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陶言总算是扬眉吐气了,老头子自打去了刑部,说话也不够硬气,如今官拜内阁协办大学士,手底下都是一群初出茅庐的雏鸟,老头子颐指气使,好是风光。林昌黎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科举的最终成绩下来了,本次春闱科举的状元郎,综合三次考试,位列第一的自然是褚仁杰。褚仁杰被调入了武英殿,做的依旧是老三样,只是他也意识到,不知是林昌黎有意还是无意,或者说刚刚入阁的新人什么都不懂,他做的事情有些多。在朝堂多做事,有时候自然也意味着一种权利的增大。
三甲中的第二和第三,则分别是镇国公世子和顾之章门生,对此,老国公李谦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面对着纷纷道贺的兵部官员,老头子带着众人包场了一品居,大家伙有吃有喝的闹了好一阵,这让管财的镇国公少夫人颇为无奈,家中开销横增了一笔,逼得他不得不去顺王府找姊姊借些银子来救急。
此次科举,对于御史台来说,也是大好事一桩。顾留芳和顾之章之间的关系,私底下都不是秘密,如今顾留芳位列第二,如果能够好好经营,将成为御史台打入内阁的急先锋。
顾之章特意约谈了顾留芳,意思是希望他即将加入内阁后,能够大有作为,不忘自己的栽培。顾留芳心中颇为有些无奈,参与科举春闱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之章自觉胜券在握,武英殿目前刚刚组阁,大学士为林昌黎,也是自己的门徒,安插一个人进去,他相信这点面子对方是要给的。
但事实的发展出人意料,一向是老好人作态的林昌黎一反常态,直言顾留芳不得入阁,顾之章气的在内阁中和林昌黎大吵了一架,要不是褚仁杰和陶言拉着,师徒俩能打起来。
眼见着武英殿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即将组建的华盖殿由宗养才兼任大学士,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顾之章不愿意去求宗养才,就将目光放到了吏部。
他找到了董立本,在老顾眼中,董立本一向是自己的高徒,对自己礼遇有加,总比宗养才来的有良心些。董立本作为吏部首席,号称天官,先是在吏部争权中被相王羞辱了一把,接着在接盘户部的时候被宗养才坑了一把,如今陶言那种货色都能入主内阁,心中也是不爽的很,见到老头子来给私生子做说客,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顾之章愤然的走出了吏部衙门,然后对着衙门猛跺了一脚,骂了一句:“白眼狼!”
多方受气的顾之章自觉颜面受损,一个人跑到京城酒肆去喝闷酒了,这一喝酒,容易出错,更何况早已用完皇家香火情的顾之章,出错出的自然是打错。
顾之章一个人喝酒,恰逢遇上了也在此处喝闷酒的叶方,一来二去,两人不知道怎么就聊上了,还越聊越开心。
两个朝堂失意人,自然免不了发发牢骚,说说关于朝政的改革以及举措,顾之章心里窝火,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通红的老脸激动的抖着,“当我是谁?如此埋汰老夫?想当年先皇在世时,本欲立太子为君,若非老夫,他能有今天……嗝……”
一听这话,满座皆是安静,前朝旧事,晋王太子两党党争,乃是大忌,事情间隔了七年,早已无人提起,怀念当年风光的顾之章一时间口无遮拦,议论此中之事,早已被小心人暗中留意。
我们穿着大红袍被誉为圣上御猫的冯公公正扭着细腰去宗养才那里聊聊,一接到禀报就开心的不行,他冷笑道:“老匹夫,这回你可算是落在本公公手里了。”
冯保保本欲直接带着暗卫前去,但他转念一想,先让人去北镇抚司找顺王,然后一个人换上了便装,悄悄地赶往酒肆。
顾之章和叶方两人喝酒喝得越来越多,说话说得也越来越多,叶方直言此次科举暗箱操作,实在不公平。
提及科举,自然提及礼部,提及礼部,自然提及宗养才,提及宗养才,自然提及周若彤,这下子,窟窿捅大了。
“非老夫妄言,当年先帝临终之际,曾言大梁不可落于女子手中,便是防备着今日之事,那周若彤后宫干政,情况可比前朝秦嫣来的大的多,实乃大梁不幸……”
顾之章借着酒劲儿畅所欲言,却没留意到靠窗新来的一桌,脸白的那人正在奋笔疾书。
场间有食客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劝,掌柜的也匆匆赶来,直言此番言论,实在有所不妥,顾之章一把推开了劝说的二人,怒道:“尔等草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当我是何人?我乃两朝元老,先皇临终册封的辅国重臣,当朝御史大夫顾之章是也……你们不让我说,老夫偏要说……建元七年至今,国库亏损,吏治贪污,翠柳宫重用宗养才,弹劾贤良,你们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儿……”
叶方也因为某种特殊的缘故,对宫中某位娘娘颇为不满,当下点头应允,两人一个老一个小,失意人见失意人,当下引为知己,把酒言欢,借着酒劲儿,老头子大喊那笔来,掌柜的无奈,不敢得罪当朝御史大夫,吩咐小厮取来纸笔。
顾之章将宣纸揉做一团随手丢弃,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持着毛笔,推开了众人,来到了白墙上,然后猛灌一口烈酒,只觉胸中沟壑难平,不吐不快,立刻奋笔疾书。
转瞬之间,白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子,皆是论述大梁自建元年开始的暴政,历数朝局的十二宗弊病,其中矛头直指翠柳宫,连带着对皇帝萧成渝也冷嘲热讽了一般。
靠窗的那一桌,其中一个年轻后人轻声问道:“公公,这个记还是不记?”
