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大祸后,祁连山嗓子里吭啷吭啷的响个不停。
香香被吓坏了,还是燕燕的反应快些,她一个翻身,捧来了一只瓷盆。
反应过来的燕燕赶忙向前,来回的抚摸着老人的背脊,安置脊椎处,猛一发力,重重一拍。
老头子嗬了一声,一口腥黄的浓痰自口中喷出。
黑袍罩在身上的神秘男子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但终究没说什么。
燕燕又捧来了清茶,茶是凉茶,一大口自然不烫。祁连山漱了漱口,吐干净后,病怏怏的老头子跌坐在床头,喘着粗粗的气。
那黑衣人在心中摇了摇头,四十年前,此人何等的意气风发,京城学士,慕名前去,老头子师从百家,所学甚杂,更是精通平衡制权一道。
平衡道,亦是阴阳道。
祁连山学贯百家,最后独爱阴阳道家。
阴阳者,天下正道也。
凡事脱离不了阴阳平衡二道。
是以,他将阳道传与张甫之,将阴,道传与周霖宜,便是阴谋阳谋相辅相成。
那时候的他,胸中早无沟壑,而是胸纳乾坤阴阳。
何等的光彩,何等的大儒风范。
行至中途,为求长生续命,那阴阳平衡道不再用于匡扶社稷,而是整日里和一群妖道探索长生法。
依旧是阴阳,只是变成了男女双修的采,阴,补,阳的双修续命之法。
活到现在,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祁连山自然不知那黑衣人心中的所思所想,他的身体状况稍微好些后,盯着那人的面容,最后还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黑衣人转身走了,他那长长的一叹,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
说实话,这么些日子后,他真的有些不愿意这么去做,儒家子弟,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跳出那个藩篱,限于自身的枯井之中。
天下,何曾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可惜,身为名儒的他,没有悟透。
除去祁连山得到的消息,姑苏的其余二老也得到了消息。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石敢当要来。
石敢当出行,是领了圣旨的。
虽然圣旨没有告诉很多人,但既然是领了圣旨,就表明皇帝没打算瞒着,皇帝萧成渝就是想给那些人看看,自己的耐心快没了。
不管皇帝对某个人还是某个事又或是某样东西失去了耐心,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失宠,还是次要的,若是招来了记恨,那是要死人的。
“怎么办?”余沧海拄着拐杖问道。
“不怎么办。”朱明像往昔一般那样立于窗前,窗外,有绿枝探入室内。
绿枝的尽头,站着一只麻雀。
老人望着麻雀,麻雀望着老人,他们俩已经这样相互望着很久了。
“石敢当的十万,加上宇文靖的十万,可是有二十万人啊。”
二十万,不单单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军队。
当年太祖皇帝围城的时候,也是二十万大军。
“你说错了。”
朱明一转过身,枝头的那只鸟就飞走了。它飞的很急,逃也似的。那个老人的目光实在太可怕,像鹰隼。
“你没算上另外二十万。”朱明望着余沧海,神情有些严肃,“相王那个胖子,其实很厉害。”
“他能有二十万?”余沧海那两道白眉差点没飘起来。
“说他厉害,是他真的很能装。他能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多藏十万,足以说明他的本事了。”
“这个死胖子,倒是真敢干。”余沧海小声嗫嚅了一声。紧跟着,他的紫檀木拐重重的在地上敲了两下,“就是真有这些又如何,他敢与我等动手?”
“说他本事大,自然不止是能装,更因为他胆子小,野心却大。”朱明负手又转身望向那伸进卧室的树枝,不见了枝头雀,不免有些失了兴趣。
“若是如此,我等先除了那胖子,以免生变。”余沧海一抚长须,坚定的说道。
“人在京城,我们还没那本事到京城去杀他。若是真能杀他,又何必杀他,杀了萧成渝岂不是更好?”
余沧海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倒是可以一试。”
朱明摇了摇头,“在江南,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连周若彤都杀不了,还妄想去京城杀皇帝,老余,你是糊涂了。”
“凡事总要有个念头,活着才有意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生才有意思。这点,老夫赞同。”
“那石敢当那边,当真不理不问?”
“皇帝无非做个姿态与我等看看,是想告诉我们,他的耐心快没了。但毕竟是快没了,若是真的没了,石敢当和胡世海的大军恐怕现在已经到了江南,又如何会让你我知晓?”
“在理。”
“我等准备数十年,只求一朝,还是静等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吧。”
“周若彤那边就不去管了?”
“祁连山毕竟不是草包。”
“在理。”
........
