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天光将要暗了下来,萧成渝从桌案上起身,扭了扭脖子,有些不满的说道:“近来内阁呈上来的折子越来越多了,真是的,这么点事情都要朕亲自决定,放权给了内阁,这种小事他们就大胆去做嘛。”
冯保保笑道:“阁员们毕竟和奴才一样,都是踏踏实实给圣上办事的,但是遇到国事,拿捏不住,自然不敢擅自决断,就都交给圣上决断,如此,倒是让圣上受罪了。”
萧成渝走下了石阶,掀开了帷幔,望着窗外细细的飘雪,说道:“你说的也是,只是内阁不是有张甫之嘛,也不知道这张甫之怎么想的,这些小事都呈上来,去年他可不会这样谨慎!”
冯保保一愣,看来萧成渝还不知道张甫之已经好久没来内阁了。
冯保保就说道:“圣上,大学士已经有段时间没来内阁了。”
萧成渝有些吃惊,问道:“大学士多久没来了?”
冯保保想了想,说道:“正月十五之后,内阁正式开阁,大学士在十六的时候,在重明殿陪太子殿下读书,然后就再没来过。”
萧成渝乐了,张甫之竟然也会旷工。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萧成渝说道:“八九是病了,保保,你不要只关心朕,没事也留意下大学士,毕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是国之栋梁,你要替朕多关心关心他。大学士的家离皇宫也有些脚程,你去上驷院看看,给大学士配一顶轿子,这银子从内廷的账上出.......对了,他要是不同意,就说这是朕的口谕.......算了,还是拟一道圣旨吧。”
冯保保笑道:“圣上体恤栋梁,实乃国家之幸。”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倾月殿那边近来如何?”
冯保保的笑容突然凝固,想了片刻后小心的说道:“暂时无事?”
萧成渝微微的皱眉,冯保保的语气有些奇怪,他累了一天,也没多想,就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摆驾翠柳宫,朕回去用膳。”
冯保保立刻吩咐门外候着的太监准备盛舆,然后在心里祈祷,这事儿暂时可不能捅到皇上和娘娘那里啊。
天光渐渐地暗了下来,飘雪也停了。
初春的京城依旧寒冷,但好歹有些回温,地上的雪留不住,全部化成了水。
萧紫衣坐在宫中,等着凝冬,左等不来,又等不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莫不是冯保保扣住了凝冬。
萧紫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凝冬被司礼监传唤到现在还不归来,她只以为凝冬做事过于火爆,和尚膳监和衣帽局的两大总管闹了一场,只怕得罪了人,是以被人刁难,就唤来了李欢,问道:“李公公,凝冬去了司礼监,怎么还没回来?”
李欢早已收到了冯保保的消息,立刻说道:“回禀主子,大姑娘去司礼监的路上染了些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就去了太医院,主子莫要着急,我这就派人去催催。”
萧紫衣点了点头,仍旧放心不下的她起身来到了宫门前,朝甬道的尽头张望,脸上满是关心的神色。
看到萧紫衣离开了倾月殿,后门口快要睡着的萧湘沫猛地一拍萧君正的脑袋,叫道:“快行动。”
黑影里,萧湘沫带着弟弟萧君正还有三个小太监快速的穿过了层层的帷幔,然后掀开了厚厚的棉被,萧湘沫一挥手,催促道:“快倒!”
三个提着笼子的小太监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由中间的那位代表发言。
“这事情闹大了,奴才担待不起啊。”
萧湘沫有些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太监就是磨磨唧唧的,我说没事就没事,真出了事,我和萧君正担着。”
萧君正嘟起了嘴,明明是出的点子你起得头,大家都老大不愿意,结果出了事情还得我陪你担着,怪不得老师会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那小太监露出了苦笑,轻声说道:“小主子,要不然咱们再换个法子?”
萧湘沫骂道:“事情办完了,你会不会出事我不知道,要是你再啰嗦,我敢保证你会出事。”
小太监二话不说,松开了篓子往床上倒,萧君正捂住了嘴,三个竹篓里都是不知道哪里寻来的水蛇蛤蟆,看着那些东西在床上扭成一团,萧君正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扯了扯萧湘沫的衣袖,害怕的说道:“萧湘沫,别闹了,真会出事的。”
萧湘沫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吧,我就吓唬吓唬她,不要人命,这些都是没有毒性的,就是咬人了,也不会死。”
萧君正不敢看那些蛤蟆水蛇,颤着声音叫道:“就是咬一口,那得多疼啊!”
