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彤心中难免出现了凉意,她不是秦嫣,但现在看来,外人的眼中,她和前朝的皇后秦嫣没什么区别。
张甫之是个敢于说实话的,有些话也只有他会主动来说,张甫之说的没错,积威甚重,是祸非福。
更何况自己的权势,比之当年的秦嫣更重,这多少来自于成渝的信任,而事实也证明,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但外人可不会这么看。
周若彤低下了头,春华看到周若彤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扯了扯周若彤的衣角,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你脸色不是很好。”
周若彤起身,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我出宫,就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也算是娘家来人吧。”
见周若彤要走,春华有些急了,说道:“娘娘刚来,这就打算走了?”
这时,门外的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春华说道:“留着吃一顿便饭再走也是,娘娘不是总说宫里御膳房的膳食不如外面的嘛。”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吃了,我出来透透气,坊间传闻大学士快不行了,我有些放心不下,刚好趁着这次机会去看看。”
周若彤走到门口,却发现春华也跟着,周若彤奇了,“你跟着我作甚?”
春华嘻嘻一笑,说道:“我不跟着,谁来伺候娘娘?”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呀你呀……”
见到两人走后,从后头出来的林昌黎抹了一把汗,心想两个令人畏惧的女人总算走了。
在去救国公府的路上,周若彤顺道买了些东西,虽然张明的俸禄不少,但老头子现在汤药需日日吞服,想来他家压力也大。
老头子满脸皱纹的躺在屋檐下晒太阳,上午半日大雪,到了下午出现了难得的好天,金光铺洒大地,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张明领着周若彤来到了后院,老头子抬了抬眼皮,又闭上了眼,显然没有起身施礼的意思,张明有些无奈,对周若彤悄悄地说道:“老头这是倚老卖老呢。”
周若彤被逗乐了,早知道张明是个极品,现在一看,果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小板凳被张明搬来,周若彤坐在张甫之身边,张明和春华就悄悄地退下了。
望着满园冬雪,靠墙的柴火堆上还朝下滴着积雪消融的冷水,周若彤神色有些感慨。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救国公府,第一次是为了保护先皇的圣旨,遇到了一场袭杀,第二次是为了说服张甫之出任大学士,并且让给两个孩子要了名字。
想到前两次造访时的情景,周若彤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张甫之从铺盖底下抽出了双手,两只手扶着椅子,朝上挪了挪身子,然后半坐半躺在那里。
他望向周若彤,叹道:“娘娘是娘娘,哪能总是随意出宫,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好。”
听着张甫之的埋怨,周若彤笑了,“大学士就是大学士,不管何时何地,都想着进言献策。”
张甫之无奈的说道:“娘娘知道,老臣这是肺腑之言。”
听着这话,周若彤有些不开心,一摆手,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肺腑之言,若你不是张甫之,我不是周若彤,就你这无礼之举,都够掉脑袋的了。”
张甫之听着对方的打趣,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就说道:“娘娘此来,想必是挂念老夫的生死,老夫还活着,不知道娘娘是开心还是悲伤。”
看着老头子明明都快老死了,却偏偏还是一脸促狭的样子,不免有些无语。
看周若彤吃瘪的样子,张甫之乐呵起来,激动的一笑,竟然吐出了一颗牙齿。
周若彤看着地上的那颗牙齿,收起了打趣的意味,虽然她知道有些话很残忍,但她还是必须要说。
“你还能撑多久?”
张甫之双手抱住,望着前方,悠悠的说道:“这个问题圣上在勤政殿问过我,娘娘现在又来这里问我,但我也不知道啊。”
皆说未知生焉知死,张甫之已经看到了尽头的死亡,自然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
周若彤低下了头,有些悲哀的说道:“不得不说,未来两年,圣上和我都还离不开你。”
张甫之嘿嘿一笑,咳嗽了两声后,说道:“老夫尽量努力。”
周若彤看着张甫之的样子,突然笑了。
两人笑罢,张甫之突然问道:“为了什么?”
周若彤一愣,不是很理解张甫之的话,张甫之望向周若彤,严肃的说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何至于做的这种地步?”
