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沫已经跑开了,对于小孩子来说,耐心一向是个稀缺的东西,她对于冯保保和宗养才剩下的猜测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两人的谈话代表了些什么,她很聪明,自然就能够看透一些同龄孩子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能够总结出周国增兵,意味着大梁要打仗了,她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起来,但她很兴奋,她之所以学武就是为了从军,所以她开心的跑到了兵部去找李谦探口风。
…………
冯保保双手负于身后,太阳已经从当中跑到了西方边陲,连带着光线都是斜的。
檐角发黑,像是龙爪一般留下了阴影,站在阴影里的冯保保双目微微的眯起,就像是一只打盹的猫刚刚睡醒,准备出来觅食。
“本公公说不出什么,也不敢说什么,本公公之所以把宗大人拉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宗大人一些本公公知道的事情,想听听宗大人怎么说。”
宗养才望着躲在阴影里的冯保保,不愧是司礼监的首席掌印大太监,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小心谨慎。
宗养才心中唏嘘,面上哀愁,他向来不是个清官,但他却是个忠臣。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兵部的消息属实,此事干系过于重大,下官……必须去面见圣上和娘娘,当面问一问。”
斜阳透过黑色的檐角洒了下来,冯保保躲在阴影里,宗养才却一半露在阳光外面,一半落在阴暗中。
冯保保说道:“宗大人,还请听本公公把话说完。”
“公公请讲。”
“今日,我并非想与宗大人说些什么想法,只是想告诉宗大人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除了兵部的密奏,周国的异动,以及圣上娘娘对此做出的反应外,还有两件事情是在今日发生的。”
宗养才眉头皱起。“莫不是和圣上崇文馆遇刺有关?”
冯保保点了点头,“正是。圣上在国都遇刺,此事非同小可,六部衙门齐动,本公公和顺王爷奉旨清扫余孽,但今日一早,清扫京城余孽的过程中,顺王爷却抓了一个不该抓的人。”
“何人不该抓?”
“枣树巷的一个探子。”
“哪里的探子?”
“周国的。”
宗养才脸色再变,神色也激动了三分,“公公,当此危难之际,局势已然紧张,在京城中抓到正在蠢蠢欲动的敌国奸细,必能有所大获,如何是不该抓。”
冯保保走出了阴影,说道:“接到了兵部的消息后,本公公也如宗大人一般设想,只是除了和宗大人一样的设想外,本公公还有另一个设想,本公公决定赌一把,所以把人放了。”
“什么?”宗养才激动地大叫道,他指着冯保保叫道:“公公,你……你你……你怎么能把人放了?”
冯保保笑着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件事,一旦本公公赌错了,便是叛国,是要掉脑袋的,本公公如今安然无恙,自然证明本公公的猜测是对的。”
宗养才低头不语。
冯保保的脸色凝重的说道:“我将此事报与圣上娘娘,娘娘那边无动于衷,圣上夸赞我做的对,宗大人,事已至此,还不明白吗?”
宗养才的后背被汗水打湿,这里面绕了好几个弯,正如冯保保所说这事儿圣上和娘娘瞒的实在太紧了,从兵部的消息,到圣上的反应,再到敌国的探子,一环套一环,这才能够看出些端倪。
冯保保接着说道:“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那个猜测,直到方才宗大人来找娘娘要第二轮科举考试的题目,娘娘出的那第三道题,我才豁然开朗。石敢当的大军满打满算,总计三十万,而近年来,周国发展壮大,举国之力,至少五十万大军,而我国守军的三十万,在昨天,其中十万已经被圣上传旨调往京城,也就是边防守军不足二十万。宗大人,你说说,这仗要是打起来,该怎么个打法?”
宗养才汗流浃背,哆嗦的说道:“会亡国的。”
冯保保竖起一根中指,晃了晃,说道:“非也非也。我大梁地大物博,有的是银子,有的是人手,岂是区区塞外蛮荒之地可比的?”