萧湘沫掐了他一下,怒道:“明明是个男人,哪里像是个女人那般磨磨唧唧。”
萧君正一咧嘴,立刻不再多言。
门前的萧紫衣没有等到凝冬,看到赶回来的李欢,拉住了李欢问道:“如何了?”
李欢轻声说道:“淑妃娘娘莫要着急,奴才打听清楚了,天冷地滑,大姑娘在司礼监摔了一跤,现在躺在太医院,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您也别担心,医官们说了,就是磕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奴才已经吩咐了晚膳,你先用膳吧。”
听到这话,萧紫衣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人好好地,怎么能摔跤呢,八九是司礼监的人使坏,但司礼监势大,等闲不好招惹,只要凝冬没什么大碍,她也不愿多说什么。
晚膳传来,一如白天那般丰盛,显然萧紫衣赏给左权的百金没有白给。
面对着一桌子的晚膳,萧紫衣没什么胃口,地上的积雪化成了水,空气里都是闷潮的湿气。
萧紫衣身子骨弱,耐不住湿气和潮气,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她象征性的吃了两口饭,这时候,门口已经开始点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总之,天黑了下来。
萧紫衣打了个呵欠,然后起身入了内殿,打算歇息。炉子里的银碳吐着火舌,冒着红光,两侧过道上的灯架子上没有点灯,自打上次的事情过后,萧紫衣留意了翠柳宫,发现确实翠柳宫也不点灯,回来就吩咐了撤去大部分火炉,只留一个,晚上就寝的时候,也不点灯,效仿翠柳宫厉行节俭。
太监们自然不敢忤逆,是以晚上不点灯,一片黑暗。萧紫衣摸着上了床,掀开被褥,没留意到床上有什么不同。
她一手撑着床榻边沿,一手扶着身子,然后扭,动了一下,翻身上了床,猛然间,手上像是摸到了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然后背后像是压倒了一团软软的东西,萧紫衣伸手一握,抓到了眼前一看,只见一条水蛇在手上扭,动,吐着信子。
枕头下边,两只吓人的大蛤蟆钻了出来,跳到了自己脸上。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倾月殿。
凝冬在太医院里躺了好久,冬日里的水本就寒冷无比,浇了个透心凉,就是汉子也受不住。更何况这不是冰水,而是屎尿。
寒意入骨,加上受惊受辱后的凝冬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后被抬到了太医院来,哪怕以热水洗净了身子,佐以汤药,仍然再动不了身子。
数个时辰后,天光暗了下来,凝冬有些着急,自己得罪了冯保保,她倒是不怕那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就是自己不在的时候,不知道那些狗奴才会不会欺负娘娘。
一想到萧紫衣一个人在倾月殿内孤冷无助的样子,凝冬就有些着急,也有了力量,强撑着从床上爬起,然后推开了门,来到了太医院的小院。
这时候,留守的太医们一阵慌乱,来回的奔跑不停,每个人身上都挂着药箱,隐约间还能听到太监们的急声催促。
凝冬的心情沉重了起来,别是倾月殿出事了啊。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凝冬胡思乱想之际,耳畔听到有太监高叫,“王医官,您快点,倾月殿还等着您呢。”
凝冬一听这话,大叫一声不好,拔腿就往倾月殿跑去。
倾月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太监们,宫女们乱做一团,一个个脸上都像是死了妈一样悲惨。
李欢站在一边,像是在大声的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怒斥着什么人。凝冬赶忙拨开了人潮,然后朝里头冲去。
此刻,倾月殿的两张桌子被临时征调,拼在了一起,面色苍白的萧紫衣正躺在上面,围着的太医面色沉重。
内殿,有太监宫女尖叫,更有人举着竹竿在打什么,床榻上混乱不堪,有蛤蟆水蛇乱窜。
看到这一幕,凝冬凄惨的叫了声“娘娘”后,也昏死了过去,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忙着救萧紫衣,哪里有功夫管一个侍女的死活,就让人把凝冬抬到了院子里,省的碍事。
翠柳宫内,已经开了晚膳。
萧成渝和周若彤围着圆桌已经入座,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左权亲自奉膳,桌上摆满了珍馐,劳累了一天后的萧成渝食欲大开,直让春华多盛两碗饭。
这时候,萧湘沫和萧君正朝里面探头探脑,周若彤看到了两个活宝在门口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好笑道:“在门口站着干嘛,进来用膳啊!”
萧湘沫这才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萧君正唯唯诺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