周若彤想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这些话,放在十年前,我还真不敢相信会是你张甫之说出来的。”
张甫之反问道:“那娘娘以为我会说什么?”
周若彤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若是那时的张甫之,估计要跳起来大骂我,女子篡权,干扰朝政,为什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听到这里,张甫之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拍手,周若彤很担心,他别一口气笑的喘不过来,过去了。
张甫之说道:“娘娘说的对,只怕要是十年前,老夫若是知晓时日无多后,必定天天上奏疏,让圣上废了你。”
周若彤平静的反问,“那现在为何又变了呢?”
张甫之说道:“答案在刚刚我已经告诉娘娘了。”
周若彤嗯了一声,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看来老头子是真心夸自己的,让他张甫之夸人到这个地步,这可不容易。
张甫之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的看着周若彤,他在等那个答案。
周若彤感慨道:“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能做到这一步,说句实话,都是被逼出来的。”
周若彤看着张甫之,也不管他信不信,说道:“当年在前朝,如果不是我爹逼我,不是秦嫣逼我,不是你张甫之和顾之章逼我,我也不会抗争到现在。
现在好了,王爷变成了圣上,我寻思着总算能过好日子了,进宫前,我还真是这么想的。想着啊,给王爷生两个孩子,我就相夫教子,这么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但等你真入了宫,就发现,这家太大了,不好管。
起先,宫里没钱,我得管账,就要捣腾内务府,之后,我又发现,圣上不是王爷,圣上是天下的圣上,这天下就是我的家,这一档子事情推着一档子事情,事情都堆到你面前了,你不动手也不行。”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周若彤是真心的。
周若彤望向张甫之,说道:“是不是不相信?”
张甫之没有说话。
周若彤有些悲哀的说道:“春华嫁给了林家,林昌黎也是大学士,但却怕她的要死,我知道,他不是怕春华,而是怕本宫,在你们眼里,本宫或许和以前的秦嫣没什么两样。”
张甫之摇了摇头,反对道:“娘娘想多了,至少我张甫之不这么看。”
周若彤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张甫之解释道:“若是秦嫣活到了今天,有娘娘现在的权力,能容忍我活到现在?”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表示自己的开心。然后就开始转移话题,说道:“我们也总不能都依靠你,内阁的事情,你总要准备交代下去了。”
张甫之有些头疼,近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文渊阁的大板凳有空出一个位置来,那么多屁股都想挤进去,而张甫之则有优先选择哪个屁股坐上来的权力。
这是权力,也是压力。
他现在开始理解,周若彤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大的权力,却表现的并不开心。
权力越大,压力越大,权力就是压力。
“这事儿,容老夫再考虑考虑。”
“你也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张甫之望着周若彤,周若彤也望着张甫之,两人没有发笑,神色认真而严肃。
时间的确不多了,至少对张甫之而言是如此,但他听到周若彤用的是我们。
这么一句话,表达了很多的意思。
周若彤试探性的问道:“你觉得宗养才怎么样?”
张甫之苦笑道:“娘娘,您当真觉得,等他从周国回来后,能有好下场?”
周若彤的脸上起了一层寒霜,张甫之一阵恍惚,感觉对面站着的是萧成渝,这种感觉很不好,也很危险,危险不是对于张甫之,而是对于周若彤自己。
周若彤寒声道:“我现在总算是有些明白了,当初宗养才为何突然抱病,吵着闹着要辞官,原来是怕日后本宫和圣上把他推出去挡箭。”
张甫之无奈道:“娘娘和圣上的大计,老臣知道,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说话,是因为老臣也认可,但事情真走到那一步,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所有压力。”
“所以连你张甫之也认为,我让宗养才去周国秘议,同时拔擢他为大学士,给他无限风光和权力,就是为了日后能让他有足够分量来替我挡箭?”
张甫之嗫嚅着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周若彤冷笑道:“刚刚你说的对,我不是秦嫣,至少和秦嫣不像。但我们两个哪里不一样,你却没看出来。”
周若彤望向西北的方向,说道:“我的人,到死我都会护着,这点,秦嫣做不到。”
张甫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叹息声沙哑无比,就像是漏气的风箱一样……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