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州的战役打的异常惨烈,谁人也没有想到,淮南王竟然会有这么多军队。
眼见着萧克定带来的人马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他急忙传信萧成渝,请求支援。
萧成渝带着大军随后而来,倒也大方的很,直接分拨给他了十万人马,前后靠近十三万大军,直接朝着皖州全境碾压而去。
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无数的战船穿过长江而来,留守在两淮的五万人马也骤然发难,萧成渝知道,必须夺取两淮阵地,否则运河古道和长江天堑都在对方手里,对于自己来说,终究有些不利。
两线作战,战况愈加的惨烈起来。
原本富庶的江南道成为了修罗场,持续三个月的战争使得路旁时有灾民,竟人想食之,骇人听闻。
春末夏初的时候,运河夏水暴涨,萧成渝总算取得了初步胜利,将整个两淮广陵府重新夺回。
但因为暴涨的夏水使得长江南渡,再加上萧成渝和石敢当也没有想到,江南道会出现乱子,所带之人懂水性的不多,隔着长江遥遥相望,想要收复对面的金陵乃至长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另一边,皖州境内在折损了靠近八万人后,终于龟缩在淮南不出,顺王和泰山王双方合计,采取逐步蚕食的策略,从左右两个方向一点一点的靠近,意图将淮南王府困成死城。
淮南王府内的王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多次让楚香玉速速离开这里,但楚香玉就是不听,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某日夜晚,雷霆划破苍穹,暴雨倾盆,水位再涨,道路泥泞,空气中布满了潮湿的气息,夏日的到来,随着第一场暴雨突降人间。
不知道京城当中的第一场雷阵雨是什么样子的,立夏的第一天有没有下雨,大家伙也记不很清,但很多年后,老人们回忆,建元十七年夏,发生的大事太多,但人们仍旧可以清楚的记得那场暴雨有多少迅猛。
黑色雨水打在了黑色的屋檐上,连成了一道道黑色的丝线,暴雨哗啦啦的往下流淌,就像是掀翻盘子里的黄豆,噼里啪啦的混乱不堪。
相王和许三平听着门外头的雨声,心中难免悲凉起来。
许三平望向相王,轻声说道:“王妃在江南道举兵,虽然用的是淮南王的大旗,但想来瞒不了多久,王爷当早作打算。”
原本不知道是因为暴雨还是近来又多了两根白发而兀自哀愁的相王,一听这话,哀容也化作了悲愤,他一拳打在桌案上,怒道:“那个女人是诚心想害死本王。她在江南道举兵,不是不知道本王就在京城,一旦她换上我相王的大旗,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三平面无表情的说道:“王妃行此陷招,也未必不成,若是真能在江南杀了圣上,这京城可就真的乱了。”
相王至今记得建元七年时,周若彤跑到王府来,让自己杀黑甲的早晨,他摇了摇头,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仍然不敢忘记周若彤那冰冷的目光。
相王说道:“熬了这么些年,我也看透了,我的日子也不多了,听说岐山王那老家伙也死了,我可就比他小一岁,藩王之乱,周国联军,让我看,没有三两年的功夫是弄不好,到时候我都几岁了,就是屁股再大,又能坐几天龙椅?”
许三平有些惊讶的问道:“王爷你放弃了?”
相王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双鬓已经彻底发白,再加上近来胸膛总有气闷的现象,他越来越悲哀了。
相王一摆手,不耐烦道:“本王有本王的考虑,你下去吧。”
许三平没有多言,起身离去,走到门前的时候,他提起了靠着墙角的白色灯笼。
暴雨倾盆,芭蕉叶被风吹雨打的来回招摇,如同喝醉酒的壮汉,看上去疯狂不已。
许三平提着白灯笼缓缓地走在走廊甬道里,手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摇晃,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白,就像是灵堂上挂着的白帆。
天空彻底的黑了下来,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窗户被猛地吹开,靠窗摆着的长条桌案受到了雨水的侵袭,白色宣纸上写着的两个大字逐渐融化成了两,团黑墨,豆大的烛光一阵摇曳,终于熄灭。
相王一个人坐在书房内,不知道过了多久,新管家进来点亮了灯,看到相王坐在黑暗里,不禁吓了一跳。
相王扭头望向管家,问道:“现在是多会儿了?”
那管家立刻说道:“王爷,现在是戌时末了。”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这都三个时辰过去了。”
那管家的心里一惊,王爷竟然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了三个时辰。
管家看到桌案上的宣纸被雨水打湿,他走向窗口,关上了窗户,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然后准备动手将那桌案上的宣纸收起丢掉。
相王突然问道:“可看得懂那两个字是什么?”