穿着斗篷遮着脸的冯保保一挥手,笑道:“这个不用记。本公公自有打算。”
顾之章大手一挥,丢了笔,打了个饱嗝儿,然后指着白墙说道:“看看,都来看看,老夫为国献策也……呕……”
老头子说完,就猛地吐了出来。
掌柜的赶忙命人将顾之章搀扶着,然后自掏腰包,叫来了马车,将御史大夫送回了府。
顾留芳等着顾之章,见顾之章醉成这样,心中隐约间有所不安,他叫人服侍了顾之章,自己在他的卧房内,心想你这又是何苦。
顾之章前脚刚走,冯保保脱下了斗篷,露出了俊美的白脸,然后站在白墙边,盯着白墙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只是脸上寒意十足。
其中一十二宗罪中,有三条是阉党篡权,冯保保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也不动怒,直接大手一挥,然后西城酒肆就发生了一件震惊京城的大事,司礼监的人和北镇抚司的人一块将这堵蘸着呕吐秽物的白墙拆下,然后拖走。
这些,都是睡着的顾之章所不知晓的。
…………
京城内一片喜庆,此番前来的科举的士子大多有所收获。无论主考官是谁,科举春闱,理应都是礼部为主,而礼部尚书宗养才便成了建元八年最大的赢家。
无数的士子涌入了尚书府邸,为首的更是骑白马,挂红花,好是风光。士子得中,有先例,需要拜访门师,是以大家一蜂窝的涌入了宗养才家中。
宗养才始终告病在家,谁也不见,这让士子们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多想,纷纷留下礼物,说日后再来拜访恩师。
随着宗养才告病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六部到内阁,都乱做了一团。宗养才其人圆滑,会做人,更会做事,六部作为门下省,向来权力不小,内阁审议奏疏,大学士刚正不阿,很多事情双方都无法达成统一意见,相王最近不朝,好几天见不到人;杜明听说被又被丢出去做苦力了,自顾不暇;陶言热火朝天的缠着林昌黎组建武英殿,衙门里三天见不到尚书大人的影子;至于韩悦,就更不用提了,直接丢在江南道绞尽脑汁赚钱呢;董立本自觉时机大好,正是一统六部,恢复天官的好时机,他学着相王,背着双手来回的走动,查阅各部衙门的办公情况,虽说大家伙都不怎么待见此人,私下里管他叫二百五,但宰辅不在,各位尚书不在,各地都有情况需要紧急处理,自己又不能没事往内阁跑,便纷纷委托董立本了。
董立本近来被架空的厉害,整日里在吏部喝茶遛鸟,一见来事儿了,别提多开心了,他捧着一堆折子,纷纷做出了批复,俨然一副宰辅做派。
这些折子的没有经过内阁审议,董立本觉得这种小事,不必麻烦大学士了。文华殿那边起先还没有异议,人家压根儿不知道,最先知道的还是热火朝天的陶言。
陶言坐在华盖殿内,发现怎么没人来交折子,干劲儿正在十足的老头子哪能闲的下来,就主动去六部收折子去了,结果大家纷纷说都转承吏部了。陶言一听,这还得了,你董立本这是明目张胆的夺权,他去吏部找董立本理论,然后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就吵了起来。
陶言说董立本越俎代庖,董立本骂陶言吃里扒外,斯文书生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在衙门里动了手,这下子,内阁和六部的矛盾爆发,张甫之和林昌黎匆匆赶来。
双方僵持不下,董立本直言,若是大事小事皆需内阁票拟,还要六部作甚,张甫之说有什么话找圣上说去,拉着董立本要去御前打官司,萧成渝压根儿不见他们。
此刻,萧成渝和石敢当把大门关上,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萧成渝让左权传旨,天没塌下来,谁人不可入勤政殿,这下子,两边见没人住持公道,可就吵闹的更厉害了。
林昌黎见状不好,让人去找冯保保,请司礼监来做个和事佬,结果发现冯保保也没了影儿。
此刻,冯大公公正和冒着虚汗的顺王站在一堵白墙边……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