宗养才觉得他说的是反话,就苦笑道:“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风凉话。”
冯保保双目眯起,死死地盯着宗养才,“宗大人,事到如今还未看透么,想想娘娘出的第三道题。”
轰隆一声,宗养才耳畔像是想起了惊雷,他脸色苍白,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是啊,娘娘说了,她要的士子,是忠于的朝廷的,是忠于圣上的,此番考试题目也是针对各路王爷的,难道就只是打打脸。
大梁的积弊根源,在于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分封与郡县并行国策,当年已经埋下了祸端,历代不是没有朝廷要员指出来,也不是没有朝廷官吏主张改革,但结果呢,没有一个好下场。
到了前朝,先皇兵走险招,各路王爷私下里偷偷摸摸的招兵买马,先皇索性把事情挑明了,允许他们拥有私兵,借此换来各位王爷的效忠。
但也正是先皇这么一下子,将如今的大梁彻底的逼入了绝境。正如冯保保说的那样,大梁地大物博,真的没钱没人吗?不是的,没钱仅限于朝廷,没人仅限于朝廷,王爷们可有的是钱,有的是人。
宗养才哆嗦着,圣上娘娘这招釜底抽薪,一个不慎,可是真能让大梁灭国的啊。
冯保保压低了声音说道:“宗大人,今日一早与娘娘随行的太监回来告诉我,在相王府内,娘娘曾明言,要将你调入内阁。”
宗养才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不知道冯保保说这个干嘛。
冯保保寒声道:“科举结束,下一步就是内阁改组,司礼监已经在票拟,让林昌黎任武英殿大学士,让你入华盖殿,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兼任内阁大学士,届时,宗大人你将成为第一个以六部尚书的身份入主内阁大学士的中枢大臣,加上本公公把持的司礼监,只要你愿意,就是大学士张甫之也要屈居下位。”
宗养才眨了眨眼睛,说来说去,冯保保不会是撺掇自己把张甫之弄走吧,他挠了挠头,说道:“冯公公,娘娘说过多次,大学士只要没病到入不了阁,内阁还是以大学士为主。”
冯保保摇头,说道:“宗大人,本公公不是要你和大学士争权,而是要你放权。”
宗养才糊涂了,“公公究竟是何意?”
冯保保说道:“宗大人,你若信的过我,科举结束后,若是娘娘让你入华盖殿,你绝不能入阁,必要时,直接递交辞呈,连礼部尚书一并辞了去。”
宗养才大惊,“公公何出此言啊?”
冯保保叹道:“宗大人,还不明白吗?对外邦交,一向是礼部负责。若是圣上和娘娘真的与周国国君想联合,意图借着国战削去藩王势力,届时你礼部首当其冲。若是入阁,你将成为满朝中最具实权的大臣,这固然是好事,但是结果呢。
若是圣上娘娘这步险棋输了,王爷们胜了,事后问责,必然推你出来顶罪,若是圣上娘娘胜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真相大白之日,圣上娘娘将会成为大梁史上第一个与敌国君主合作对付自家王爷的大梁国君和皇妃,宗大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届时能容你留在世上?”
宗养才吓得脸色惨白,冯保保说道:“绝不能入阁,这是宗大人你最后的机会,否则不止是身死的下场,还会在大梁遗臭万年,你的子孙后代或许将永世不得翻身。”
宗养才咽了口口水,然后惨淡一笑。“公公,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说道:“宗大人,言尽于此,本公公不再多言。自建元初,你与董立本寻到我,本公公与宗大人两人联手,方能走到今天,若说没有私心,那是假的,一旦你宗养才出了事,你以为本公公能有好下场?”
说罢,冯保保就走了。
宗养才在原地站了好久,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缓缓地朝外头走去,礼部值房内的官员们心急如焚,内阁已经派人来催了数次,要求礼部赶快将试题呈交上去,结果宗养才去了翠柳宫一去去一天,不算今日,科举春闱第二场策论,可就只剩下最后两天的时间啦。
终于,礼部的一干侍郎、郎中们总算等到了宗养才,只见远处,我们的宗大人失魂落魄的走来,一个郎中赶忙上前,宗养才眼中模糊,废了好大劲儿,才看清楚此人原来是自己手底下的郎中。
郎中道:“尚书大人,试题可拿到了,内阁那边催促的着急的很。”
宗养才嘴角冒泡,他舔了舔嘴唇,抽出了试题递交到了郎中手上,然后废了好大劲儿才想起来周若彤的交代,他声音沙哑的说道:“将此交与大学士,还有,嘱托大学士,这试题是娘娘草拟,其中仍需圣上过目。”
那郎中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尚书大人,我与你同去。”
宗养才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吧,本官累了,要回家歇歇。”
看着宗养才独自走后,那郎中立于屋檐下,有些担忧,尚书大人莫不是病了?
他望了一眼手中的试题,强行忍住要偷看两眼的冲动,这试题关乎士子们的命运,他觉得沉甸甸的,转而又糊涂了,如此重要之物,本该尚书大人亲手交到大学士手上才是,怎能放心我一个小小的郎中。
难不成这是尚书大人有意栽培,我要……升官了?
那郎中转而又想,那位御史台来的右侍郎范明一向不受待见,被挤兑的厉害,还真有可能被挤走,那自己岂不是真有机会。
对对对,肯定是尚书大人对自己的考验,小郎中满怀欣喜的朝内阁跑去,一边跑一边哼着小曲儿,要不是他猜错了,还真敢偷看了题目拿出去换银子。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