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送走了宗养才和褚向浩后,镇国公府的少夫人秦二娘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好笑道:“爹,今儿是怎么了,这送礼都赶趟了。”
坐在正首处的李家老太爷李谦望了望桌案上的东西,桌子上摆着是一只犀角笔,一块墨玉砚,一堆麝香墨,砚台,毛笔之下还压着一刀洛阳纸,好家伙,这些可都是内务府藏着的顶级御用的文房四宝,给冯保保‘偷’出来送人了。
李谦砸了砸嘴,他虽戎马生涯,军旅出身,也晓得这些东西的名贵之处。
刚刚,冯保保献宝似的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说是娘娘听说表弟有心向学,心中甚慰,特意挑选了一些文房四宝送来,预祝金榜题名。
李谦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是冯保保送礼找的由头,他倒是聪明。
李谦又扫了一眼桌面,桌角上的青花盏下头,压着一叠银票。;来的第二波的那俩人虽说俗气,但一万两的银票,自己瞅着也是欢喜的紧,俗气人做实在事儿,老头子戎马一生,自然是喜欢实实在在,上道儿。
李谦的目光从桌子上收了回来,对儿媳笑道:“怎么着,这有人过来送礼,你还不乐意了?”
少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爹呀,你说媳妇儿我敢收吗?这一万两实打实的雪花银,还有御用的文房四宝,还有那底下一袋的文人案头上的清供雅玩,瞧瞧,瞧到那露出一角的东西没,上好的鸡血石。
当年,我在我爹的书房里见过这一小块,我家老头子当时宝贝的很,不准我碰,一问才知道,三千两白银换那一小块,还有价无市!”
李谦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冯保保毕竟是聪明人,打着宫里娘娘的旗号,两头讨好,就是知道了,做外甥女的给姨母送点过年礼,也没什么。”
少夫人有些鄙视这个见钱眼开的老公公,无奈道:“那宗养才和褚向浩的一万两银票又怎么说?”
老头子对着茶碗吹了一口气,说道:“褚向浩贵为金陵首富,家私颇丰,宗养才自然也有些家底子。目前,我李家顶着个爵位,无人在朝中为官,更说不上话,就是传出去又如何,这可不是行贿,大梁可有哪条律法说自个儿家银子多了不准送人的?礼尚往来嘛。刚好今年过年不是缺银子吗?”
少夫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爹,您胆子大,拿着不嫌烫手。”
李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嘘了一口气,唏嘘道:“若是不拿,才烫手呢?”
少夫人双目一缩,显得有些紧张,老头子摇头晃脑的捧着那文房四宝去书房给孙子献宝去了,良久,少夫人才咂摸出老头子刚刚话里的味道。
她望了一眼桌上的银票,一瞪眼,一咬牙,收入了袖中,“奶奶的,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那一万两的银票,明面上是宗养才和褚向浩两人各自五千两,实际上却是褚向浩一个人出的。
门口的时候,宗养才搓了搓手,尴尬的对褚向浩说道:“老兄,我这手头紧,你那能不能帮帮忙?”
褚向浩立刻二话不说,拍着胸脯道:“兄弟,客气了不是,老弟我的就是你的,有啥不好开口的?”
宗养才也是个给了台阶不会下,反而蹭蹭往上跑的人,立刻半开玩笑道:“老兄这可是一说的,那你儿子不就是我儿子。”
褚向浩立刻一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兄弟,瞧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不嫌弃,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任你做个干爹。”
宗养才立刻笑道:“不嫌弃的,不嫌弃的。”心里却狂喜,心想,能不能真的把他儿子骗到手,这可是比巴结老李家更有前途的事情。
若不是冯保保那时候恰巧出来,只怕宗养才会迫不及待的拉着褚向浩去找褚仁杰认干儿去。
等到二人送完礼,巴结完,出了李府的大门,褚向浩一拍宗养才的肩膀,热情道:“走,老弟,请你去我家吃酒去。”
宗养才还惦记着认干儿子的事情,自然心里乐意,立刻点了点头,说道:“要得要得。”
......