近几日,京城太平的有些不太平了。
不管是皇宫内,还是大学士府上,又或是各部尚书府中,都十分安静。
内阁像往日一般照常运转,张甫之像往日一样奉旨生病。多日不朝,内阁加重了任务,相王却乐得清闲。
烧烤,听戏,泛舟,骑马,一样都没落下,没事还养了一对小雀雀儿,闲来就逗逗,过得好不自在。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城内的那位新进来的藩王。
泰山王萧克定究竟会如何行事,这是大家都好奇的。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藩王,据说其大才还在相王之上,只是,他在拜访了齐王后,就再无动静。
所有人都觉得,齐王府内,此人必定是吃了大亏。齐王萧成风和萧成渝关系好的异常,更是皇妃周若彤的铁杆支持者,萧克定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才有了鬼。
世上有没有鬼,萧成渝是不知道的,但他知道,萧克定真的很有本事。
“朕觉得,首先来找朕的,可能是相王那胖子,也可能是顾之章那老匹夫,当然,连张甫之那厮朕也考虑进去了,但实在没想到,成风你竟然会站在萧克定那一边。”
御花园中,萧成渝的对面,自然是那位他从小就宠溺无比的萧成风。
萧成风长得越来越清秀了,脸蛋白白的,双手也是白白的,修长,白皙,宛若画中的人儿。
萧成风真的很美,只是却不像个男儿。
这一度让萧成渝很头疼。
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性格。
不管开放与否,短袖一说,龙阳之癖,发生在皇室,终归要落下流言蜚语。
只是现在,萧成渝不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弟弟竟然会在自己的对面。
不是坐在对面,而是站在对面。
站,表明了立场。
“皇兄,你知道,自打临阳走后,没有谁比我更在乎皇兄的幸福了。”
萧成渝的嘴角撇了撇,没有说话。还好若彤不在,不然她会生气的。
“既然你希望皇兄幸福,为什么还要跟着那帮匹夫添乱呢?”
萧成风的脸色有些苍白,阳光照在脸上,更能显出那病色,这和田文清有些相似。
“萧克定找到我,没有和我多说,他只问我,皇兄究竟可不可能终身只娶一个。”
萧成渝听罢,不禁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匹夫。”
萧克定很聪明,萧成风也很聪明,萧成渝更聪明。大梁皇室,萧姓子弟,到了这一代,除了那个离开的恒王殿下,似乎没有不聪明的。
正是因为聪明,又是皇室,所以很难像常人那样难得糊涂。
萧克定说的没错,萧成渝向来不是一个人的萧成渝,自然也不是周若彤所能独享的。
作为大梁的天子,他是整个天下世家大族的利益集合点。以前祁连山就对周霖宜说过,天子,天下的气运集大成者。
天下气运自何地而来,分散于天下各地的贵族大族之间。
气运的集合地,自然是各方利益的平衡处。
我们尊你为皇,你便要保证我们的利益。
皇帝保证各大族的利益之一的方式,便是不断的娶娶娶,后宫佳丽三千,不是空穴来风。
就是萧成渝真的敢不顾各方利益,也得照顾满朝文武。
儒生以儒道入朝,不管是科举选出的士子们,还是察举举荐的士子们,他们都尊崇儒道。
儒道者,自前代大儒在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便形成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
这是太祖皇帝为了人和拉拢天下士子的手段,天下士子付出的代价则是君权神授,保障天子的独一无二性。
儒道为尊,换来的是儒生以天子为神。
这两点,是利益的平衡,也是绝对不容打破的平衡。
儒生们虽然有很大的权利,但是他们离开了皇帝是不行的,因为正是天子的唯一,天子的领袖,天子的神性,才能保证他们的权利的神圣性。
同样,正是因为天下士子的敬服,皇帝的权利才能保障独一无二性。
满朝文武中,就算是为了自己,也绝对需要有位君主高高在上,为了保障不管历朝历代,都有这样一位君主给他们跪拜,所以皇帝得有很多的老婆,多生几个儿子,好给百官们挑选。
这是封建的大势,也是维系封建王朝的根基,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忤逆,任何一朝官员都不敢违背。
萧成渝心里知道,萧成风心里也知道。
萧成渝绝可以只有一个儿子,毕竟一个儿子也能做皇帝,但萧成渝绝对不能只有一个老婆,因为其他的老婆代表了不同的利益集团得到了稳定。
萧成渝总归要再娶一个,萧克定很明白,他让萧成风也明白了这一点,更是让萧成风看到了萧紫衣。
萧成风不得不承认,萧紫衣真的是很适合做自己的嫂子。
所以,为了皇兄的幸福,为了避免满朝文武最大的反弹,也是为了那位他敬爱的嫂嫂不至于与全天下为敌,他决定支持萧克定。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