黑色的墨字早被雨水打湿,化成了墨团,那管事的盯着看了好久,苦笑道:“王爷,小的不知。”
相王突然叫道:“那是疯魔,疯魔,疯魔!”
相王突然叫了三个疯魔,吓得管家慌忙跪在地上,汗水打湿了后背。
相王叫罢,神色突然狰狞了起来,他起身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两张信纸,给了管家,说道:“这两张纸,明日一大早,送到太学去。”
管家的接过信纸,没敢看,小心翼翼的折起收好,刚要问相王要不要准备晚膳,相王人已经离开了。
暴雨倾盆,戌时末,路上自然没有什么行人,不知为何,正对着相王府的那家馄饨铺子还开着,虽然搭着雨棚,摆着的三张桌子上依旧有水。
紧闭的相王府大门突然开启,一大队黑衣人冲了出来,正在接着屋檐滴水刷碗的汉子看着那些冲出的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个不小心,碗在他的手上碎成了两半。
在黑衣人的簇拥下,撑着大黑伞的相王突然扭头,看到了那一暴雨中的馄饨摊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过晚膳。
他摸了摸肚子,走向馄饨摊子,掀开了雨棚,钻了进去,一个黑衣人紧跟其后,其余人围着雨棚,全部站在暴雨之中。
相王望向那似乎吓傻的老板娘,说道:“还有馄饨没有?”
那老板娘立刻说道:“有有有。”
相王说道:“下一碗小馄饨,多放点辣子,多放点香菜。”
那老板娘赶忙烧锅,等水开后,没多久就下好了一碗馄饨,然后双手捧着,香菜末堆得尖尖地,飘在面汤上,像是绿色的小道。
相王大口的吃了起来,也不怕烫,厚厚的辣油,厚厚的香菜碎,一枚枚小馄饨,全部吞入腹中,吃完一碗,他又要了一碗,一连三碗,吃的汗流浃背,不断的打着饱嗝,相王这才心满意足。
他摸着肚子,提了提明黄色的腰带,然后看了一眼坐在隔壁桌打瞌睡的老头,问了句老丈今年高龄?
老头抬起了眼皮,阴翳的双目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老板娘连声告罪,说:“我爹爹已经八十岁了,耳朵不好,脑袋也不好,大人莫怪。”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耄耋高龄,实属不易,长寿好哇。”
说罢,他摸出了一枚金锭,丢在了桌上,领着黑衣人走了出去。
老板娘拿着金锭,掀开雨棚,叫道:“大人,您给多了。”
相王撑着黑色的大伞,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并未理会她,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脸上淳朴的神色消失,汉子搓了搓手,端起相王用过的碗,说了句“脏”,就直接摔碎在了地上。
打瞌睡的老头睁开了眼,始终没有说话。
西宫门,寻常就少有人来,值此深夜,人就更少了。
突然,一个小太监悄悄地打开了门,朝外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对着身后一招手,立刻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对小太监勾了勾手,小太监上前,一枚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
小太监到死也没有明白,干爹为什么要杀自己。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大批黑衣人走了过来,人群散开,相王走了出来,黑斗篷看了一眼相王,寒声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想招来暗卫吗?”
相王看了一眼,一摆手,说道:“你们退下吧。”
穿着黑斗篷的男人将门推开,相王侧身走了进去,两人急急的朝西宫深处走去,相王一边走一边问,“巡逻的禁卫有没有全部弄开?”
黑斗篷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哪能支开禁卫?更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可告诉你,冯保保这两天查的严,暗卫都在他手里,有些事他瞒着我,好像他准备整你。”
“冯保保?”
相王脸上露出了嗤笑,“不过是个阉狗。”
“那我又算什么?”
轰隆一声雷霆炸响,刺眼的雷光将斗篷下的脸照的发白,那人脱下了斗篷,手中捧着拂尘,正是李欢。
相王冷笑道:“狗也看效忠于谁,他和宗养才不清不楚,没多少日子可活,到时候,司礼监不还是你和左权的。”
李欢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两人走到了倾月殿的门前,相王在推门之前问道:“左权人呢?”
李欢没好气道:“左权在翠柳宫,你今晚上要办这事儿,翠柳宫那边也得防着。”
相王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叹道:“不枉我对你们栽培一场,从江南道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比常遇春有用。”
李欢冷笑道:“这会儿可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大家可都指不定有什么好果子吃。”
相王冷笑道:“值此之际,不疯魔,如何成活?”
李欢没有说话。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