中原河北郡的某地,有一处大姓人家的聚居之地,此地尤以林姓之人居多,是以叫做林家庄。
林家庄在中原河北郡是出了名的望族,起源已经不可考究,据说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历经百年历史,逐渐在此地开垦荒地,与外姓联姻,有了今日的情形。
朝上追述,在大梁的第四代皇帝的时候,鼓励江南的商业发展,江南的商人走出了南方,以南蛮子的形象踏足北地,大小铺子遍地开花。
皇帝有感,不能被江南完全把持商道,是以通过朝政手段,鼓励北人经商,瞬间在北地掀起了一场经商热潮。
虽说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实在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背朝日头面朝黄土,一张嘴就是喝风吃土,还要时不时汗滴禾下土,能够过上富足的小生活,对于百姓来说,也是颇有诱,惑力。
再加上,上头的政策,往往尤其背后的含义,下头有时候无法理解,只能纷纷求助朝廷的老师同窗师兄弟们。
一封封书信传了下来,下边的郡守们,县令们便有心鼓励北人经商,加上一些朝廷里衙门里的师爷编修这些官方笔杆子有意渲染,把北人经商抬高到了民族角度,南北相争的地步。
是以,那一段时间,北地弃农经商的人大有人在,其中,尤以如今在内务府供职的皇甫冲的祖上最为显贵。
在这浩浩荡荡的经商热潮中,林家庄也走出了许多人,大多声明不显,直到先皇即位时期,京城中有一林姓富商,做着办官办民的买卖,声明显赫无比。
这位林姓富商,心念家乡,发财富贵后,不忘自己的根本在哪。就在林家庄修祠堂,修牌楼,修青石路,挖水井,资助私塾,颇有口碑。
再后来,据说这位林老爷的公子在京城走了察举做官,一下子做到了三公九卿中的九卿位置。
这下子,便不得了了。地方上载歌载舞,家家户户给这位林姓的九卿见礼祠堂,竖起神像,香火鼎盛。
据说生祠建好的那一天,河北郡的郡守老爷,还有附近本地的县令县令老爷们联袂而来,亲自上香,传为美谈。
这件事,直到几年前,这一任的林姓家族的族长入京拜访那位林老爷归来后,发生了变故。
据说这位老族长回来后,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召集了各方的乡绅,族中的长老,开了家族大会。在大会上,历数自己在京城中受到的屈辱,那个做了官就忘了本小畜生是如何对待这些家乡来的淳朴乡亲们的。
这下子,大家伙义愤填膺,也不追究其中的夸张成分,也没想想自己所在的祖宗祠堂是人家爹掏银子修建的,出了门也没想到脚下这个十里八乡最好的青石路也是人家修的,路过的那三道牌坊楼也是人家建的,就连庄子上家家户户早上打的水都是人家挖的水井。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话说的在理,但大多没人惦记着人家的好。乡亲们惦记不惦记你的好,关键要看你给了我们多少好处,给了几十年的好,若是有朝一日不给好处了,那还不如一直不给好处,那你便是忘本的王八蛋。
生祠被人捣毁,族谱上的名字也被人删除,连带着那个走出家门最后返乡造福乡亲们的老头子。
这些人被有心人传到了京城,自然成了那位九卿变尚书的极大笑谈。
让你装清高,连祖宗都不认你了不,勤勤恳恳有啥子用嘛,活该。
这就是林昌黎带着他儿子来中原走亲戚时的场景。
已经到了寒冬腊月里的天,地上的泥土都成了冻土,就是拿脚踢,都踢不动。
父子二人背着个小行囊,下了马车,林光旭抬眼望了一下这村庄,心中颇为有些唏嘘。
到了村口,恰巧遇到了一个夫人在水井边上大水。
林光旭上前,先露出一张笑脸,然后再问道:“这位嫂子,请问你知道林启贤的祖宅在哪里吗?”
这妇人起先见有个陌生的长得俊俏的公子哥儿前来,还是书生打扮,当下大有好感,但一听他提到了林启贤的名字,立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你是林启贤的什么人?”
林光旭拱手笑道:“我是他孙子,这是第一次回乡祭祖,所以不太熟悉。”
那妇人先是望了两眼林光旭,再是将目光落在土堆旁的那个双鬓微白的男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就是那个当大官的林昌黎?”
林光旭莞尔一笑,“那是我父林昌黎,也正是林启贤之子,只是如今已经不在京城为官了,所以返乡而来。”
那妇人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原来不当官啦。”然后斜眼瞥了父子二人一眼,见他二人风尘仆仆,穿的也是落魄,哪里有县令老爷气派,当下心中大定。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昌黎阴阳怪气道:“你说的那个什么林启贤林老爷不在这里,您到别地儿去吧。”
林光旭吃了一惊,“怎么,这里不是林家庄,林姓子弟聚居之地吗?”
妇人冷笑道:“没错,这里的确是林家庄,住的也都是姓林的。我知道你们也姓林,但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多尊贵的姓啊,我们就是贱姓,哪里敢高攀各位老爷?”
远处的林昌黎闻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妇人拎着水桶,往林光旭边上倾斜,嘴里喊着‘劳驾’,手上却故意扭,动,林光旭躲避不及,下摆全部被水打湿。
望着那扭着腰肢离去的村野妇人,林光旭一跺脚,骂了句:“有辱斯文。” 妃卿不让