口风啦。”
宗养才放了灯笼,刻意放远了些,然后自屋檐下的黑暗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冯保保手里,“公公辛苦了!”
冯保保捏着银票,冷笑道:“宗大人,这是何意?”
宗养才立刻说道:“没别的意思,给公公拜年!”
冯保保看了宗养才一眼,刚想送回银票,宗养才立刻用手推住冯保保的手,正色道:“公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过年的,歇会还得去府上讨顿年饭,我这不就是随礼了么。”
冯保保叹道:“你这礼部尚书倒是当的称职,没人比你更懂礼了。给我交个实底,这是你的还是褚向浩的?”
宗养才说道:“自然是我的。”
他心中却想,我管褚向浩借的,不也是我的么,只是不用还罢了。
冯保保将银票塞入袖中,轻声道:“方才你也瞧见了,齐王殿下在,还有咱们的道长国舅爷,顺王一家子,镇国公一家子。”
宗养才叫了一句,“镇国公也来了!”
冯保保瞪了他一眼,“你声音轻点儿。圣上的意思是今年设四个镇字头大将军,这分量最重的镇北大将军,让老国公来做。还有,镇国公少夫人可是在娘娘那边求了情面,春闱科举,李家那边,你多照顾一点。”
宗养才立刻苦涩道:“公公,这回科举,圣上有意要做的大公无私,考试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还有大学士做主考官,我这不是触霉头么。”
冯保保立刻说道:“甭搁我这儿哭,跟你说,没用。娘娘那边不一定会和你打招呼,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李老爷子憋屈了那么久,如今扬眉吐气了,你帮点忙,人家记着你的好,本公公传话给你,已经是犯了大忌,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
宗养才就笑道:“这不是公公疼我呗.......对了,相王那厮怎的没在宫里头过年,传出去不好听啊。”
冯保保无奈道:“娘娘也说该叫相王,结果圣上说相王太胖,碍眼,看着就心烦,其实不叫也好,本公公见着他也心烦,和那种人打交道,太累。”
“您受累!”宗养才反身拎起了灯笼,这时候,先前的两个小太监捧着大衣来了,冯保保挥手让他们离去,两个小公公捧着大衣有些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发愣。
二人沿着太和殿的门檐下游,走,朝东五所的方向走去,过东五所往中宮后头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让皇帝起床了。
过年,第一个见到皇帝的大臣,总会受到些封赏,刚刚宗养才塞了张银票,冯保保也不好让他太吃亏。
“公公,甭管怎么看,圣上对相王的厌恶,那是放在脸上的,你说,这建元七年,相王的日子能好过?”
冯保保扭头看了一眼宗养才笑道:“宗大人,这话可不像是您这样聪明人的嘴里冒出来的,怎么着,还是想探本公公口风?”
风吹得有些大,手上的灯笼一时间没拿稳,被刮落在地,一路翻滚撞到了墙上,宗养才一路小跑,举起灯笼发现早已熄灭,就从打扫积雪的小太监手里重要了一个。
二人一路走着,甬道上的人渐渐地多了出来,皆是赶早的司礼监太监,见到大总管和尚书大人同行,一路上小太监们纷纷给公公大人拜年,更有两个领头的太监见着冯保保跪在地上叩头,恭敬的叫声“儿子给干爹拜年了。”
冯保保也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了一两封红包,一人一份发了去。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